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艷萍
難忘故鄉(xiāng)的柳
魯艷萍
記憶中的家掩映在醉人的綠柳從中,背靠秀麗的大山,山腳一片青翠的竹林,前臨潺潺的流水,河岸邊一百多棵柳樹郁郁蔥蔥,堪稱人間仙境。
兒時,這片仙境是我的樂園,那時門前還有大片的蘋果園,開花時節(jié),一片粉白的云霞彌漫,配上翠竹、綠柳、清流,仿佛置身畫中。可是,那是一個缺吃少穿的年代,日子便少了許多的詩情畫意。大人們要參加生產(chǎn)隊的集體勞動,我們姊妹三如脫韁的馬,常常拔了家里的炒菜鍋,伙同街上的小伙伴藏身于柳林深處,三塊石頭一支就是一個簡易的灶臺,取了河中的清流,撒入伙伴從家里偷來的為數(shù)不多的米粒,幾雙眼睛便翹首盼望鍋中的稀飯快熟,至今想來,那米??蓴?shù)的稀飯仍齒頰留香……
春季的柳林是我們的最愛,柳樹下野薔薇頂著黃蕊的粉色花瓣,羊奶子淡粉的小花綴滿了枝頭,草叢里不知名的紫色、白色、黃色的小花遍地都是。柳樹柔軟的枝條在風(fēng)中搖曳,枝條曲曲彎彎的是龍爪柳;千條萬條綠絲絳的是垂柳;枝條直立展向柳樹四方的是旱柳。哥哥弟弟三兩下就上了樹頂,一些被青睞的柳枝折了下來,粗一些的哥哥給我們做成柳笛,放在嘴邊一吹,美妙的聲音令人陶醉;細(xì)一些的被我捋成一團(tuán)將梢部固定拿在手中把玩,俗稱麻雀;有枝椏的被我們綰成圈兒戴在頭上。累了找個低矮且斜倚的樹,斜跨樹杈,看頭頂白云飄飄,聽耳畔小鳥兒啁啾,于清風(fēng)的撫摸中酣睡一會兒。
盛夏時節(jié),火辣辣的太陽讓人無處藏身,清涼的柳林成了我們的庇護(hù)所。柳林中的空地上我們躺成三個大字,瞇著眼睛看柳梢上空的藍(lán)天麗日,棲身于樹蔭中的蟬賣力地叫著夏天,一旦瞅準(zhǔn)了,敏捷的弟弟便輕手輕腳地靠近,手一捂,一只蟬兒便在手中掙扎,用根細(xì)線拴住翅膀,就是我們解悶的玩物。當(dāng)然這樣的季節(jié),我們更鐘情于下河玩耍。哥哥偷出家中的背簍,折些柳枝鋪好底部,將背簍置于水中,我和弟弟便從上游用腳踩石頭,一路攆魚下來,哥哥眼疾手快,瞅著魚兒進(jìn)去了,迅速提起背簍,運氣好的時候,七八條魚兒在背簍底跳躍。每每這樣的游戲我們樂此不疲,得來的魚兒小的扔回河里,大一些的剖洗干凈,奶奶給我們燒成魚湯,那個年代,可是無上的美味呀。長大一些的時候,就不能老是玩了,我常常會搜羅一盆臟衣服,坐于柳蔭下的河岸邊,搬一塊寬大、平整些的石頭,雙腳浸在清涼的河水中,慢悠悠地洗滌,以此逃避其他家務(wù)活。
當(dāng)然,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雨季到來后又是一番景象。每到夏末秋初,陰雨綿綿,河水暴漲,洪流挾持著樹木、莊稼呼嘯向前,就是在家里,也能聽到震耳的水流聲,可是一想到有柳樹的庇護(hù),也就心安了。那時,家里連電都沒有,實在無事可干,于是又不安分起來。哥哥、弟弟各披一塊塑料布,我打著家里唯一的一把傘,趁爸媽熟睡之際(那時農(nóng)活忙,雨天就是農(nóng)民最好的休息日),跑到河邊看水,哥哥膽大,用一根粗鐵絲做成鉤子,把它固定在一根長竹竿上??吹娇拷哆叺臉渲蛴衩锥挶沣^上岸來,我和弟弟則飛速地將它們扯到安全地帶。常常是不大工夫就收獲頗豐:一大堆柴火,一大堆玉米棒子,回家免不了一頓罵,因為盡管收獲滿滿,但太危險了。