汪云飛

陶 辛勤，外號“三麻子”，紫溪縣老崗鎮(zhèn)桃 花坡一位養(yǎng)蜂人。陶家世代以養(yǎng)蜂為業(yè)，所產(chǎn)蜂蜜品質優(yōu)良，口感純正。桃花坡一年四季幾乎都有花開，因而無論是桃花蜜、菜花蜜，還是荷花蜜、菊花蜜、桂花蜜都色澤分明，芳香四溢。陶辛勤穿著開襠褲的時候就跟著父親養(yǎng)蜜蜂。從小到大，胳膊、大腿甚至胯下的命根都被蜜蜂蜇過，加上得過麻疹，醫(yī)治不當，落下一臉的雞皮疙瘩。不過，在桃花坡，乃至老崗鎮(zhèn)，只要說起“三麻子”，誰都知道他是個養(yǎng)蜂人。就因為專業(yè)養(yǎng)蜂，“三麻子”一家在桃花坡頭一個建起了洋房。可如今，一頭白發(fā)的“三麻子”常常感嘆，蜜蜂難養(yǎng)，蜂蜜難賣，這是怎么回事呢？

這天，“三麻子”遞給我一本厚厚的、發(fā)黃了的記事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記著他幾十年養(yǎng)蜂賣蜜的事，其中這幾頁讓人深有感觸。

1974年3月12日 晴

春天又來了，桃花坡上的桃花又開了。蜜蜂顯得特別興奮，陽光下，一群群蜜蜂飛向桃花林。這幾天，騎自行車從老崗鎮(zhèn)來桃花坡購買蜂蜜的人越來越多。那個用來舀蜜的鉤子用了十幾年了，都有些折口了，怕分量不足，今天上午到縣城一家百貨公司買了一個新的。另外，常有人說，到桃花坡買蜂蜜找不到人家。下午我在村口用石灰水刷了幾行字，告訴他們來我們家該怎么走。春上買蜜的人肯定不少，下午我到衛(wèi)生院要了30多個鹽水瓶洗了備用……今天共售出蜂蜜9斤，收入18元。

1984年5月9日 多云

一早起來，到村前、村后繞了一圈，山坡上油菜花都開了，眼前一片金黃，成群的蜜蜂在花間飛舞。這幾天蜂蜜的產(chǎn)量也增加了。今天，我用那個大塑料桶裝了50斤新鮮的蜂蜜準備到鎮(zhèn)上銷售。進城后，我像往常一樣，用兩斤裝的塑料瓶一瓶一瓶地灌好蜂蜜，等待顧客前來選購。那些人來到我的攤位前，總是先抬頭看我一眼，然后問：“你是桃花坡的那個老陶嗎？”我點點頭，顧客便不再猶豫，立馬掏錢買一兩瓶。今天，賣完蜂蜜早早地回家，剛進村便聽到一個消息，說是政府要到村里征地，這一帶將建成開發(fā)區(qū)，也不知道消息是真是假。

1994年6月25日 陰

桃花坡上原本屬于我家的那幾十株桃樹今天終于被挖掘機搗毀了。這可是爺爺那輩在荒坡上墾地栽下的。之前，這些桃花吸引了城里人前來觀賞，如今這里將被一座座高樓所代替。包括我們家在內，桃花坡上幾十戶人家雖然都領了補助款，并由村里出面幫大家辦了社保，可是大家心里都有些嘀咕。沒想到村干部卻說，桃花坡離鎮(zhèn)上這么近，進城務工怎么的也能掙幾個錢。還說，人家陶辛勤不就是靠養(yǎng)蜜蜂，照樣建了洋房，買了三輪車？于是，桃花坡一下子突然冒出十幾戶養(yǎng)蜂專業(yè)戶。這些人賣蜂蜜時都自稱姓陶，目的是打我陶“三麻子”的品牌。更為荒唐的是，他們竟然找人充當說客，硬說他們家出售的才是正品真貨。這一來，一些不認識我的顧客倒輕易不敢買我出售的蜂蜜了。我一直認為蜂蜜是不可能摻假的，可是，他們說，現(xiàn)如今，桃花坡進老崗鎮(zhèn)的公路兩旁那么多賣蜂蜜的，不都是只有蜂箱，不見蜜蜂？我聽了，也覺得納悶。更讓我納悶的是，桃花坡那些人竟然還把蜂蜜賣到了外地，個個掙了大錢。

2016年11月29日 霧霾

這年頭，想不到的事情經(jīng)常發(fā)生。十幾年前離鎮(zhèn)上六七里的桃花坡村似乎一眨眼便成為老崗鎮(zhèn)新城的中心，看著籠罩在霧霾之中的高樓，我們不免哀嘆。

今年冬天，不出太陽的天數(shù)似乎特別多，天空連續(xù)多日灰蒙蒙的。以前我們桃花坡上只見過大霧，早上房子、桃樹都在濃霧里若隱若現(xiàn)，整個村子迷迷蒙蒙的，宛若仙境。一到上午陽光出來便云開霧散，桃花坡脫穎而出，充滿生機。可是，成了新城之后，桃花坡上沒了桃花，樓與樓之間的小巷里渾濁的霧卻彌漫一整天，甚至好幾天賴著不走。盡管天氣不是很冷，可是蜜蜂似乎并不怎么精神。依照慣例，冬天只能用現(xiàn)成的白糖喂養(yǎng)，這一來，蜂蜜的產(chǎn)量便有所減少?？墒牵芥?zhèn)上賣蜂蜜的似乎并沒有減少。

興許是假貨太多，即便在老崗鎮(zhèn)，即便是我們家的蜂蜜也難賣了。也許是受了賣蘿卜的留著菜葉，賣葛粉的帶上葛渣，賣剮皮的兔子留一條腿的賣家的啟發(fā)，我將盛有蜂蜜的格盤連同搖蜜機一同帶到現(xiàn)場，準備現(xiàn)搖現(xiàn)賣。頭幾回還靈驗，后來買的人越來越少。他們說，現(xiàn)如今眼見的不一定為實，誰能保證這些蜂蜜不是人工調制后噴灑到網(wǎng)格里的！我聽了肺都氣炸了。情急之下，我只得賭咒發(fā)誓：“我三麻子賣的蜂蜜絕不摻假！”

可發(fā)誓又有什么用呢？又一個顧客說了：“冬天蜜蜂應該不出來活動吧？即便出來了，采的也是沾滿霧霾的花粉，能吃嗎？”

這話說得還真有些道理，怪不得今年冬天蜜蜂都沒精打采。

今年春上，養(yǎng)蜂人陶辛勤給我打來電話，說他已經(jīng)將他家那些蜜蜂送到大山里去了，還說，那些蜂箱也被他一把火給燒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