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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村莊

2017-11-13 19:09丁伯慧
山西文學 2017年10期
關(guān)鍵詞:辭海警官叔叔

丁伯慧

消失的村莊

丁伯慧

1

父親在電話里說,老屋里進了賊,你有時間回去看看,配合警察調(diào)查。

接到這個電話時,我正在距離城市一百公里外的一個度假村里。高大的樟樹底下擺著一張桌子幾把椅子,桌上放著泡好的龍井茶。在我的身旁,知了聲嘶力竭地叫著,旁邊花壇里,芙蓉花、美人蕉開得更歡,小辣椒綠得發(fā)亮??諝饫锸乔嗌?、黃色和黑色的味道,青色的是苔蘚、黃色的是落葉、黑色的是泥土。再遠處是漫山遍野的玉米,以及綠色的群山,微風就從山里吹過來,吹在身上涼颼颼的。

父親的電話把我?guī)Щ氐骄眠`的老家。我記得,老家的土地上,有的是望不到邊的松樹林,綠浪滾滾的稻田,以及田間閃閃發(fā)光的池塘。

老家的村莊叫丁畢莊,我已經(jīng)有十年多沒回老家了。

2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外公當年從城里回鄉(xiāng)的情景。車一到村口就響起了鞭炮聲,村里人夾道歡迎,一直從村口迎到了屋里。屋里擠滿了人,屋外還站著很多人,爭相和外公說幾句話,回憶一下往事,問一下外面的情況。外公帶著一個大箱子,打開,從里面掏出一包糖果,花花綠綠的糖果,散給孩子們,孩子們一哄而上,糖果很快就被搶光。外公又拿出兩包煙,散給抽煙的男人們。大前門煙,當時還比較稀罕。直到吃午飯的時間,村里人才各自散去。外公臉上放著紅光,笑容從眼里止不住地流出來,他這才從箱子里拿出一些小東西,分給幾個外孫。姐姐是一個粉色的發(fā)卡,上面還有一個紅色的小珠子,閃閃發(fā)亮。我是一個卷筆刀,最奇特的是背面可以顯示不同圖案,有兔子、牛、龍、老虎和貓,傾斜的角度不一樣,出來的動物就不一樣。那個卷筆刀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我向班上同學炫耀的資本,我甚至用它一個小時的使用時間換來了一支鉛筆。

時間一如既往的無情,一轉(zhuǎn)眼,回鄉(xiāng)的由外公變成了我。車子很快就到了村口,當年外公回鄉(xiāng)時的場景沒有出現(xiàn)。村里冷冷清清的,沒看到一個人影。很多人家都鎖著門。我把車子直接開到叔叔家門口。對于母親囑咐的看看老房子,我其實沒有多大興趣。老房子是他們的記憶,我的記憶里只有稻田里的汗流浹背和飯桌上的一盤白菜、兩碟咸菜。叔叔坐在家里等我。我拿出一包黃鶴樓敬他。黃鶴樓十塊錢一包,我平常不抽煙,心想這個煙在農(nóng)村里應(yīng)該算好煙了。他伸手攔住了我,等一會兒警察要來,你是城里回來的人,這個煙可拿不出手。說著,他起身回房,拿了一條大中華遞給了我,這是你弟弟過年帶回來的,你拿去散人吧。堂弟在外面打工,每年過年的時候才回來。我有些羞愧。不是因為煙不好,而是因為自己還活在記憶里。

警察姓王,是鄉(xiāng)派出所的,個子不高,但看起來很精干。他說叫他小王就行了,我稱他王警官。叔叔帶著我們一起去老房子查看。父母親十年前離開了家,去哥哥那里,幫他照顧孩子。離開之前,他們把老屋托付給叔叔,說讓他幫著照看,他們在外面住不慣的話,還要回來的。十年過去了,他們時常聲稱住不慣,但也沒有回到老屋。

叔叔先把我們帶到了右邊的房間前,指著窗戶說,從這里進去的。

這是以前我住的房間,窗戶還是老式的,幾根手指粗的鐵條,上面已經(jīng)銹跡斑斑,中間幾根被弄斷了,露出個大洞,小偷就從這個洞里鉆進去的。王警官點了點頭,小偷應(yīng)該不胖,胖子鉆不進去。

