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房前屋后

2017-11-13 16:31謝枚瓊
文藝論壇 2017年5期
關(guān)鍵詞:芭蕉田埂竹子

○ 謝枚瓊

房前屋后

○ 謝枚瓊

芭蕉

在孩提時的記憶中,第一次聽到與芭蕉有關(guān)的是祖父給我講的孫猴子三借芭蕉扇的故事,當(dāng)時想像著芭蕉扇一定是把很大很大的扇子,比奶奶手里搖晃的老蒲扇不知道要大多少了,不然的話,怎么能撲滅得了火焰山滿山的大火呢。我幼小的記憶里第一次見到芭蕉則是在外公家的屋后,對那株高大的芭蕉印象深刻??吹搅怂却笕诉€高多了的粗大的樣子,尤其是它那橢圓形碩大無朋的葉片,其時,我才對于鐵扇公主的芭蕉扇的形狀有了個大致的概念。也許又是因了《西游記》里的那個神話故事,不由得對于芭蕉增添了幾分好感,心里面已是認(rèn)定它的奇妙了。芭蕉在鄉(xiāng)下并不是稀罕之物,但奇怪的是它在人家的房前屋后卻不多見。我家里就沒有。便纏住祖父刨根問底,為什么我們家不栽上芭蕉呢?祖父是那種沒好氣的回答,這種東西沒啥子好的,當(dāng)不得柴燒,當(dāng)不得飯吃。芭蕉也會結(jié)一種果實,我曾偷偷地嘗試過,苦澀澀的,吐都吐不贏。難怪人家房前屋后多有棗樹、梨樹、桃樹,以及高大的柚子樹,偏偏鮮見芭蕉了。心里想,外公家后面的那棵芭蕉,幸虧是生長在爛泥塘對岸的塘畔邊,人們難以夠得著的地方,也沒有礙人家什么的,不然,只怕早已被砍掉了。

父親兄弟四個分家?guī)啄旰螅壹也艔淖嫖堇镞w出,在后面的黃土山坡上新建了房子。土磚青瓦的四間平房,一廳一堂,兩間偏房。房子不寬敞,卻足夠住了,比老屋亦是好了不少倍。關(guān)鍵的是房前屋后的空坪隙地寬闊了好多,不似以前大家庭近二十口人都挨挨擠擠在一塊,養(yǎng)只小雞都沒去處。寒假里父親便帶著我們兄弟倆房前屋后的忙著栽樹。一座房屋是少不了得有屋場樹的。這在鄉(xiāng)下人的心里面算得上是普遍的認(rèn)識。屋后多是栽杉樹,這種樹材質(zhì)好,當(dāng)房梁,做家具,都行。門前栽了一株桃樹,一株棗樹,桃子、棗子可是孩子們解饞的好東西,還有兩根楠竹,楠竹成材快,可以請來方園十里聞名的曾九篾匠編織成籮筐、篩子、背籃、山扒子之類形形色色的家用工具。當(dāng)然,讓我有些意外的是父親竟然在屋子前還栽上了一株芭蕉。大人半高吧。我特地站在它面前比劃了一下,和我差不離的高矮。

我沒探問過父親為何會栽上這樣一株“當(dāng)不得柴燒,當(dāng)不得飯吃”的植物,小小的心里只是充滿了對它的喜歡和期待。因而我對芭蕉傾注了格外的關(guān)心。譬如說,在炎熱的天氣里我會記得給它澆水,怕它渴死了,譬如說,我會到野外拾回來一大砣牛屎堆放在它的根部,給它增肥。等等。我其實不知道自己的這些舉動對于芭蕉的生長究竟有多大的幫助,不過是學(xué)了大人們種菜的舉動。反正,那棵芭蕉長勢喜人,越年即已高出了我足足兩個頭。用我在村完小的課堂上撿回來的詞語來形容,也許就真夠得上“茁壯成長”的講法了。

使我更為欣喜的是它的綠蔭如蓋。流火的夏夜,忙碌了一天的母親此刻收拾停當(dāng),將竹床子往芭蕉樹下一攤,我們兄弟倆便立馬爬上去一人占據(jù)一頭躺下,母親自己則搬條木凳子坐在旁邊,手里一把老蒲扇輕搖,為我們扇涼風(fēng)和驅(qū)趕討厭的蚊子。我們常常是或者數(shù)著天幕上怎么也數(shù)不清的星子,或者聽著母親輕聲哼唱的民謠,和講著不知重復(fù)了多少遍的老掉牙的故事,安然入睡。母愛寬廣的懷抱和芭蕉葉寬大的蔭涼,一起為我的童年撐開了一片綠郁郁的夢境。

