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志倫
內(nèi)容摘要:《藥》中的人物,都是一個悖論,這也是作者的迷惘所在:當時的魯迅,自己也不知道解救中華民族的“藥”在哪里。在魯迅的生命后期,他對于民眾的認識有了很大的轉(zhuǎn)變,顯示出對于中國前景的樂觀,這種樂觀基于作者此時對于國人有了全新的認識。
關(guān)健詞:華老栓 康大叔 茶客和看客 夏瑜
一般認為,魯迅的作品《藥》,通過茶館主人華老栓夫婦,用被反動統(tǒng)治者殘酷殺害的革命烈士夏瑜的血,醫(yī)治他們兒子華小栓的病的故事,展現(xiàn)出革命者進行的活動不為廣大人民所理解的悲哀,暴露了辛亥革命不發(fā)動人民群眾的弊端,小說最后以夏瑜的墳上出現(xiàn)了一個花環(huán)作結(jié)束,表示仍有人在紀念著烈士,以此彰顯革命者的血不會白流,革命仍在繼續(xù)進行的意圖。
雖說是一篇三千多字的短篇小說,描寫的人物可是不少,其中實寫的人物有華老栓一家(華老栓、華大媽和他們的兒子華小栓)、劊子手康大叔、游手好閑的駝背五少爺、慣于阿諛奉承的花白胡子、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夏瑜的母親夏四奶奶以及眾多的看客等;虛寫的人物則有夏瑜、夏瑜的伯父夏三爺以及紅眼睛阿義等。
一
華老栓——愚昧麻木的勞動群眾。
華老栓經(jīng)營著一個小茶館,勤勤懇懇地勞動,經(jīng)常熬著夜不休息,省吃儉用攢下錢來為的是給兒子買藥治??;然而他又是愚昧落后,精神麻木,相信人血饅頭可以治愈癆病的說法,對革命者的犧牲無動于衷。于是在華老栓身上形成了這樣一個怪圈:愚昧麻木本是阻擋革命的障礙必要掃除,然而勞動群眾則又是革命需要依靠的對象。
其實,稱華老栓愚昧麻木還是有些表面化了。人血饅頭可以治愈癆病,現(xiàn)時說來當然是一種迷信,甚至是一種野蠻,彼時將人血饅頭作為良藥卻是不容置疑的常理。何況這樣的“良藥”又算是一種“國粹”,如同魯迅先生說的:“試看中國的社會里,吃人,劫掠,殘殺,人身買賣,生殖器崇拜,靈學(xué),一夫多妻,凡有所謂國粹,沒一件不與蠻人的文化(?)恰合?!保ā稛犸L(fēng)·隨感錄四十二》)由此,華老栓買人血饅頭只是按照慣例行事,不能簡單地認為只是愚昧麻木。
《藥》中片段:“‘這給誰治病的呀?老栓也似乎聽得有人問他,但他并不答應(yīng);他的精神,現(xiàn)在只在一個包上,仿佛抱著一個十世單傳的嬰兒,別的事情,都已置之度外了。他現(xiàn)在要將這包里的新的生命,移植到他家里,收獲許多幸福。”現(xiàn)在的讀者看到華老栓買藥之后懷著如此虔誠的心理,同情之余,不免會為他的愚不可及嗟嘆。
可問題是,華老栓的愚昧麻木是怎么來的?追根溯源,這樣的扭曲人性當然是一切不合理的中國傳統(tǒng)思想文化摧殘、毒害和蒙蔽的結(jié)果,豈止是華老栓,更有張老栓、李老栓等無數(shù)的“老栓”在這樣的傳統(tǒng)習(xí)俗里生活。就在魯迅的《藥》發(fā)表多年以后,作品中攻擊的這種時弊依然沒有消亡,有一篇署名“洪洪水”寫的《二郎廟前殺頭記》,報道了一九二八年九月十五日南京衛(wèi)戍司令部處決犯人的消息,文中有一節(jié)標題為“怪哉血饅頭”,敘說當時有人以饅頭蘸犯人血來吃的事實。(陳根生《魯迅名篇問世以后·藥》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1986年10月第一版)直至六十年代史無前例的“文革”當中,仍有某地處決犯人之后,挖肝取心、活割生殖器官烹食之類的現(xiàn)象產(chǎn)生。類似情景不時重現(xiàn),僅以愚昧落后、精神麻木一言蔽之,未免有些公式化,“殘忍”的背后正是國民劣根性的反映。
