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冰
一
“高聳入云不可躋,面大無窮不可量”的無量山 (又稱為蒙樂山),在蔓延、繁衍中派生出雄峻的哀牢山,同時也派生出無數(shù)的神奇和美麗,把諸多神秘留給后人。大約在公元前2400年,戰(zhàn)國初期,在楚雄的哀牢山深處,曾經(jīng)有過一個古老而神秘的哀牢國。
哀牢山位于云南省西南部,伸入印度支那半島,全長800多公里,3000米以上的山峰就有9座,最高海拔3116米,平均海拔2000多米,橫跨楚雄、大理、玉溪、保山、紅河5州 (市)14個縣 (市),西以把邊江 (上游稱中川河、下游稱李仙江)為界,東有六詔山 (絳云露山),以元江 (上游稱禮社江、下游稱紅河)為界。地處哀牢大山中部的云南省雙柏縣,就靜臥在她綠色屏障的懷抱中。
據(jù)史書記載: “哀牢”在戰(zhàn)國前期是族名,亦是山名,戰(zhàn)國中后期又為國名,與古滇國齊名,比古滇國早,原為古西南夷九隆氏居之,未通中國,漢明帝時內(nèi)屬,置哀牢。公元前一世紀中前期,哀牢還曾經(jīng)是一代哀牢國王之名。
據(jù)有關(guān)資料記載:距今約2400年前,族屬多達二十多種的強大族群 “哀牢夷”,是古 “西南夷”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們不但創(chuàng)立了風靡數(shù)百年的古哀牢國,而且還創(chuàng)立了影響極大的哀牢文化,是云南歷史上的文明古國之一。
哀牢國從最初的哀牢部落發(fā)展而成,歷史悠久,疆域遼闊,物產(chǎn)豐富,民族眾多,文化發(fā)達,歷時400多年,西漢以前哀牢國的版圖東起今天的楚雄一帶,西抵印度,東北部接梁水郡 (今紅河),南與交趾 (今越南北部一帶)毗鄰,范圍遠遠比 《華陽國志》記載的: “東西三千里,南北四千六百里”要廣袤得多,所轄超過54660戶,人口571370多人?!拔鳚h”時期,漢武帝開疆拓土,中原王朝不斷擴張,經(jīng)略西南。東漢永平十二年 (公元69年),哀牢王柳貌率77邑王、5萬多戶、60多萬人舉國 “內(nèi)附”,使哀牢國從奴隸社會一步跨入了封建社會。漢王朝借機將 “東西三千里,南北四千六百里”的哀牢地域納入中央集權(quán)統(tǒng)一管轄,設(shè)立永昌郡,鄂嘉屬之。
柳貌內(nèi)附有功,漢明帝按漢武帝賜的 “滇王之印”的字體、樣式、性質(zhì)頒賜他 “哀牢王章”,為他舉行盛大宮廷慶典。從此,中原文化迅速入主,曾經(jīng)強盛一時的古哀牢國與哀牢文化隨著歷史的歲月飛灰煙滅……班固 《東漢記》中“永平十二年 (公元69年),徼外哀牢王率眾慕化,地曠遠,置永昌郡”以及楊終的 《哀牢傳》中所說的 “哀牢內(nèi)屬,漢朝得地,一時盛事”所記載的就是這一件事。