螢火蟲提著燈籠在漫山遍野尋找著什么?屋子里那盞如豆的煤油燈至今讓我倍覺溫馨。

下雨的天里,我會倚著門框呆呆地看著雨珠清脆地打在芭蕉葉上,而葉子總是昂揚(yáng)著不肯低頭,雨珠只好不甘心地跌落下去。這真是個有趣的場面。目睹著雨珠子倉皇的樣子,我在心里暗暗地為芭蕉叫著好??吹接忠坏味勾蟮挠曛闈L下去了,聰則會在一旁拍著小手嚷嚷,又掉了,又掉了,或者像乘涼的夜晚里老是數(shù)著星星那般,一,兩,三,四……當(dāng)數(shù)來數(shù)去,怎么也數(shù)不清時,便又重來。單調(diào),在那時候卻給了我們不一樣的樂趣。某次,聰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指著芭蕉對我說,看,快看,雨打一次,芭蕉就長高一點(diǎn)呢。我順從地一瞧,呵,還真有那么些味道,當(dāng)芭蕉葉擺脫掉雨珠的重壓時,一揚(yáng)頭之際便仿佛往上使勁地躥動著它的身子。許是自幼即受當(dāng)教書匠父親潛移默化的熏陶吧,少不更事的聰?shù)茔裸露g竟然脫口而出:“雨打芭蕉節(jié)節(jié)高”。說完,他歪著腦袋瓜子,一臉得意地看著我,而我卻忸怩半晌也無從接上下句。

時光也是芭蕉葉上跌落的雨珠,一經(jīng)落地,倏忽間已了無蹤跡。多少年后,我回到老家時,發(fā)現(xiàn)屋前那株高大青翠的芭蕉已不見蹤影了。而那個天真無邪的少年呢,在他十四歲的時候因一場惡疾去了人間之上的天堂,不知道那里是否也有一株芭蕉在蔥郁著他的日子。

我想有的。一定有的。

竹林

老家栽種竹子時有個解不透的習(xí)俗,就是栽下竹子時,必須得有細(xì)伢子在旁邊哭哭啼啼,據(jù)說這樣子竹子才能成活。父親在房子前栽竹子時,細(xì)叔來幫忙,我和聰在一邊湊熱鬧??粗o竹子的根部都培上土了,似乎已是大功告成,突然,細(xì)叔冷不丁伸手就敲了聰?shù)暮竽X勺子一個“鵝丁公”,突遭“襲擊”的聰頓時大哭起來,我想,他也許并不只是因為疼痛,更多的應(yīng)該是委屈吧:我表現(xiàn)得好好的,你做么子要打我呢?而父親在一旁偷偷地抿著嘴笑。我肯定這是他和細(xì)叔早已想好的“陰謀”。我后來打探過這是怎么回事啊,但似乎一直未得要領(lǐng)。都說本來就是這樣子的哩。

說來也是奇怪,我清楚地記得明明將竹子是栽在屋子地坪的左前方那塊空地上的,但房子后面黃土坡上不知不覺地竟然也長出了一片竹林,不過三五年間內(nèi)的事。且后面的竹子比前面的長得還要多了,還要茂密。竹子的家族繁育快,這個我看得到,但房前屋后的隔著半里地哩,難不成,那些竹子一個個都是《封神榜》里的土行孫吧,最擅長于在地底下鉆了,一眨眼就從屋前鉆到后山上去了?后山上從此就翠影婆娑起來。倒也是有些“無心插柳柳成蔭”的驚喜了。

是時栽下竹子,無外乎兩個目的吧,一是竹子大了家里可以用來編織竹蔑工具,二是竹筍可以食用。可用來做工具的竹子當(dāng)然得是楠竹,不是那種黃色桿子的小竹子,那種竹子做不得竹器,把它砍下制成簡易的釣魚桿,倒也挺合手的。它生出的小筍子卻很美味,現(xiàn)在城里的很多餐館里有道鄉(xiāng)里菜叫“酸菜炒小筍子”,就是用它做的,下飯,開胃,“點(diǎn)擊率”挺高。

母親是把理家過日子的好手,她盤算著該添置幾樣工具了,花幾個工能做幾件東西,就去請白鷺灣的曾九蔑匠來家里做蔑貨。請匠人是要按工付錢的,母親心里的小九九早就打開了,怎么劃算才劃得來。