叔叔又把我們帶到大門前,拿出鑰匙,正要開門,王警官制止了他,他上前看了看門鎖,皺了一下眉頭,似乎若有所思。鎖是最普通的鎖,要弄開,顯然比弄斷窗戶上的鐵條容易得多。

屋子里到處都是蜘蛛網(wǎng),網(wǎng)上粘滿了已經(jīng)被吸干了的蚊子和蒼蠅,堂屋的大八仙桌上鋪滿了厚厚的灰塵,墻上有幾處石灰都已經(jīng)剝落了,露出了灰色的水泥墻面。叔叔解釋說,派出所不讓打掃的,怕破壞現(xiàn)場。我笑了一下,我知道他平時都很忙。王警官四處查看了一下,一邊拿出相機拍照。我看不出屋里有什么變化的痕跡。也許,我壓根兒就不記得父母親離開家時老屋里的陳設(shè)。后來到了我住過的房間。那幾年里,我們姐弟三個都已經(jīng)離開了家,誰回來誰就住這間房子。我看了看房間,屋里陳設(shè)仍然沒有變化。大紅的書桌大紅的椅子,桌椅原本都是原木色,刺槐做的,紅漆是父親后來特意漆上的。床是老式床,據(jù)說還是奶奶留下來的,床架上雕著喜鵲和鳳凰,還有祥云,喜鵲、鳳凰和祥云都是淡黃色,嵌在紅色中間,顯得比較醒目。一個抽屜拉開了,但里面空空如也。

王警官問我,看清楚了沒有,丟了些什么東西?

我搖了搖頭,我沒看出什么。

王警官說,你再好好看看,對破案很重要。

3

晚飯吃得比較簡單。一碗紅燒雞塊,一盤炒南瓜絲,一個清炒大白菜,還有一盤酸豆角。還是過去的味道,但是沒有過去那么好吃了。叔叔解釋說,你娘娘從菜地里一回來就準備,燒雞塊費時間。菜倒沒什么,煩的是不停地有蚊子騷擾,不一會兒的工夫身上就被咬了好幾個包。娘娘指了指自己的腳說,她腳上穿了雙膝蓋高的雨靴,到了晚上都要穿這個,現(xiàn)在的蚊子特別多。

吃完飯叔叔提著木桶去喂豬,木桶里是煮南瓜,再拌上糠,加上白菜邊,還有吃剩的飯菜。豬的伙食也比從前改善了不少。記得以前豬的主食是糠,泡在涮鍋水里,再拌上一些豬草,豬也吃得很香。小時候我就常常和姐姐去打豬草。我跟著叔叔去豬圈,一到門口,一大團蚊子沖出來,撞得滿臉都是,眼睛都睜不開。叔叔打開電燈,一頭肥豬趴在豬槽邊,叔叔把豬食倒在豬槽里,肥豬抬起頭,把腦袋伸進豬槽里,豬圈里很快就響起了呼啦呼啦的聲音。我突然發(fā)現(xiàn)豬屁股上有一個拳頭大的洞,就問叔叔是怎么回事。

老鼠咬的。叔叔說,就在前幾天晚上,我聽到豬在哼哼,就過來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有幾只老鼠趴在豬屁股上咬,豬身上都是血。

豬都不動一動嗎?

曉得動,就不叫懶豬了。

現(xiàn)在老鼠這么兇???

到處都是。有一天你娘娘在米缸里,用蛇皮袋,一次套到了八只老鼠。

貓呢?

現(xiàn)在的貓吃得比人還好,哪里還會抓老鼠啊。

晚上我睡在叔叔家。床上鋪得很軟,下面不再是稻草,而是席夢思,新?lián)Q的床單,但是我還是沒睡好。我已經(jīng)不習慣鄉(xiāng)下的夜晚了。到處都是蟲叫,窗外是看不到頭的夜,我相信只要一出門,就會掉進無邊的黑暗。偶爾一兩道亮光從窗前閃過,應(yīng)該是遠處過路人手電筒的亮光。這樣的鄉(xiāng)村小偷應(yīng)該很容易下手。