華老栓是一個老實人,而且是一個愚昧麻木的老實人,更是一個映射出國民劣根性的老實人。如此認識,才會感悟魯迅為什么要塑造這樣一個人物形象的用心,因為中國有許許多多這樣的“老實人”,有意無意地成為了阻止社會進步的路障,社會要改革,需要掃除阻攔社會進步的屏障,那就得面對千千萬萬的像華老栓這樣的老實人。華老栓們是必須要蕩除的對象嗎?這些其實是要拯救的對象呀!對于這樣一個兩難問題,辛亥革命不發(fā)動人民群眾的弊端,革命者進行的活動不為廣大人民所理解的悲哀,就不難理解了。根植于群眾頭腦里的傳統(tǒng)意識,這是革命先驅(qū)在短時期內(nèi)的革命道理宣傳就能顛覆得了的么,哪怕是社會制度改變了,也不能將潛伏在民眾精神里的痼疾徹底根除,愚昧麻木是表象,國民劣根性(自私、奴性、吃人性和看客性等)才是實質(zhì)。
二
康大叔——蠻橫無理的劊子手。
小說中的康大叔給人的印象就是蠻橫無理。吊詭的是,本分的茶館業(yè)主華老栓和兇殘的職業(yè)劊子手康大叔,原不會有利益共同的交集,卻因為“藥”(人血饅頭)奇怪地結(jié)合起來:殺人頭,嗜人血,怎么看,都是和殘虐聯(lián)系在一起的。雖然康大叔向華老栓賣藥,詐取了華老栓一生的積蓄,但從華老栓從康大叔那里(別無他途)獲得救命良藥,康大叔也就成了老栓一家的救命恩人,不能不說極具諷刺意義:“‘真的呢,要沒有康大叔照顧,怎么會這樣……華大媽也很感激的謝他?!保ā端帯罚┻@真是一個讓人不寒而栗的現(xiàn)實,由此,康大叔是“好人”還是“壞人”的界限就顯得模糊起來。或許眾人對于康大叔的低聲下氣是懾于康大叔的威勢,但對康大叔的畢恭畢敬,就令人不解了,康大叔不是一個劊子手么,對劊子手不應(yīng)表示憤恨么?其實,不必責(zé)怪眾人的清濁不分,這就是中國社會的現(xiàn)實:“譬如,殺人,是不行的。但殺掉‘殺人犯的人,雖然同是殺人,又誰能說他錯?打人,也不行的。但大老爺要打斗毆犯人的屁股時,皂隸來一五一十的打,難道也算犯罪么?……但老例,劊子手和皂隸既然做了這樣維持治安的任務(wù),在社會上自然要得到幾分的敬畏,甚至于還不妨隨意說幾句話,在小老百姓面前顯顯威風(fēng),只要不大妨害治安,長官向來也就裝作不知道了?!保ā度e集·新月社批評家的任務(wù)》)
市面能夠維持現(xiàn)狀,眾人能夠安享太平,康大叔們功不可沒。如此說來,眾人對于“劊子手”的低聲下氣和畢恭畢敬,還真不是表面的敷衍,而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依賴之情的反映。
三
茶客和看客——做穩(wěn)了的奴隸。
駝背五少爺、花白胡子、二十多歲是一群“無聊”的“茶客”,是做穩(wěn)了的奴隸,做穩(wěn)了的奴隸習(xí)慣安于現(xiàn)狀,對于破壞他們習(xí)以為常的生活秩序,便會有一種本能的抗拒。所以當他們聽到革命者夏瑜要造反(推翻大清王朝),便很顯出氣憤的模樣:“啊呀,那還了得。”又聽到造反者夏瑜被牢頭紅眼睛阿義毒打,就忽然高興起來:“義哥是一手好拳棒,這兩下,一定夠他受用了。”“打了這種東西,有什么可憐呢?”再聽到被挨打的夏瑜說打他的阿義可憐時,十分不解,最后恍然大悟:“發(fā)了瘋了?!弊龇€(wěn)了的奴隸不過是解放了的奴才,不具備自己的獨立性,如同是在陰森恐怖的刑場看熱鬧的那些“看客”,分不清他們的“真實”面目,只見他們的后背,仿佛許多鴨,被無形的手捏住了的,熱鬧看過之后,就動搖起來,轟的一聲,都向后退了,留下的是沒有是非評說的空白。