曾九蔑匠年紀(jì)和我的祖父一輩人,加之就在隔邊村上,算是遠(yuǎn)鄰,所以母親不喊他九師傅,而是一口一聲地稱“九叔”,還讓我們兄弟倆叫“九公公”。九公公當(dāng)時早已花甲之年,雖然身體瘦削,但健棒得很,他一臉平和,說話慢頭斯理的,有個好脾氣。上門來做工夫,主人家要一日招待三餐飯,這就難倒母親了,匠人來了就是客啊,沒什么好菜,臉上也沒面子呢。自已家一年到頭難見葷腥,現(xiàn)在再難也得辦,母親便絞盡腦汁變著法安排招待蔑匠師傅的伙食。卻也不外乎是什么小魚小蝦,壇子菜、雞蛋之類。頭一天中餐母親就是煎的雞蛋,打上兩個蛋,伴上辣椒、蒜苗炒,香噴噴的。擺上飯桌,特地將這個主菜放在九公公的面前,我和弟弟一同上桌吃飯,其實母親早就給我們打了“預(yù)防針”的,提醒要省著好吃的盡九公公先吃。我們手上沒動作,但兩雙眼睛里像長出四只手齊齊伸向雞蛋。九公公見狀,不聲不響地將盛雞蛋的碗往我們這邊挪挪,示意著我們吃吧。母親這時端蔬菜過來一看,以為是我們自己干的好事,她不禁臉呈尷尬,趕緊又將碗擺過去,口里說,細(xì)伢子不懂事。九公公笑著連連說,是我要他們吃的,是我要他們吃的。

我最喜歡蹲在一邊看九公公做蔑貨活了。是以時間過去了那么多年,我?guī)缀踹€能比較清晰地記起他做蔑貨的情節(jié)。

從選料、破竹、削條到編花成型,大體要經(jīng)過十來道工序。做蔑貨先要選好楠竹,以不彎曲、無蟲眼、長了三四年的竹子為好。太嫩的竹子做起來會變形走樣,太老的則柔韌性差。蔑匠往往都會挑選霜降后竹節(jié)平坦、竹間距長而勻稱、竹眼稀疏的竹子,還要注意有沒有生蟲,否則破開的竹材會生霉菌斑點(diǎn),做出來的貨會像人的臉蛋上生的雀斑,麻著個臉,不好看。選好了竹子,就需要削好竹篾,這既是苦力活,又是技術(shù)活。根據(jù)不同蔑貨的需要,把竹子鋸成長短不一的竹筒,然后用篾刀開成寬窄不一的竹坯。劈竹片是一門熟能生巧的功夫,談不上什么技巧,竹片的厚薄完全靠眼力和手勢。最后,劈好了的篾,一定要曬好或者烘干,不然過不了幾夜,篾片就會變黑,不光鮮,做出來的蔑貨也就不美觀了。

待準(zhǔn)備工作都做好了,就進(jìn)入最后的精編細(xì)織階段。這當(dāng)然也是最核心最精彩的部分。蔑貨的編織流程大體包括起底、編織、鎖口三道大的工序??矗殴_始織竹藍(lán)子了,只見他拿起精心挑選的十多根篾條開始編織,每一根篾條都講究因材施用,不能在中途有接頭,這樣一來面上的整體美觀才能保持好。編織可得要天衣無縫,心細(xì)如發(fā),榫卯銜接到位,過了將近個把鐘頭,籃子底才隱約成型。接下來編織籃身,等編好整個框架后,再用竹皮鎖口加固,才算完工了。做好的新籃子會有一定的濕度,還需要風(fēng)干定型。三天工夫里,九公公將手中飛舞的竹篾編成精美的竹籃、篩子、米蘿等三兩件式樣不同的蔑貨。

別看說得容易,其實做起來還是挺復(fù)雜的。難怪自從塑料制品進(jìn)入我們的生活后,就基本取代了蔑貨的地位,現(xiàn)在會這門手藝的人只怕不多了。我不知道在今天的鄉(xiāng)下是否還有蔑匠這個職業(yè)的存在。

竹子長得快,春雨一至,那筍子就象聽到集結(jié)號般,一個個爭先恐后地拱破地皮,探頭探腦的樣子煞是有味,那時筍子雖說多,但都舍不得挖了吃,留著筍子長成竹子的用處大著呢。只選擇那些長得歪頭歪腦,蔫不巴嘰的吃掉。筍子炒臘肉是家家戶戶都拿手的佳肴。而現(xiàn)在的鄉(xiāng)下老家,筍子多得都快從門縫里鉆出來了,但也鮮有人去挖了吃,母親有些無奈地說,如今的人啊,懶得出奇,屁眼里鉆進(jìn)了蛇也不扯。

而竹林因此愈發(fā)茂密了。茂密的竹林里是否還飄蕩著啁啾的鳥鳴與少年清朗的誦讀聲呢?