半夜的時候,我突然聽到豬圈里傳來哼哼聲。我想是不是老鼠又在咬豬,就翻身起床,想看看老鼠怎樣把豬咬成那樣。出房門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叔叔也起來了。他手里拿著一個手電筒。我們拉開后門,叔叔遠遠地就打開手電筒照向豬圈,發(fā)現(xiàn)豬圈門口站著一頭豬。那頭豬比家里的豬要瘦一些,但個子比較高,嘴巴又瘦又長,兩顆獠牙格外醒目,看起來很兇。叔叔說,是頭野豬。在手電筒的燈光下,那頭野豬正伸著舌頭,穿過鐵門的柵欄,去舔豬身上的傷口。野豬這時也發(fā)現(xiàn)了我們,扭頭看了我們一眼,哼了兩聲,大搖大擺,晃晃悠悠地走了,像在自己家里散步一樣。

我說,現(xiàn)在老家都有野豬了?

叔叔說,多了。有一天天快黑的時候,我從地里回來,看到小河邊一頭母野豬帶著一群小野豬在喝水。不光是野豬,還有狐貍,兔子,獾,松鼠,都回來了。根寶說他還見過狼。

根寶沒兒沒女沒老婆,現(xiàn)在在嶺頭的廟里守廟,聽說做了和尚。

頓了一頓,叔叔又補充說,人少了,畜牲就多了。

我突發(fā)奇想,那窗子會不會是什么動物弄的?

叔叔搖了搖頭,那就不知道了。

4

第二天上午,叔叔家里坐滿了人。放眼一看,基本上都是老人和小孩,只有兩個年輕一點的婦女,懷里抱著孩子。叔叔說,基本上就這么些人了。我拿出叔叔給的大中華給男人們發(fā)煙。屋里議論紛紛,大都是夸我的話。有人說還是我家好,兩個都上了大學,吃國家飯,坐辦公室,日不曬夜不露,不像他家孩子,在外面打工,辛苦。有人問我,聽說我在外面做了大官,是不是處級,和縣長一個級別?有人議論我的車子,說一看就是好車,得七八十萬吧,然后不容我分說就替我做了主,聽說你一年要賺上百萬,我看恐怕還有些保守,讀書人都謙虛。馬上就有人跟著說,小時候我就看他和別人不一樣,老話說“三歲看小,七歲看老”,一點也不假。也有人埋怨我,在外面發(fā)達了,也不回家看看,那發(fā)達了又有什么意思。最后的這句話立即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鳴,說人活一世圖什么,不就圖個臉面圖個光宗耀祖嘛。我想起項羽的那句名言“富貴不還鄉(xiāng),如錦衣夜行”,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在他們聊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我時常走神。我想起小時候一起放牛、打豬草甚至打架的伙伴們,希望能夠見到他們,一起回憶回憶那些熱鬧的鄉(xiāng)村時光。但同齡人一個也沒見到,他們都外出打工或者做生意去了。而眼下的這些問題我又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賠著笑。幸好王警官很快就來了,算是替我解了圍。

隊長根苗咳嗽了一聲,打斷了大家的話,大家安靜一下,王警官來了。王警官,丁畢莊在家的人基本上都在這里了。請王警官講話。

王警官并不急于講話,他的目光像手電筒一樣,先滿屋子掃射了一圈,似乎要在人群中找出線索,但好像沒有什么收獲,于是他收起了目光,說道,今天請大家來,是為了丁老師家失竊一事。我們所長上中學的時候跟丁老師念過書,所以這件事所里非常重視。我請大家來,是想請大家提供一些線索。