也許,做奴隸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安于做穩(wěn)了的奴隸的變態(tài),變態(tài)所致是長久以來“將人不當人”“不算什么東西”的暴力的結(jié)果:“假如有一種暴力?!畬⑷瞬划斎?,不但不當人,還不及牛馬,不算什么東西;待到人們羨慕牛馬,發(fā)生‘亂離人,不及太平犬的嘆息的時候,然后給予他略等于牛馬的價格,有如元朝定律,打死別人的奴隸,賠一頭牛,則人們便要心悅誠服,恭頌太平的盛世。為什么呢?因為他雖不算人,究竟已等于牛馬了?!保ā秹灐粝侣P》)
既然等同于群廄中的“牛馬”,也就不會有自立的“人”的思想:“中國人向來就沒有爭到過‘人的價格,至多不過是奴隸,到現(xiàn)在還如此,然而下于奴隸的時候,卻是數(shù)見不鮮的。中國的百姓是中立的,戰(zhàn)時連自己也不知道屬于那一面,但又屬于無論那一面。強盜來了,就屬于官,當然該被殺掠;官兵既到,該是自家人了罷,但仍然要被殺掠,仿佛又屬于強盜似的。這時候,百姓就希望有一個一定的主子,拿他們?nèi)プ霭傩?,——不敢,是拿他們?nèi)プ雠qR,情愿自己尋草吃,只求他決定他們怎樣跑。”(《墳·燈下漫筆》)
與那些已做穩(wěn)了的奴隸相比,還有一些未做穩(wěn)了的奴隸,尚在惴惴不安之中,正竭盡全力爭取做安穩(wěn)了的奴隸。魯迅在《準風(fēng)月談·我談“墮民”》中說道:“我只要說,在紹興的墮民,是一種已經(jīng)解放了的奴才……所以他們是已經(jīng)都有別的職業(yè)的了,自然是賤業(yè)。男人們是收舊貨,賣雞毛,捉青蛙,做戲;女的則每逢過年過節(jié),到她所認為主人的家里去道喜,有慶吊事情就幫忙,在這里還留著奴才的皮毛,但事畢便走,而且有頗多的犒賞,就可見是曾經(jīng)解放過了的。每一家墮民所走的主人家是一定的,不能隨便走;婆婆死了,就使兒媳婦去,傳給后代,恰如遺產(chǎn)的一般;必須非常貧窮,將走動的權(quán)利賣給了別人,這才和舊主人斷絕了關(guān)系。假使你無端叫她不要來了,那就是等于給與她重大的侮辱。我還記得民國革命之后,我的母親曾對一個墮民的女人說‘以后我們都一樣了,你們可以不要來了。不料她卻勃然變色,憤憤的回答道:‘你說的是什么話?……我們是千年萬代,要走下去的!”就此魯迅感慨:“就是為了一點點犒賞,不但安于做奴才,而且還要做更廣泛的奴才,還得出錢去買做奴才的權(quán)利,這是墮民以外的自由人所萬想不到的罷?!苯夥帕说呐攀且炎龇€(wěn)了的奴隸,未做穩(wěn)了的奴隸正竭力尋求做解放了的奴才。
中國的現(xiàn)狀,黑暗如同一個鐵屋子,找不到一個出入口,面對周圍的“銅墻鐵壁”,有一種使不出力量的無可奈何,不知身陷囹圄的夏瑜徒嘆“可憐”,是否真的只是止于針對牢頭阿義而發(fā)。
四
夏瑜——陷于“囚徒困境”的革命者。
大家都知道,夏瑜的原型是秋瑾。1911年,坊間曾出現(xiàn)過一部以秋瑾生平為題材的小說《六月雪》,作者署名“靜觀子”。在“靜觀子”的筆下,秋瑾根本不是革命家,她的死被寫成了是紹興太守為圖自己升官而制造的一起冤案。(陳根生《魯迅名篇問世以后·藥》)時隔八年之后的《藥》(1919年5月發(fā)表),糾正了《六月雪》中對于著名女先烈的歪曲,還原出了資產(chǎn)階級民主革命中的革命志士的精神風(fēng)貌。