菜畬

老家人習(xí)慣把菜園叫菜畬。菜畬一般都在屋后,叫做背后畬里。房屋前大都是水田,春耕夏種,兩季水稻,自然在鄉(xiāng)人的心中有著不同一般的地位,鄉(xiāng)人們也許就是那么樣想著的,一敞開大門看見田里的收成就在眼皮子底下,那心里要有多踏實就有多踏實了。記得爺爺那時候就常常蹲在房子前的水田邊,一蹲老半天,捏著那把锃亮的水煙壺,也不知他究竟在琢磨什么,也許他什么也沒琢磨,就因為蹲在稻子旁圖個心里平靜吧。爺爺?shù)搅税酥雀啐g,每天一大早起床后依然如故地都要去田埂上溜達(dá)一圈。

至于瓜果菜蔬只好為稻子讓位,屈尊于屋后了。屋后往往是坡地,除草翻耕后即成菜畬。我識字后在書上看到的都是菜園兩個字,想不明白為啥人們把菜園要叫成菜畬呢,那個畬字,在我看來不僅生僻,而且不易理解,懂事后細(xì)查字典,才搞清楚“畬”是什么意思。唐代大詩人劉禹錫在《竹枝詞》里寫道:“銀釧金釵來負(fù)水,長刀短笠去燒畬?!?,這兩句寫了山村居民熱氣騰騰的勞動生活。戴著飾物的青年婦女們下山擔(dān)水,準(zhǔn)備做飯??嬷L刀、戴著短笠的男人們根據(jù)傳統(tǒng)的辦法前去放火燒荒,準(zhǔn)備播種。這里的畬,指的就是火耕地。而《爾雅·釋地》里則說:“一歲曰甾,二歲曰新田,三歲曰畬?!逼抖Y·坊記引易不葘畬鄭注》又有新的說法,道是“田一歲曰葘,二歲曰畬,三歲曰新。”《詩詁》為此佐證:“一歲為葘,始反草也。二歲為畬,漸和柔也。三歲為新田,謂已成田而尚新也。四歲則曰田。若二歲曰新田,三歲則為田矣,何名為畬?!逼湟夂苊黠@“當(dāng)從鄭注”。想想我們的先人們真有意思,為著“畬”那一畝三分地,恐怕早已爭辯得個個面紅耳赤了吧。

以我對菜畬的了解,我覺得將畬定義為火耕地還真是恰如其分的。我清楚地記得我家屋后那個菜畬是如何在父親和母親一手的侍弄下產(chǎn)生的過程。

屋后本是一片長滿野草的黃土坡,我們那人多地少,分到每家的土地人平只不過七分多田地。母親轉(zhuǎn)悠來轉(zhuǎn)悠去,相中了屋后一塊荒地,于是乎父親便在地里燒起了一把野火,將雜草燒成了黑灰,然后甩開膀子揮舞鐵耙頭把荒地翻了個遍,母親則蹲在地里細(xì)心地把挖出來的草根檢掉,真?zhèn)€是斬草除根了,得防止根留在地里,“春風(fēng)吹又生”。野草的生命力的確不是一般的強(qiáng)。菜畬不是那么容易弄得好的,還要把硬邦邦的土塊細(xì)細(xì)敲碎,精耕細(xì)作應(yīng)該就是那種作法。因地太硬,父親的手上甚至被鐵耙把磨起了血泡。一塊貧瘠的荒地總算被整飭成了大小不一的三塊菜地。接下來得想法子給菜地澆肥,要讓它肥沃起來,才能長莊稼,地不肥,那栽下去的作物一株株都會成長不高的“矮子”,長不胖的“瘦子”。其時,肥料可是稀罕物,豬圈里、牛欄里的牲畜們的排泄物,自然是頂呱呱的有機(jī)肥,但得優(yōu)先保障稻田,根本輪不到菜地享用。父親有辦法,那就是燒火土灰。