大家這才回歸正題。

有人問,是不是丟了貴重的東西,他們家貴重的東西肯定不少。有人反駁,說貴重的東西怎么會放家里,又沒人。那人繼續(xù)反駁他,有些東西帶不走啊……

又跑題了。王警官立即打斷他們的爭吵,大家還是說一說線索吧。

又是一陣亂嚷。最后隊長根苗把王警官叫到了一邊說,這樣不行,問不出東西,這些都是年紀大的人,大腦都不清楚,話還多,不如找?guī)讉€靠譜的問一問。

王警官表示同意。最后根苗推薦了根寶、建國和祥生。幾個人都是六十多歲,算是當中年輕的了。

建國說,村里就這么些人,不是老頭子就是婦女和小孩,都不像干這種事的人啊。

祥生也表示同意。他說自己對這些人都比較了解,都屬于老實本分的,這么些年也沒干過什么壞事。

根苗不同意這個說法,說以前沒干過,不等于現(xiàn)在不干,情況在變化人也會變化嘛。

他是隊長,說話總要顯得高人一頭。

根寶說,按說應(yīng)該不會,現(xiàn)在大家的生活都還不算差,至少沒有欠債的。在家的這些人,又沒有喜歡賭博的。我提一個想法,會不會是外面人干的?

根寶在廟里做和尚,廟就在嶺上,每天來來往往的人都要從嶺上過,他的話馬上引起了王警官的注意。王警官說,那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有什么可疑的人?

根寶說,你是知道的,廟里平時沒什么香火,只有過年那幾天外面的人都回來了,燒香的才多。平時就幾個老頭子坐在那里喝喝茶打打麻將,也沒見到什么陌生人。

根苗說,那你等于白說。王警官,我提一個建議,可以從丟失的東西入手,查一查,說不定就有線索了。

王警官立即轉(zhuǎn)向我,你查出來丟了什么東西沒有?

我搖了搖頭,還沒有,我下午再問問父親。

調(diào)查沒有結(jié)果。他們走后我有些悲觀,跟王警官說,恐怕不好調(diào)查了,實在不行就算了。王警官臉上卻充滿了神秘的微笑,今天很有收獲。

我不知道收獲到底在哪里。說實話,我對這個調(diào)查沒多大興趣,又沒有丟什么寶貝,犯不著這么費神勞力。下午的時候,我打電話給父親,問他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值錢的東西?

父親說,值錢的東西倒沒有,但是很有價值,是你外公當年留下的一些資料和照片。里面還有一個證明,是關(guān)于南京的一棟老樓的。那棟老樓當年是你外公的父親的房子,后來落實政策,聽說可以把房子弄回來。

外公的父親當年做過國民黨的部長,他住的老樓應(yīng)該不簡單。父親要我千里迢迢趕回來,可能為的就是這個。我立即興奮起來,腦子里出現(xiàn)一系列電影里的鏡頭。如果這個樓能夠弄回來,現(xiàn)在肯定價值不菲,分給我的錢可以在城市買一套大房子了。

父親的話終于給了我一些動力。我決定再到老屋仔細找找。進屋前我重新審視了一下老屋。這是一套紅磚做的瓦房,墻上用石灰刷過,但不少地方已經(jīng)剝落了,紅磚露了出來。屋頂上落滿了厚厚的樹葉,以前記得父親每年都要上屋頂清掃一遍的,說否則就會影響通風。老屋算上堂屋一共七間,堂屋在中間,左邊兩間,右邊四間,其中最右邊的兩間是后來加蓋的。房子是在我讀中學的時候蓋的。我清楚地記得,當年為了蓋這個房子父親可是費盡了心機。有一次父親從學?;丶視r顯得很興奮,他跟母親說,有人從江南弄到了一批木材,價格很便宜,他要了一些,蓋房子用得著。房子該重新蓋了。這批木材就是父親重新蓋房子的靈感和最初的動力。我還記得,蓋房子的時候,老屋那里一片狼藉,舊房子拆了,新房子才打地基,木頭、瓦、水泥、紅磚堆得到處都是。我們姐弟幾個晚上睡在叔叔家。父母親就睡在門口臨時搭的一個棚子里,他們要看著這些東西。那時正是秋天,蚊子很多,但是父親站在門口笑得很開心。母親累了一天,但是臉上也堆滿了笑。我知道他們?yōu)槭裁撮_心。之前的房子還是爺爺當年蓋的,現(xiàn)在他們要蓋自己的新房子了。