古哀牢國在中華民族的發(fā)展史上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其地東西三千里,南北四千六百里”, “西通大秦,南交趾” (《新唐書·張柬之傳》), “分置小王,往往邑聚,散在溪谷,絕域荒外”(《后漢書·西南夷列傳》)。大量考古材料也證明最遲在戰(zhàn)國中期, “哀牢國”已形成了具有統(tǒng)治機制的部落聯(lián)盟,進入奴隸社會,其開國之王便是著名的 “九隆神話”中沙壹 “觸沉木若有感”而生的九隆。隨著西南絲綢之路的開通,漢文化的傳入,中原先進生產(chǎn)力的運用,使哀牢王深感必須與時俱進才能獲得邊地的和平與繁榮。東漢永平十二年 (69年),哀牢王柳貌率眾內(nèi)附,漢明帝以其地置哀牢、博南二縣,并和益州西部六縣一道設(shè)置永昌郡。哀牢歸漢在當時是一件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大事件,舉國歡騰。著名史學家班固在其 《東都賦》中記載: “綏哀牢,開永昌。春王三朝,會同漢京……內(nèi)撫諸夏,外綏百蠻……萬樂備,百禮暨,皇歡浹,群臣醉。”哀牢歸漢是當時朝野上下一心、順時應(yīng)變、向往先進文化、積極進取的結(jié)果。
“哀牢歸漢”后建立的永昌郡,因地域廣闊,各民族雜居,成為全國第二大郡。 “哀牢歸漢”為哀牢文化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條件,永昌郡的確立奠定了哀牢文化發(fā)展的基礎(chǔ)。兩個時代不可分割又各有特色,永昌郡時代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創(chuàng)造精神,從而完成了將漢唐文化扎根邊地的過程,把哀牢文化推向花團錦簇、流光溢彩的高峰。
雙柏歷史悠久,據(jù)有關(guān)彝文資料記載,早在4500多年前,彝族始祖爨蠻就在此繁衍生息。據(jù)史料記載,雙柏有人類居住的歷史至少有4000年——4500年以上。3000年前的殷商時代,雙柏是“濮人”部族的聚居地。據(jù) 《易門縣志》記載: “易門歷史悠久,夏為梁州徽外地。商、周為百濮人地。戰(zhàn)國時期,楚莊蹻入滇,建立滇國,易門屬滇國地。西漢元封二年 (公元109年)置縣,名雙柏,屬益州郡。地域兼及今易門、雙柏、新平一帶?!痹?《康熙南安志》 “沿革”一章中,開篇一句就是: “梁州紀于《禹貢》,由來遠矣”。 《尚書》中按大禹治水途經(jīng)路線,對九州山川、湖澤、土壤、植被、特產(chǎn)、田賦和運輸路線都作了客觀描述,可以確定,雙柏古屬梁州?!妒酚洝は谋炯o》和 《尚書·禹貢》中也有類似表述: “華陽黑水惟梁,汶、嶓既藝,沱、涔既道,蔡、蒙旅平,和夷厎績”。文中 “和夷厎績”意思是對西南夷的整治已見成效。
“雙柏”稱謂從何而來,它與古哀牢國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據(jù) 《雙柏縣志》 (1996年版)載:雙柏歷史悠久,舊屬古滇國之地,唐時彝族始祖黑爨蠻在境內(nèi)繁衍生息,寨名摩芻,又稱彌苴浪,面積十一萬七千方里,東西廣三百里,南北縱三百九十里,屬摩芻烏蠻酋目瓦晟吳裔部,西漢時實行郡縣制,漢武帝元封二年 (公元109年)置益州郡,雙柏為其24縣之一,由此納入了中原王朝郡縣管轄之下 (今楚雄州境內(nèi)只有雙柏、弄棟、蜻蛉、秦臧4縣),時雙柏地域相當于現(xiàn)在的雙柏、易門兩縣和新平西北部地區(qū)及祿豐的廣通地區(qū),鄂嘉屬古哀牢國,不屬于雙柏縣。當時的古縣縣治在柏樹鄉(xiāng)靜樂庵 (今易門縣市平村),因縣治所在地靜樂庵柏樹較多,而且城門口有兩棵又高又大的古柏樹,故取名雙柏,是全省乃至全國古縣名一直延續(xù)至今的縣之一。這種釋名雖然很多人提出有點牽強附會,但史書上記載確鑿,又沒有其他史料可考,此說法就一直延續(xù)下來。