父親掮著鋤頭上山了。鋤,這種在農(nóng)人手中揮灑自如的工具,因農(nóng)活的不同而被打造成大小不一的形狀。現(xiàn)在父親肩頭的這把鋤,叫板鋤,比一般的鋤頭要寬了一倍,專用于削草皮的。

削草皮,說起來有削水果的輕松,可絕不是削蘋果皮。寬大的一把鐵鋤在手,舞將起來時卻的確要如水果刀一樣靈巧,鋒利的鋤刃斜斜地切入地皮——薄薄的一層泥土和附著生長于其上的野草,被飛快地連根削了起來。兒時的我不懂“削”的叫法里蘊(yùn)含了怎樣的內(nèi)涵,而今這一個“削”字,讓我玩味之間頓覺耕耘勞作里那份艱辛,竟被一個“削”字演繹成一種粗獷快意的輕松,一種揮汗如雨的智慧,甚或就是一種對背負(fù)蒼天面朝黃土的樸素的調(diào)侃。

父親把草皮一塊塊地削起來,飛揚(yáng)的塵屑落滿了母親為他一針一線地縫制的布鞋。削起來的草皮翻卷在他的腳后跟,以舒展的姿勢仰面而躺,十天半月后,它們將在陽光和山風(fēng)里完全枯透,如風(fēng)干的果皮,然后被父親再一塊塊地堆積起來,壘成三兩個土堆。當(dāng)然,之前,父親會再從山坡上弄來些枯木樹枝,預(yù)先埋放在草皮底下,并留下一個口子,當(dāng)草皮堆碼好后,父親以一根火柴點(diǎn)燃枯枝,霎時,黑紅黑紅的火的舌頭旋即向草皮堆里舔了進(jìn)去。父親直起腰來,瞇縫著眼睛抽起了旱煙,看著一縷縷青煙慢慢地從草皮堆里四下里飄散出來,他便開始把點(diǎn)火處的口子復(fù)用草皮封蓋住,為的是不能讓里面的火勢太旺,以防柴料燃燒太快而草皮不能熟透。至此,主要的程序可以告一段落了。

這一過程,即叫做燒火土灰。說是燒,其實更象腌制,只不過是借助火這種特殊的元素來完成。除了從土堆縫隙里飄散而出的輕煙外,你根本就看不到火苗的影子,火是在土堆里慢慢發(fā)酵,直至把草皮煨得熟透了,土塊的顏色里里外外變得黑紅黑紅的,熟透了的土堆不再往外冒煙了,再任其自然冷卻,這時火土灰才能說是燒成了。此際,一堆堆的火土灰在冬季的山坡上挺立著,構(gòu)成了一片黑褐色的風(fēng)景。在我的感覺中,遠(yuǎn)看卻如墳堆,似在宣告一個季節(jié)即將結(jié)束,而另一個季節(jié)即將開始。

火土灰是上好的肥料。是原本貧瘠的山坡賜給她的子民們一份最大的福祉了。父親像播散種子一樣,把火土灰撒入菜地里面,去肥沃一季又一季的夢想。

菜畬里種下莊稼,收割莊稼。這好像是一個唱戲的臺子,黃瓜,南瓜,豆角,辣椒,蘿卜、白菜……輪番上臺唱主角,那些長的、圓的、扁的形狀,那些紅的、綠的、紫的顏色,將那個難懂的“畬”字演繹得通俗易懂,色香味俱全,一季又一季,一茬又一茬后,黃土的顏色悄悄地變成深褐色了,母親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欣慰地說,一塊生土終于作熟了。土,熟了,意味著肥沃了,意味著收成了,我想,肯定還包含了一份耕作者之于土地間的親切的感情。

菜畬里便仿佛總是綻放著繽紛的、生動的、豐滿的四季。

水塘

老家鄉(xiāng)下的人家門前似乎大都有一口水塘,這當(dāng)然不是先有塘后有房的,鄉(xiāng)人選擇建房的地址時,頗講究,得好酒好肉的請來方園幾里頗負(fù)盛名的地仙來看,“前有照,后有靠”,自然是最理想的場所,實在不能同時滿足這兩個條件的,怎么著也得擇上其一吧。所以印象中老家?guī)缀跫壹议T前屋后都有一眼水塘,或者一片山坡。我的老屋前就是塘,開門見水,搬遷到新居后,前面無塘,但屋后即是山坡。