打開房門,一股霉味撲鼻而來,我趕緊把所有門窗都打開,通通風。屋里很暗,每間房間的屋頂上原本都鑲嵌著玻璃做的亮瓦,但現(xiàn)在都被樹葉遮住了。我只好去開燈。不亮。我這才記起很久沒有交電費了。我只好去找叔叔要了個手電筒。在父母親的房間,我沒費什么力氣就找到了一個抽屜,里面放著一個包裹,用塑料里三層外三層裹得很嚴實。我拿著塑料包走到屋外,在門口的石凳上打開,里面有很多書信和照片,居然都沒有發(fā)霉。在當中,我找到了那個證明。我隨即給父親打電話。父親說,還在就好。你帶上。下次帶到我這里來。我想起最要緊的事,趕緊問父親,南京那個房子,還能弄回來嗎?父親說,不可能了。你外公在世的時候曾經(jīng)聯(lián)系在國外的兩個弟弟,三兄弟一起寫了那個證明,還托了很多人,都一直沒有辦成?,F(xiàn)在他去世了,更不可能了。聽說現(xiàn)在那里住著一個少將。

我有些失落,半天我才問他,那你要這些資料干什么?

父親說,你母親要那些書信和照片,時常翻一翻,有個念想。

我這才明白父親要我回家一趟的真正目的。他那么細心的人,應(yīng)該不會在家里留下什么值錢的東西。但是,現(xiàn)在既然家里進了小偷,一定還是偷了什么東西。我決定還是好好找找。

我打著手電筒每個屋子翻找。最后翻到了我的房間,一個小書架吸引了我的注意。這個小書架上當年集中了我們家的全部書籍。有父親攢下的,也有哥哥和我攢下的?,F(xiàn)在,書架上也布滿了灰塵。我打開了兩本書翻了翻,當中有些都已經(jīng)爛掉了。我突然有些傷感。放下書,腦子里盡是當年讀書的場景。這些書曾經(jīng)是我的驕傲。在那個書籍匱乏的年代,每次學校的讀書會我總是能夠憑借這些書,吸引同學們艷羨的目光。在書架的最下面一排,我發(fā)現(xiàn)空了一大塊。我記得離開家的時候,書架上塞得滿滿的。想了半天,我終于想了起來,那里曾經(jīng)放著一本家里最厚的書——《辭?!?。我曾經(jīng)幾次想把這本書帶走,但還是因為嫌它太厚太重,放棄了?,F(xiàn)在,這本書不見了。

我趕緊打電話給哥哥姐姐,他們都回答說,沒有拿。再打電話給父親,也說沒拿。

我終于找到了家里丟失的東西:一本《辭?!?。

5

《辭海》?王警官在電話里沉思著,費了那么大勁進屋,就拿了一本《辭海》?

我說是的,沒發(fā)現(xiàn)丟其他什么東西。

我又說,還是算了吧,費那么大勁,去查一本《辭?!罚恢档?。

王警官說,不急,讓我想想。

鎮(zhèn)上離老屋并不遠。第二天一大早,王警官就趕了過來。對于他的到來,我有些不耐煩了。昨天晚上我就收拾了東西,準備今天就動身回城,沒想到他又來了。

王警官說,你還記得,那是什么版本的《辭?!穯??

我說,是父親給我們的,我不記得是哪一年的版本了,好像有些舊。

這就對了。這本《辭?!酚锌赡苁抢习姹旧踔潦枪卤?,否則小偷不會費那么大勁。王警官說,關(guān)于收藏,我還是懂一些的。我一直喜歡收藏圖書。我家里現(xiàn)在還有幾套當年的連環(huán)畫,有專家說,現(xiàn)在可以值幾十萬呢。

王警官看上去很興奮,神情也很自得,他為自己終于找到了小偷作案的動機而激動。

王警官說,現(xiàn)在目標很明確了:找到這本《辭?!?。你再好好想一想,你這本《辭?!愤€有些什么特征?