既然歷史上的雙柏 “舊屬古滇國之地”,那與古哀牢國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要說清雙柏與古哀牢國的關(guān)系,首先,還得從鄂嘉說起。
《雙柏縣志》 “大事記”中第一條就開宗明義地記載: “鄂嘉屬哀牢國”。過去出版的 《乾隆鄂嘉志》和很多歷史資料上也是這樣記載。
關(guān)于鄂嘉,《民國摩芻縣地志》有這樣的記載:漢,武帝元封二年,平滇,置益州郡,摩芻屬之。鄂嘉屬哀牢國,不在其轄。三國,改益州為寧州,以別四川,鄂嘉歸永昌郡。晉,太康三年,罷寧州入益州。太安二年,復置寧州。咸和四年,分寧州更入安州,后秦符堅寇梁,寧更為秦。宋、齊、隋以來,南北分爭,無有定主,遂為雜蠻耕牧地。唐,屬南詔安州,為黑爨蠻所據(jù)地。鄂嘉屬大理。五代,屬南詔,隸楚州,鄂嘉屬威楚萬戶,置鄂嘉千戶。宋,大理段氏封高量成于此,后其子民還國大理,仍為大理國地,改鄂嘉為縣,仍隸威楚。元,元世祖定滇,置摩芻千戶所,屬威楚萬戶府。十二年,改為南安州,領(lǐng)廣通縣。明洪武十二年,沐英平滇,仍名南安,改除廣通縣,隸屬楚雄府。清康熙六年,裁鄂嘉歸州。民國元年,改州為縣,因與江西南安府重,仍名摩芻,改鄂嘉縣為縣佐?!?/p>
鄂嘉古屬哀牢國,漢以前為卜國,位于楚雄州南境,是哀牢山中上段和禮社江之間的一條河谷走廊,古為濮人居地,彝、傣等先民靠牧耕為生,地處哀牢山中段,屬古哀牢國最南邊之地域,現(xiàn)在是楚雄彝族自治州雙柏縣的一個鎮(zhèn),距縣城妥甸176公里,最高海拔2964米,最低海拔624米,山勢陡峭,風光秀美。其地名的由來十分神奇,似杜撰或傳說,卻又是志書上實實在在的記載,而且所說的隕石至今還保留完好。
鄂嘉過去其名已經(jīng)無法考證,現(xiàn)在鄂嘉之名的得來,是后來的事。據(jù) 《乾隆鄂嘉志》記載: “元大定間,大星殞于鄂嘉之黑初山,化為黑石,狀如冬瓜,有點如星,擊之鏘然有聲。人不言舉之則動,言則舉不動,土人以為怪,積薪焚之,雷雨交作,眾懼而止?!?/p>
彝話呼石為鄂,彝話中鄂嘉為天上降下吉祥美麗隕石的地方,故取名為鄂嘉,鄂嘉之名從此而始。元時置鄂嘉千戶。
哀牢山,彝語為大虎山,即有老虎的山;哈尼族卡多人語里哀牢是老虎的意思,也泛指野獸,即哀牢山就是有老虎、野獸出沒的山;佤族至今還自稱為“哀牢”,意為 “大王”或 “老大”的意思。還有人考證,今天的緬甸 “卡拉”族把酒稱作 “啊”, “啊” 與 “哀” 同音,他們是古代 “哀牢人”的后裔,而“哀牢人”的老鄰居 “越人”的后裔傣族至今把酒叫做 “牢” 或 “醪”; “哀牢”合起來就是愛好酒的意思,他們也是“哀牢人”的后裔。所以, “哀牢”就是愛好酒、善于喝酒的民族或人。當?shù)氐睦袭吥φf,哀牢山萬物有靈,哀牢山中的雙柏鄂嘉,每年七月十五都要過隆重的 “鬼節(jié)”,是眾神云集,野鬼出沒的地方。
雙柏的鄂嘉地處哀牢山中心,位于哀牢山中上段和禮社江之間的高山河谷走廊,古為彝、傣先民所居之地,夏為卜國,周為濮國,屬古哀牢國。哀牢山以禮社江為界,毫無疑問,鄂嘉歷來就是古哀牢國的領(lǐng)地,鄂嘉與古哀牢國的關(guān)系沒有任何疑問。