一家子煮了玉米棒吃得肚兒圓圓,也節(jié)省了一些口糧。陰雨時間一長,岸邊的一些柳樹也會被洪水連根拔起,這時只有眼睜睜看著它被洪流卷走,心中無比痛惜。因此,每過一個雨季,柳樹總要被沖毀一些,于是,每到第二年的二三月,父母便帶著我們姊妹三在豁口處補(bǔ)栽柳樹,往往補(bǔ)栽的還未扎穩(wěn)腳跟,雨季又被沖走,好在有我們維護(hù),沖走的畢竟只是一少部分,成片的柳樹還是牢牢地庇護(hù)著我們。
上中學(xué)后,柳林更是我的青睞之地,節(jié)假日或周末的早晨,常常早早起床,夾起書本便去柳林朗讀、背誦,徜徉在一片綠海中,朗朗書聲在林中回蕩,累了背靠柳樹小憩一會兒,一直到母親喊我回家吃早飯(那時農(nóng)家一般早上八九點吃早飯)。因為這樣的原因,我的學(xué)習(xí)成績一直不錯。
進(jìn)入大學(xué),故鄉(xiāng)的柳樹漸漸淡出了我的視線,只有放假回家時,走出街道,遠(yuǎn)遠(yuǎn)便望見了柳林,心就踏實了下來。參加工作后,回家少了,但每次回家,必要去柳林溜達(dá)一圈,可眼前的柳林似乎又不是記憶中的樣子了,樹稀疏了,也不再枝繁葉茂了。我們姊妹三就剩哥哥一人還住在老家,我和弟弟因工作的原因都離開了故鄉(xiāng),母親早已去世多年,父親年事已高,也沒有了力氣補(bǔ)栽柳樹。河上用木棒搭的小木橋常常讓我過得提心吊膽,再也沒有了兒時的趣味。2010年,縣上撥款,鎮(zhèn)村又補(bǔ)貼了一些,終于柳林邊建了一座吊橋,出行方便了許多,再也不像小時候,雨季長了河水暴漲,無法過河,買不來油鹽醬醋等必需品,我們姊妹三也上不了學(xué),只有望河興嘆。
有了吊橋,柳林熱鬧了起來,尤其春夏季節(jié),前來游玩、拍照的、乘陰涼的、洗衣的、散步的。到了2014年,縣上統(tǒng)一進(jìn)行河道治理,要修筑河堤,岸邊的柳樹無一幸免地要被砍伐。聽到這個消息,父親大病了一場,這是陪伴他一生的樹啊。從爺爺?shù)臓敔斣谶@里居住的時候,就開始栽植柳樹,慢慢地,十棵、二十棵,一直到一百多棵,父親自小就與它為伴,這不是要他的命嘛。但這是國家的政策,也是為村民的人身和財產(chǎn)安全著想,在大家再三勸說后,父親起了床,親自參與了伐樹。一株株柳樹被連根拔起,父子三人將它們分解運回院子,時日太久,有的樹已腐朽,大部分也只能做柴火。幾天工夫,蔥郁的柳林不見了,挖掘機(jī)、攪拌機(jī)轟鳴了兩個多月,又寬又高的河堤修好了,看起來又堅固又美觀,鎮(zhèn)上的人把這里當(dāng)成了晨練的場所,于是,清晨時分河邊人來人往,只是孩子們再也不能滿河壩奔跑了,因為每隔數(shù)百米才有臺階通向河里。炎炎夏日,再也沒有了那片陰涼,白花花的河堤讓人更感燥熱。
現(xiàn)在,早早起床的父親依然第一時間去河邊,背著手在寬闊的河堤上溜達(dá),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沒有柳林的河岸,牢固的河堤讓他心安,再也不用懼怕雨季的洪水了。我回家時,走出街道,一眼看到的是寬闊的河堤以及無遮無攔的紅磚瓦房。然而內(nèi)心深處,那片蔥郁的柳林一直都在,一如我對故鄉(xiāng)及父親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