我想了想說,有,我記得父親送給我的時候,我在扉頁上寫了一句馬克思的名言:在科學的道路上沒有平坦的大道,只有不畏勞苦沿著陡峭的山路攀登的人,才有希望達到光輝的頂點。

王警官說,那就好辦了。小偷拿這本《辭海》一定是去賣的。我熟悉我們市所有的文玩市場,我馬上托朋友查問此事。我還要親自去一趟市里最大的文玩市場。我一定要把這個案子查個水落石出。

他最后的一句話斬釘截鐵,但也基本上宣告,我還得在老家待段時間了?;乩霞仪?,我還有些想念老家,但是回來后,不知道為什么,我一天也不想多待了。

回到叔叔家的時候,他正打算出門。我問他去哪里,他說,還不是去村部,給他們搬磚。村里要做新辦公室。

我問他一天能掙多少錢。

叔叔說,一天八十,中午管伙食。比種莊稼強多了。

我看了看叔叔,他臉上又黑又瘦,頭發(fā)灰白,一大半是變白了,另一小半應(yīng)該是灰塵。他晚上都回來得晚,還要忙家里的事,根本就顧不上洗頭。雖然還沒滿六十,但牙齒已經(jīng)掉光了,昨天晚上吃飯的時候,嬸嬸專門給他端來了稀飯,說他現(xiàn)在只吃兩樣東西:稀飯和面條。我真不知道,中午在村部的那一餐,叔叔是怎么吃進肚子里的。叔叔當時還跟我說,這段時間忙過了,他就到縣里去裝假牙。

我突然有些心酸,我說叔叔,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缺錢了吧。莊稼不收稅了,還能賣幾個錢,兩個弟弟每年都要給些錢吧。你年紀也大了,沒必要這么辛苦了。

叔叔說,錢是不缺。習慣了,閑著人就發(fā)慌。

娘娘在一旁說,他是窮怕了。

我說,那我今天陪你去,去幫你推車。

村部還在老地方,只不過地盤擴大了,聽說要在那里建一個四層的樓房。我說村部平時沒幾個人辦公,要建那么好干什么?叔叔說,臉面啊。村部建得好,顯得村里工作搞得好啊。我說現(xiàn)在農(nóng)村又沒幾個人。叔叔說,麻雀雖小,肝膽俱全。

我的到來驚動了村干部,一個穿戴整齊的中年人朝我走過來,喊我丁總。我知道現(xiàn)在不知道身份的人都喊什么總,但我還是有些不習慣。叔叔介紹說,這是陳主任,村委會主任。陳主任看到我就說,聽說丁總家丟了東西,需要村里配合做點什么嗎?我說,一點小事,丟了本《辭?!罚筒宦闊┐謇锪?。陳主任說,警察都來了,就不是小事了。這樣,我派個人,一家家暗訪一下。我們以別的名義去訪,比警察出面還要好。

這倒是實情,我趕忙向他表示感謝。

中午的時候陳主任硬是要請客,還要叔叔一起作陪。八個菜,不算豐盛,我知道現(xiàn)在管得嚴,已經(jīng)算不容易了。陳主任端著茶杯說,現(xiàn)在不讓喝酒,我就以茶代酒,敬丁總一杯,希望丁總?;丶铱纯?,支援家鄉(xiāng)建設(shè),造福鄉(xiāng)梓。沒想到村主任說話這么文縐縐的,這讓我添了幾分好感。他接著說,村里所有在外面工作的人,村里都建有檔案,還時時追蹤了解情況,這也是他們的重要工作之一。他希望我跟村里保持聯(lián)系,有什么好消息不要忘了讓家鄉(xiāng)人一起高興。我趕緊點頭,表示愿意盡綿薄之力。其實我也不知道我能幫上什么。但不管怎么樣,家鄉(xiāng)還有人關(guān)注自己,總是能滿足我一點虛榮心的。

6

第二天一大早,王警官又來了。他一下車就來找我,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我想他是不是有什么收獲了。王警官說,我昨天下午就去了市里最大的文玩市場,走訪了所有商戶,他們都說沒有見到這本《辭海》。其他的朋友昨天晚上也給我打來電話,都沒發(fā)現(xiàn)。看來小偷還沒有出手。我們還需要耐心等待。

我說,王警官辛苦了,打個電話就行了,沒必要親自跑一趟。

王警官說,這是所長重視的案子,昨天晚上所長還問了我情況了。

雖然我知道他這么辛苦不是給我看的,但我還是說,太感謝你們了,你們太負責任了。我還有些急事要處理,打算明天就回去了。

王警官這次沒有勉強,他點點頭,那好,有什么情況我及時給你打電話。

一本《辭?!啡绱伺d師動眾,我覺得實在沒有太大必要。我決定明天就動身回城。反正父母親交待給我的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了。