二
歷史像一部鬧劇,總是你方歌罷我登場。西漢時期,云南曾經(jīng)有很多小國,如滇中的 “滇國”、滇東黔西的 “夜郎國”以及滇西南的 “巂、昆明”、滇西北的 “徙、筰都”、滇東南的 “句町”等。然而,這些小國都紛紛 “曇花一現(xiàn)”,進入東漢后,轉(zhuǎn)眼間卻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凈凈??删驮谶@個時候,滇西南地區(qū)卻突然冒出一個強大的國家——哀牢國,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最早記載哀牢歷史的是東漢建武二十三年 (公元47年),當時的哀牢王扈栗在與歸順東漢王朝的鹿茤部落發(fā)生戰(zhàn)爭失利,對東漢王朝表示愿意歸順,東漢王朝立即設(shè)置益州西部屬國機構(gòu),專門處理哀牢國歸順事宜。這就是說,記載哀牢古國的歷史,僅僅是哀牢古國歸順前后的歷史,即哀牢古國短短的30年,永昌郡更短,只有8年。 “建初元年(公元76年),哀牢王類牢與守令忿爭,遂殺守令而反叛,攻巂唐城。太守王尋(逃)奔葉榆 (今大理),哀牢三千余人攻博南 (今永平),燔燒民舍。肅宗募越巂、益州、永昌夷漢九千人討之。明年春,邪龍縣昆明夷鹵乘等應(yīng)募,率種人與諸郡兵擊類牢于博南,大破斬之,傳首洛陽?!卑Ю瓮醣粩厥?,哀牢國從此灰飛煙滅,永遠退出歷史舞臺,其后裔也一下子從世上消失,把前世和今生的兩大謎團留給后人。
事實上, “哀牢”的歷史遠遠比這要早得多,它不可能在云南的眾多小國滅亡后突然 “從天而降”,只是東漢之前沒有任何記載而已。
中國是一個以 “神話”著稱的國家,“哀牢神話”是中國神話的重要組成部分。古哀牢國,首先是以神話的形式出現(xiàn)的。前面說過的東漢史學家楊終在《哀牢傳》 (又稱 《九隆傳說》), 這個神話講的就是哀牢的歷史開端。它明白無誤地告訴我們,古哀牢國的歷史雖然短暫,但哀牢的歷史卻相當悠久。楊終的《哀牢傳》說: “哀牢夷者……皆刻畫其身,象龍文,衣皆著尾……代代相傳,名號不可得而數(shù),至于禁高,乃可記知。禁高死,子吸代;吸死,子建非代;建非死,子哀牢代;哀牢死,子桑藕代;桑藕死,子柳乘代;柳乘死,子柳貌代;柳貌死,子扈栗代?!笨梢?,我們知道的僅僅是扈栗這一代,前面無人可知的年代有多久遠?永遠是一個謎。按照著名民族史學家方國瑜先生的推算,禁高時代至少在公元前190年的漢惠帝時期,九隆時代至少在公元前370年前的東周周顯王時期,即戰(zhàn)國中期,也就是說哀牢的存在至少有400多年的歷史了。
究其原因,這是因為滇西南地區(qū)地處封閉落后的 “不毛之地”,長期無人知之。一直到了東漢前期, “哀牢”才為內(nèi)地中央王朝所知,而且還僅僅是 “聞其名而不知其詳”。直到東漢楊終 《哀牢傳》一文出現(xiàn),才使人們對 “哀牢”有了大概的了解。楊終也因此靠一篇千多字的 《哀牢傳》得到提拔任用。 “楊子山為郡上計吏,見三府掾吏為 《哀牢傳》不能成,歸郡作上,孝明奇之,征在蘭臺?!?/p>
朝廷設(shè)立永昌郡的目的,就是為了管理神秘的 “哀牢夷”。永昌郡的的轄區(qū),當然是原來哀牢國所轄 “東西三千里,南北四千六百里”的大理洱海以南的滇西南地區(qū)。讓人不解的是,進入東漢后, “巂、昆明”之名卻完全消失了,隨之取代它的是滇西南區(qū)域的 “哀牢”。