在老家門前的塘,大凡都叫屋門口塘,都一般的名字,要區(qū)分哪座塘,就會在塘的前面加上人家的姓氏,如彭家屋門口塘,陳家屋門口塘,周家屋門口塘。也是有些意思的。而坐落在田野塅間的塘,則一個個另有稱謂。如菖蒲塘,清水塘,荷葉塘,石垴上塘,等等。水塘數(shù)量雖多,十幾口哩,大都水面積不大。大的不過兩三畝地的樣子,小的則只有三五分地大小了。每口塘都得承擔(dān)灌溉的任務(wù),一口塘怎么著也得管上一片水田的。一旦干旱季節(jié)來臨,那些大大小小的水塘可發(fā)揮作用了。禾苗的眼里冒出了火,巴巴地等著塘里放水,那可是救命的水了。

我家老屋子前的塘,呈不規(guī)則的形狀,有畝把田大小,中間最深的地方有兩個大人深吧。人們形容水的深淺,喜歡以人的身高來說明和比劃。這應(yīng)該是不容置疑的,會扎猛子的細(xì)叔,沉入水底試過好幾回深淺的。靠地坪和對面一個小菜園子邊的塘堤是石頭堆砌的,以防土堤崩潰。因了這兩段石頭壘的堤,我們在水里面就好找事做了,到石頭眼里掏小魚蝦。炎熱天,特別是署假里,幾個細(xì)伢子在水里先是撲嗵撲嗵地鬧騰一番,將滿塘的水鬧得雞飛狗跳般,那些魚啊蝦的就紛紛躲石頭縫里去,這時,我們就可以將細(xì)小的手臂伸進(jìn)去捉了。什么“青皮嫩”“麻嫩公”“蝦米子”之類小魚兒暈暈乎乎的就成了我們的戰(zhàn)利品。某次,黑皮往里面竟然掏出來一條水蛇,嚇得他尖聲大叫,半天還在喘粗氣。不過第二天他照捉不誤,完全忘了昨天差點(diǎn)被蛇咬的恐慌。

屋門前塘畔有棵棗樹,還是爺爺年輕時候栽下的,現(xiàn)在已是棗子壓彎枝條了,一到果熟時節(jié),正是可以下塘游泳時候,爺爺常常趁孩子們在水里折騰得起勁時,就拿長竹蒿往棗樹深處捅幾下,那些紅透了的棗子像被攆的兔子,爭先恐后往塘里跳,這下就看我們的了,抓到一顆先往自己嘴巴里塞,邊吃邊抓,最后干脆脫下小褲衩,檢了棗子往里面裝。偶爾還裝大方樣往岸上丟幾顆,逗得那些在樹下眼饞饞的黃毛丫頭“咯咯咯”一陣瘋搶。玩夠了,鬧夠了,棗子也檢光了,得回家了,身子赤條條的啊,沒關(guān)系,一個個抓住裝著棗子的小褲衩象征性地遮掩著小雞雞,一身溜光就往家里奔。小姑娘們見狀,趕緊別過臉去,低頭看著腳尖子,半晌不敢抬頭。

那時塘里的水真清澈,真干凈,吃的用的洗的水都在里面擔(dān)上來,俟到年底,就干塘,把大半塘水放個底朝天,將大大小小的魚撈上來,全都按人口分。然后隊長一聲哨響,集合大家擔(dān)塘里的洐泥,黑沃沃的洐泥挑到田里、菜地里去,純天然的肥,把水塘里清理得空空的,來年春至好貯水,水滿滿的,春種夏耕就有底了。塘堤蹋崩之處,趕緊修整好,以防被雨水沖垮掉。