當天晚上我就跟叔叔說了要回去的事。叔叔有些不舍,說這次回來太倉促了,沒有招呼好我。又說,你父母親什么時候想回來,提前打個電話,我們好提前作準備。我有些動情說,你們年紀也越來越大了,不要再那么勞累,也該享享清福了。有空到城里去走走,到我那里去住幾天。

那天晚上我們說了很多話。叔叔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尤其不善于說客氣話,這天晚上還是說了很多,弄得我們跟生離死別似的。不過一想,我已經(jīng)十年沒有回來,下個十年的時候,他們都已經(jīng)七十了,看他們的身體狀況……而老家,除了他們,也沒什么別的親人了。我越想越傷感。

第二天上午,吃過早飯,我就上了車,準備出發(fā)。叔叔和娘娘站在車邊,叮囑我路上慢一點,注意安全。車子剛剛發(fā)動,就有人來了。一個中年婦女,我不認識,我看到叔叔在跟她打招呼。叔叔湊過來跟我說,是村委會的,也姓陳。我只好下車,喊了一聲陳大姐。陳大姐說,有線索了。

7

王警官來得很快。不到半個小時,他就到了。陳大姐說,《辭?!氛业搅?。她打開包裹,拿出了那本《辭?!?。就是這本,綠色的封面,右側(cè)面還有我寫的自己的名字,藍色的筆跡清晰可見。打開扉頁,里面果然寫著馬克思的那句話,歪歪扭扭的。我記得當年我是很認真地寫的,不知道為什么還是這么難看。

王警官拿起《辭海》仔細查看,他看了看版權(quán)頁,又看了看扉頁,再打開內(nèi)文翻了翻,一副很內(nèi)行的樣子??赐炅耍o縮眉頭,說道,就是一本普通的《辭海》啊,這就奇怪了。對了,你說說,什么情況?

陳大姐說,我們陳主任要我去訪一訪,昨天下午我就來丁畢莊走訪了一下。大部分人家都鎖著門,沒幾家,很快就走完了。后來我想起西頭還有一家,幫有家,平時很少有人去的。我就過去,門是開的,幫有和他孫子正在門口,他孫子手上就拿著這本《辭?!罚谧x給幫有聽。

王警官當機立斷,走,去幫有家看看去!

一條小路從東頭穿過西頭。據(jù)說這里原本沒有路,是村民們踩出來的。后來,這條路就成了村里最繁忙的一條路。這條路我以前經(jīng)常走的。當時丁畢莊有所簡易的小學,只有一年級和二年級。上一二年級時,我就頂著頭上的刺槐、泡桐和苦楝樹,踩著這條路,去上學的。我在這條路上釣過青蛙、打過豬草、被狗咬過,有一次還追著一條土蛇,一直追得它逃進了稻田里。后來小學取消了,所有的孩子都到村部旁邊的小學去讀書。叔叔說,最近他也有一年多沒有去西頭了。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串門越來越少了。

去幫有家的路上,陳大姐趕緊向我們介紹了一下幫有家的情況。幫有今年七十八了,應(yīng)該是村里年齡最大的了。他只有一個兒子,去外地打工了,大孫女已經(jīng)出了嫁,大兒子帶出去讀書了。留在家里的是小兒子,大家都叫他胡兒。胡兒十四歲,讀初一的時候,有一天放學,被幾個年輕人攔住了,找他要錢。年輕人手里拿著刀和棍棒之類的東西,嚇唬他。他身上沒錢,就被那幾個人打了一頓。聽說打得很厲害,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到醫(yī)院里去檢查后還發(fā)現(xiàn)有腦震蕩。后來身體的病治好了,可是這里又出問題了。

她指了指腦袋說,他那個病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很安靜很老實,發(fā)病的時候大喊大叫,碰到什么砸什么。學校的桌子椅子砸壞了不少。沒辦法,家里只好讓他休學了。