“哀牢”威震一方,是一個外人一概不知,使皇帝驚奇的神秘古國,但為什么在大史學家司馬遷的 《史記》里沒有記載呢?幾經(jīng)認真研讀司馬遷時代的若干史料,也找不出其原因。但可以作以下推論:司馬遷作為朝廷的史官,他所記錄的只是納入朝廷中央王朝管轄的范圍。再說,像司馬遷那樣一個嚴謹?shù)氖饭?,他沒有機會到過滇西南的古哀牢國,甚至可能連聽都沒有聽說過,他不可能輕易地去為自己毫不熟悉的 “哀牢”立傳,這不符合他的風格。另一種推斷是這時的 “哀牢”已經(jīng)完全取代了 “巂、昆明”的區(qū)域。當然,還有另外一種更為大膽的推斷,那就是 “巂”就是過去的 “哀牢”, 而 “昆明” 則為 “哀牢” 后裔。因為司馬遷所記載的滇西南區(qū)域恰恰是 “巂、昆明”的區(qū)域。他在 《史記·西南夷列傳》中寫道: “西自同師 (今保山)以東,北至葉榆 (今大理),名為巂、昆明,皆編發(fā),隨畜遷徙,毋常處,毋君長,地方可數(shù)千里”。也就是說,此時的 “巂、昆明”還處在 “毋君長”狀態(tài)的無數(shù)個互不隸屬的大大小小的分散部落時期。
仔細研讀相關(guān)歷史,不難發(fā)現(xiàn),歷史上很多記載都有 “跳躍”的地方。西漢時期還處于若干大小不等、互不隸屬分散狀態(tài) “毋君長”的 “巂、昆明”部落,到了東漢時期的哀牢竟然一下子就成了 “歷史悠久”的古國,而且其王的世系也非常清楚。關(guān)于這一點,著名民族史學家方國瑜先生認為,是某一時期將每一位名字叫哀牢的王的名字作為族名,并且從他開始部落走入強盛,所以成為族名、國名。也就是說,在 “哀牢”王以前, “巂、昆明”都不叫哀牢,是從 “哀牢”的王開始, “巂、昆明”才有了君長,即 “王”。因此方國瑜先生推斷,按30年為一代計算, “哀牢”在位的年代應(yīng)該是公元前100年左右,即漢武帝后期。至于弱小、分散的 “巂、昆明”,在漢武帝后期怎么從 “哀牢”開始迅速強盛的原因,歷史也一樣給出了答案。
“西漢”時期,雄才大略的漢武帝劉徹為了實現(xiàn)他政治、軍事目的,派張騫分別于建元3年 (公元前139年)、元狩4年 (公元前119年)兩次出使西域,在經(jīng)歷了第一次失敗之后,第二次大獲成功,打通了著名的 “絲綢之路”,促進了政治、軍事、文化和經(jīng)濟交流。在這一時期, “巂、昆明”也一下子強盛起來,從 “毋君長”的分散部落族群搖身一變成為強大的 “哀牢”。到底是什么神秘的力量使分散弱小的 “巂、昆明”發(fā)生巨變呢?司馬遷在 《史記》里說,西漢元狩元年 (公元前122年),朝廷派張騫到大夏 (今阿富汗),在那里看到有蜀國出廠的邛竹杖和蜀布,問大夏人從哪里運來,說是商人通過身毒國 (今印度)販運過來的。身毒在大夏南,蜀在中國南方,張騫認為那里肯定有一條商道,這樣才能把那里的 “邛竹杖和蜀布”運到大夏。張騫回國后,就建議漢武帝打通這條西南的蜀身毒道,說這對擴充中國疆域有重大意義。漢武帝采納了張騫的建議,派王于然、柏始昌、呂越人等率大軍進入西南夷 (今云南、貴州、四川一帶),想通過軍事力量打通這條通道。但是,漢軍在進軍途中卻因為受到強悍的 “巂、昆明”人的頑強抵抗未能實現(xiàn)。