屋門前有塘用水自然方便多了,但小孩們溺水的事故卻也難以杜絕,家里的大人們忙于掙工分,對小家伙們哪有那么上心去照看呢,我曾經(jīng)就差點(diǎn)把小命丟在屋門口塘里。那天下午,我和新伢子、喜妹子,黑皮幾個人在棗樹下玩,說是玩,沒啥玩具,就地檢起石片子朝塘里打水漂,看誰在水面上削起的圈圈多,看誰的水漂漂得遠(yuǎn)些。我的旁邊恰恰就有一個竹背藍(lán),我無聊間突然興起,抬腳站進(jìn)里面,試著左右搖晃一下,噫,覺得有味,好玩,便有些得意地放肆晃動起來,嘴里還“噢嗬,噢嗬”地喊起了節(jié)奏。黑皮見了,覺得好玩,就想擠進(jìn)來,我當(dāng)然不肯,一邊搖晃一邊推搡他,沒想到地底并不平坦,用力過猛,整個就失去了平衡,一股慣性推得我骨碌碌地滾到塘里面了,瞬間,只覺得腦子里一片空白,嘴里連嗆了兩口水。那時,我還不會水。幸虧這時我的一個堂叔路過,他其時也不過十來歲的少年,他來不及脫衣,縱身跳入水中,一把抓住了我,將我撈了上來。晚上,母親早已得悉,她順手摸起墻角的竹枝條,不由分說就往我光溜溜的腿上掃,嘴里罵著:叫你去鬧,看你還聽話不?我痛得哇哇亂跳。那種去掉了葉子的三五根竹枝條縛在一塊,掃在身上傷不了筋骨,可也不是好玩的,常用作大人們教訓(xùn)頑皮孩子的工具,一般家里都備有的。

前一向回到老家,看到屋門口塘里滿塘污濁,水面上浮滿了亂七八糟的塑料垃圾,塘堤像被老鼠咬壞了一樣,不是東邊蹋了一角,就是西面蹦掉一塊,曾經(jīng)深難見底的塘越來越淺了,一眼就看見那不知堆積了多久的污泥,一幅破敗不堪的樣子。現(xiàn)在的塘都變成垃圾桶了,變成碟子了,母親的眼里除了憂郁,就是無奈。

我站上窄窄的塘堤打量,水塘曾澆灌出沉甸甸黃燦燦稻子的田野里,已有不少沃田荒蕪,長到了半人高的蒿草在風(fēng)中搖曳。沒了澆灌的責(zé)任,屋門口塘似乎已失卻了它存在的意義,難道我只能在記憶中憑吊那一座清亮過我的孩提時代的水塘了嗎?

田埂

出門三步遠(yuǎn)就是田埂。田埂在鄉(xiāng)村四通八達(dá),說是條條田埂通向回家的路,這是一點(diǎn)也不夸張的講法。

站在屋門前,起眼一看,我就看到田埂交織成一張網(wǎng)鋪開在眼底。這讓我想起爺爺撒網(wǎng)的情景,爺爺手里抓緊了一張漁網(wǎng),他撒網(wǎng)的動作熟練,網(wǎng)飄然而出,撒得遠(yuǎn)遠(yuǎn)的,開開的,而網(wǎng)繩依然牢牢地攥在他粗大的手掌里?,F(xiàn)在看起來,那些田埂儼像是從爺爺手里撒開去的一張網(wǎng),回到老屋的道路分明就是那一根結(jié)實的網(wǎng)繩。一繩在手,那么,回家的路就永遠(yuǎn)不會斷裂,讓人倍覺踏實。

田埂窄窄,迎面相逢的兩人得側(cè)著身子小心相讓才得以過。鄉(xiāng)人們掂量得出田地的珍貴,我想他們對“寸土寸金”的概念理解最深吧。偏偏還見逢插針般在田塍的兩邊種上黃豆、綠豆之類作物,常常在稻熟時節(jié),豆子也熟了,走在田野里,仿佛聽得見一路豆殼爆開的聲響。大嬸大嫂和小妮子們挎上個竹藍(lán)子去田塍上撿豆子,爆裂的豆子要及時檢了,否則就會掉落田里。

田埂上一年四季里更迭著獨(dú)特的風(fēng)光。

霏霏春雨里,父親掮著一架犁走上了田埂,他頭上戴著一頂斗笠,竹蔑編織的,身上披著蓑衣,棕葉編制的。大黃牛邁著四平八穩(wěn)的步子在前面開路,雖然牛繩牽在父親手里,看上去倒像是大黃牛牽著父親了。不讓吆喝,黃牛識得自家田,徑往鋪滿厚厚紫云英的田間奔去。沉睡了一季的田野被老牛的一聲長哞喚醒。

翻耕過的田野散發(fā)著泥土的清香,平整后的稻田里貯上薄薄一層水,水清見底,晚上,泥鰍們便鉆出來了,匍匐在田里,好像在靜靜地聽那滿野此起彼落的蛙鳴。熱鬧的春夜,細(xì)叔帶我去田里照泥鰍,燈光下的泥鰍一動不動,很容易就夾住了。泥鰍煮豆腐可是難得的美味,那個鮮呵,讓人回想起來仍然垂涎欲滴,齒間留香。