王警官若有所思地說,他是精神病人,那就不用負法律責任了。

這應(yīng)該是全村最老舊的房子了?,F(xiàn)在村子里已經(jīng)蓋了很多樓房,叔叔家?guī)啄昵熬蜕w了一棟兩層樓房,在村子里都算是比較差的房子了。而眼前的這個房子還是平房,屋頂上是老式灰瓦,墻上是土磚,屋后墻上還糊上了干茅草,是防水用的,暴露了歲月的痕跡,這房子應(yīng)該有五十年左右的歷史了。房子很矮,我估計了一下,進他們家的門我需要低著頭。屋里黑黢黢的,看不清里面的東西。門口有兩塊大石頭,其中一塊石頭上放著一個竹篩子,里面是曬得半干的豆角。石頭的旁邊,擺著一條長板凳,上面坐著兩個人,年紀大的那個我認出來了,是幫有,記得我離開家的時候他還在田里插秧,現(xiàn)在連走路都有些費勁了。他比我父親大一輩,按老家的喊法,我應(yīng)該喊他爹爹。他旁邊那個孩子應(yīng)該就是胡兒了。胡兒又黑又瘦,臉上像是很久沒有洗過一樣??吹轿覀?,他叫了聲“爹爹”,就躲到幫有身后去了。幫有看著我們,目光卻是呆滯的,仿佛沒看到我們一樣。

陳大姐解釋說,他最近得了白內(nèi)障,看不見人。他兒子說,要等他過年回來,才能帶他去縣里做手術(shù)。

說完了,她就上前,喊了一聲,幫有大伯,派出所的人來了。

幫有鼻子里哼了一聲,說了一句什么話,聲音很小,我沒有聽清。

我從王警官手里拿過那本《辭?!罚叩胶鷥焊?,他的眼睛立即亮了起來,還朝我笑了一下。我實在無法想象這孩子是怎樣弄斷窗戶上的鐵條,又從斷掉的鐵條中間鉆到屋里去的。我說,胡兒,你要這本書做什么???

胡兒說,爹爹眼睛看不見,害怕,哭,我讀書給他聽,他就不哭了。頓了一下,又仰起頭,驕傲地說,我認得字!

我指著手里的《辭?!氛f,那你會用嗎?

胡兒點了點頭。我把《辭?!愤f給他,那你查個字給我看看,查到了,就送給你。

他接過《辭?!?,抬著頭看我,我發(fā)現(xiàn)他眼里很干凈,就像頭頂?shù)陌自埔粯痈蓛?。我隨口說道,你就查村莊的村字吧。

他往地上一坐,把《辭海》放到腿上,努力地翻了起來。他翻書的樣子很可愛,全神貫注,眼皮不停地眨動著,讓我想起自己小時候,坐在老屋門口的石桌石椅上做作業(yè)的樣子。我想如果不是發(fā)生了那件事,他現(xiàn)在也應(yīng)該跟父親進城讀書去了吧。

胡兒查了半天,抬起頭來對我說,沒有這個字。

我笑著說,那好吧,你查查村莊的莊字,查到了也算數(shù)。

他又低著頭,努力地翻起來。翻了一會兒,他又抬起頭來說,也沒有。

我說,是你不會查吧。

他倔強地說,沒有。

我湊了過去,好吧,我教你查,你看好了啊。

王警官和陳大姐也湊過來一起看。我先是用拼音,后來又用部首查字法,最后用四角號碼查字法,都沒有查到。于是我又查“莊”字,查了半天,居然也沒查到。王警官笑著說,這是老版本的,和新版的查法不一樣,還是我來吧。

那天上午,我們幾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居然在《辭?!防铮椴坏健按迩f”這兩個字。

丁伯慧,男,1973年出生于安徽省懷寧縣,大學工科畢業(yè),先后做過海員、秘書、雜志主編。發(fā)表中短篇數(shù)十部。曾被《小說選刊》選載及收入多種小說集。出版有長篇小說《第三只手》《過淶灘》等六部。另有專著《創(chuàng)意寫作》出版。重慶市作協(xié)簽約作家?,F(xiàn)為重慶郵電大學移通學院創(chuàng)意寫作學院院長、釣魚城研究院院長,山西農(nóng)業(yè)大學信息學院創(chuàng)意寫作學院院長。

責任編輯 / 陳克海 chenkehai1982@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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