“于是天子仍令王然于、柏如昌、呂越人等,使間出西夷西,指求身毒國……為求道西十余輩。歲余,皆閉昆明,莫能通身毒國?!?/p>
此時, “巂、昆明”還處于 “毋君長”的分散部落族群。 “昆明”之屬無君長,善寇盜,輒殺略漢使,終莫走通”。 只好 “皆閉昆明”。
在頑強抵抗?jié)h軍的過程中, “巂、昆明”各部落族群在 “哀牢”的帶領(lǐng)下,激發(fā)了空前的凝聚力,一致對外抵抗?jié)h軍,在抵抗過程中很多部落還獲取了漢軍的大量財物,壯大了自己的勢力,成為部落聯(lián)盟的 “君長”或 “王”,哀牢國就此誕生,并不斷發(fā)展壯大。只因漢軍沒有能夠進入已經(jīng)成為 “哀牢國”的“巂、昆明”區(qū)域,其他人更不敢妄自踏入此地,仍然 “不知有漢”,對 “哀牢國”的情況一無所知,所以習慣上仍然地把它稱為 “巂、昆明”罷了。實際上,此時的 “巂、昆明”已經(jīng)成為獨霸一方,勢力強大的 “哀牢國”了。
關(guān)于這一點,唐朝時期的蜀州刺史張柬之曾有過確切的記載,他把 《史記》、 《后漢書》等史書中所記載的西漢武帝時期的巂、昆明不內(nèi)附中央王朝說成是哀牢不內(nèi)附中央王朝。 “武太后神功二年 (公元698年)閏十月,蜀州刺史張柬之表曰 ‘姚州者,古哀牢之舊國,本不與中國交通。前漢 (西漢)唐蒙開夜郎、滇、笮,而哀牢不附。至光武季年,始請內(nèi)屬。漢置永昌郡以統(tǒng)理之’。”張柬之這里的 “笮”是 “筰”之誤,按他所說的,西漢時的 “巂、昆明”就是東漢時的哀牢。那么, “哀牢”之地域才配得上說 “東西三千里,南北四千六百里”,即現(xiàn)在滇西南的廣大地區(qū)。
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通常所說的哀牢山 “南以禮社江為界”指的僅僅是山名,即 “哀牢山”的界限,而不是“哀牢國”的界限。真正意義上的 “哀牢古國”除了滇西南地區(qū)外,還應(yīng)該包括楚雄在內(nèi)的滇中地區(qū),即蜀州刺史張柬之所言的 “姚州者,古哀牢之舊國?!?/p>
三
滇中楚雄屬于 “古哀牢之舊國”,那古哀牢國的中心又在哪里呢?很多人提出是現(xiàn)在的雙柏。原因一是 “地理中心說”;二是雙柏土著民族口耳相傳的民間說法。古人習慣用天象觀地,認為中心測時辰最準,也最吉利。中國的地理中心是西安,云南的地理中心是楚雄的雙柏。
在一部尚未翻譯出來的古彝文書中是這樣記載哀牢的,說古時候有一個叫哀牢的地方,水清得能照見影子,四周的森林像大山一樣茂密,茂密的森林里有許多野獸,野獸中最勇猛的是老虎,它在族人中被稱為百獸之王,被尊為彝人的祖先……
這個地方是何地?這部古彝文中沒有說。但是,根據(jù)書中所描繪的地理方位、山形地貌,有關(guān)專家考證:那部古彝文書中所說的地方就是后來的雙柏,雙柏現(xiàn)在還原始地保留著的老虎笙,是6500多年前伏羲時代的虎崇拜現(xiàn)象,彝族 “羅羅人”尊老虎為祖先,世世代代崇虎、跳虎、過虎年。再者,雙柏位于哀牢山以東,古人以迎著太陽的方向為吉利,特別是滇西南地區(qū)的少數(shù)民族。著名作家黃堯在考察完雙柏的大部分山川河流,特別是通過深入到哀牢大山中的鄂嘉實地考察了相關(guān)自然地理、歷史文化后說: “古代滇西南少數(shù)民族的圖騰體系,哀牢大山的自然體系,構(gòu)成了哀牢神話,哀牢神話是中國古代神話的一部分。雙柏應(yīng)該成為古哀牢國的中心,因為雙柏在云南地理的中心,在哀牢山的東邊,東邊是迎著太陽的?!?/p>