田埂修葺一新,雜草如胡子一般被鐮刀、鋤頭刮得光溜溜的,崩坍之處筑牢了,田埂此時仿如延伸的道道工事,一場田野里的戰(zhàn)事正在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之中。在農(nóng)人的眼里,農(nóng)耕即是戰(zhàn)事。

先是禾苗的綠在陽光雨露里蔓延開來,像潮水一般,一浪高過一浪,然后就是稻子的金黃如火一般熊熊燃燒起來,很快就燃遍了田野,淹沒了田埂。祖父掩藏不住內(nèi)心的興奮,他每天都要三番五次地蹲到田埂邊,百看不厭。他一定認(rèn)為,駝彎了腰的稻子,每一棵都像即將分娩的孕婦,離不了他的照看吧。

鐮刀過后,陣痛過后,豐滿的田野消瘦了,田埂裸露的筋骨卻又顯出幾分韌性勁來,它像在張開手臂箍緊住每一塊田地,不讓它們的身子骨散架。纖陌縱橫間,那些喧嘩的聲響呢,那些熱烈的顏色呢,我當(dāng)然知道,田野里的生命自然不會沉寂消亡的,在田埂的環(huán)繞里,田野卻安靜地躺著,大地寧謐,一陣一陣的風(fēng)不時掠過原野。

送祖父上山時,我們扶著他的靈柩慢慢地穿過田埂。這是祖父最后一次走在田埂上。從此以后,他只能在對門的半山坡上遠(yuǎn)遠(yuǎn)地眺望著田埂了。祖父沿著他熟稔的田埂走向他靈魂的最終棲息之所,田埂承載著不僅僅只是生命,田埂更是指示著生命的走向。是的,我這樣堅信。

祖父八秩高齡的一天晚上,他老人家竟然匪夷所思地進(jìn)行過一場奇異的旅行。那是稻熟的季節(jié),田野里的稻穗茂密的程度讓人難以看清腳下的田埂。半夜時分,祖母突然發(fā)現(xiàn)祖父不見了,祖母慌神了,左鄰右舍都起來尋人,奇怪的是屋里屋外能找的地方遍尋不見,這深更半夜的,年邁的祖父能去哪呢?大家都百思不解,一籌莫展。鄰居譚叔道,莫不是掉到屋門口塘里去了,可一個大活人落水也沒聽到半點(diǎn)水聲呀。我們只好站在地坪里扯開喉嚨喊叫起來。半晌,猛然聽到祖父弱弱的回應(yīng),竟然是從田野深處傳來的。趕緊循聲尋去,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一屁股正坐在田埂上,雙手抓泥,露水打濕了全身。算是一場虛驚了,試著向祖父探詢原委,神志已清的老人卻亦是兩眼茫茫然。

而后一回想,祖父的這一場夢游真是讓我們后怕不已,他黑燈瞎火里怎么就那么精準(zhǔn)地避開了水塘的危險且直奔田埂而去呢?

那個深夜里祖父奇特的過往因此成為困惑了我多年的謎團(tuán),而隨著我踏著田埂一步步走遠(yuǎn),我想,什么時候我再一腳踩上那溫軟而踏實的田埂,去破譯出一個答案來呢。每每腦海里涌起跟著田埂回家的念頭,我就覺得腳掌滋生一種微妙的感覺,好像是田埂蛇一樣游過來,輕輕地咬了我一口,它旋即又扭曲著身子游向田野的深處。一股細(xì)微的痙攣霎時從腳底導(dǎo)入,傳遍每一條神經(jīng)末梢。

一絲絲酥酥的癢,對,就是那種滋味。

謝枚瓊,筆名聰哥,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湘潭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兼秘書長。有作品多篇在《文藝報》《詩歌報月刊》《青年文學(xué)》《散文百家》《文學(xué)界》《西部》《散文選刊》等刊物上發(fā)表,先后獲全國報紙副刊作品年賽一等獎、湖南省報紙副刊作品年賽金獎、《中國作家》雜志征文二等獎等,出版作品集《向陽的山坡》《一路霜晨》等。

責(zé)任編輯 張韻波

猜你喜歡
芭蕉田埂竹子
田埂的底色
爸爸跟我爭芭蕉
芭蕉上練字
竹子為什么長不粗
大熊貓吃竹子
田埂似脊,父愛如山
搖曳的田埂
竹子的中間,為什么是空的
竹子長得有多快呢?
田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