黃堯老師的判斷恰好與蜀州刺史張柬之所記錄的相吻合,也與我們的推斷一致。哀牢山的中心,不是古哀牢國的中心。因為哀牢山是不變的,而哀牢古國卻是不斷變化的。
雙柏處于哀牢山中部,云南地理中心。2005年出版的 《易門縣志》 “大事記”中明明白白地記載,雙柏在商朝時“屬百濮地”;1995年出版的 《雙柏縣志》記載為 “彝族始祖爨蠻在此繁衍生息?!边@就再明白不過了, “濮人”,就是以前的 “哀牢人”,不然,從魏晉南北朝至明代,都見不到 “哀牢人”的蹤跡,眾多的 “哀牢人”哪里去了?難道真的被“斬盡殺絕”了嗎?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無獨有偶,這個時候又一下子出現(xiàn)了各種各樣的 “濮”。 《永昌郡傳》有“云南郡……治云南縣,亦多濮夷,分布山野……郡西南千五百里徼外有尾濮”的記載;不少史書里也有 “祥子元康末(公元299年)為永昌太守。值南夷作亂,閩濮反”。此外,史書中還可以見到“木棉濮”、 “文面濮”、 “斬腰濮”、“赤口濮”、 “黑僰濮”、 “樸子蠻”、“蒲蠻”、 “蒲人”、 “卜人” 等等記載。史書中的 “濮、樸、蒲、卜”同音,都是 “濮”,所以,史學家把它統(tǒng)統(tǒng)稱為“百濮”。一句話, “哀牢人”不可能一夜之間完全從 “人間蒸發(fā)”, “濮人”也不可能一下子 “從天而降”,其實兩者就是一個民族,只是時期不同,稱呼不同而已。
在楚雄的很多地方,在 “沿革”部分都有 “古為濮人居地”或 “彝族始祖爨蠻在此繁衍生息”的說法。這就準確無誤地表明,滇中楚雄曾經(jīng)也是屬于“哀牢國”。也就是說, 《永昌郡傳》“云南郡……郡西南千五百里徼外有尾濮”中的 “郡西南千五百里徼外有尾濮”包括滇中楚雄。
楊終在 《哀牢傳》中說:哀牢人“皆刻畫其身、衣著尾及貫頭衣等”;以后的 《華陽國志·南中志·永昌郡》中也有 “哀牢……衣后著十尾,臂脛刻文”的記載; 《后漢書·西南夷列傳》中也有“純與哀牢夷人約,邑豪歲輸布貫頭衣二領(lǐng)……以為常賦”等等的記載。劉文征的 《滇志》、陳文的 《景泰云南圖經(jīng)志》、郭義恭的 《廣志》等等史料中也有 “文身” 及衣著 “著尾”、 “貫頭”、 “套頭短裙”等記載。從這些民族特征來看,“哀牢人”的后裔就不僅僅是史學家認可的佤族、布朗族、德昂族和近幾年有人考證的傣族和今天的緬甸 “卡拉”族了,從地域特征和生活習俗上看,還應(yīng)該包括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已經(jīng)演變了的彝族。再說,在那個 “無君長,善寇盜,輒殺略漢使”的時代,楊終等史學家都可能沒有到過封閉獨立的 “哀牢國”,對哀牢國的了解還只是 “聞其名而不知其詳”,他們的描述誰也保證不了是不是“道聽途說”。志書上記載的 “百濮地”和保留在民間的原始舞蹈和生活習俗,就足以證明滇中楚雄的雙柏一帶原始的土著民族也應(yīng)該是過去的 “哀牢人”后裔,這也完全符合哀牢國是一個多民族地方王國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