雖然魯迅對于資產(chǎn)階級民主革命(辛亥革命)的評價并不高,就像魯迅的好友許壽裳在《亡友魯迅印象記·入京和北上》記載的:“不久,魯迅來京了,我們又復(fù)聚首,談及故鄉(xiāng)革命的情形,多屬滑稽而可笑?!毙梁ジ锩鼛淼木薮笊鐣兏?,曾經(jīng)使魯迅十分激動與興奮,不僅組織群眾開大會、發(fā)傳單、成立講演隊到四鄉(xiāng)宣傳,還帶領(lǐng)過學(xué)生武裝上街巡邏,以此抵御敗退的清兵進城騷擾。不久,與魯迅相識的同盟會員(1905年,興中會、華興會、光復(fù)會等團體聯(lián)合組成同盟會。魯迅于1908年加入光復(fù)會)王金發(fā)率領(lǐng)部隊進入紹興,自任紹興軍政府都督,進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委任魯迅為浙江山會初級師范學(xué)堂的監(jiān)督,其后,魯迅又出任《越鐸日報》名譽總編輯。由于王金發(fā)進紹興以后,“就被許多閑漢和新進的革命黨所包圍,大做王都督。在衙門里的人物,穿布衣來的,不上十天也大概換上皮袍子了,天氣還并不冷。”以致人們覺得“情形還是不行……”(《朝花夕拾·范愛農(nóng)》)但是魯迅對于先驅(qū)者們的英雄作為還是十分敬仰的:“當三月十二日那天的晚上(孫中山逝世的日子),我在熱鬧場中,便深深地更感得革命家的偉大?!保ā抖鸭S花節(jié)的雜感》)特別應(yīng)該指出的是魯迅對于故鄉(xiāng)的先賢,懷有一種別樣的崇敬之感:“魯迅籍隸會稽,對于鄉(xiāng)邦文獻,也是很留意的。魯迅撰集先賢的逸文,足供后人瞻仰景行,所刊的《會稽郡故書雜集》,便是一個例子?!保ā锻鲇阳斞赣∠笥洝と刖┖捅鄙稀罚┧詫τ谕瑯邮菂⒓舆^光復(fù)會、同盟會的同鄉(xiāng)秋瑾,抱有敬佩之心是毋庸置疑的。
革命是一次打破現(xiàn)狀和安于現(xiàn)狀的博弈:現(xiàn)有的秩序打破了,安于現(xiàn)狀自然失去了生存的基礎(chǔ),于是打破現(xiàn)狀變成了安于現(xiàn)狀的恐懼,必然就有了現(xiàn)有秩序不被打破的阻撓。資產(chǎn)階級民主革命的矛盾(本是為了解放民眾的利益卻不為民眾所理解),在夏瑜這個人物形象上體現(xiàn)得非常明顯。夏瑜因為一句“這大清的天下是我們大家的”的話,便被眾人認為是不可理喻的人。在康大叔嘴里是“這小東西也真不成東西”,在牢頭紅眼睛阿義的眼中是“還要老虎頭上瘙癢”,在茶客們想來,夏瑜儼然是一個瘋子,就是他的母親夏四奶奶盡管認為兒子的死是冤枉的,但畢竟是做了大逆不道的事,覺得有些羞愧,當然在家族長輩夏三爺看來,夏瑜的所作所為無疑會引來滿門抄斬的危險,不如先告官,免得殃及家族的利益。由此看來,夏瑜面對的(無論是家人還是鄉(xiāng)親,更不用說是政府的鷹犬了)全是不理解或反對他的人,他就像是遇見了鬼打墻,竟不能朝自己想要的目標前進一步:個人的理性引來了周遭人的非理性,清醒的人因為自己的清醒作繭自縛。對于革命者的死:“大概有若干人痛惜,若干人快意,若干人沒有什么意見,若干人當作酒后茶余的談助的罷。接著便將被人們忘卻。久受壓制的人們,被壓制時只能忍苦,幸而解放了便只知道作樂,悲壯劇是不能久留在記憶里的?!保ā抖鸭S花節(jié)的雜感》)當然如有若干人痛惜,革命者的犧牲就不會是毫無意義的,就像是夏瑜墳上那一圈紅白的花的暗示。
五
華老栓,作為一個勞動群眾,原是革命依靠的力量,但他的愚昧麻木,又成了橫亙在革命面前的絆腳石;康大叔,是舊制度的既得利益者,但同樣也成了華老栓們的“救星”;茶客和看客,并沒有對自己是“奴隸”而有擺脫的欲望,反而安于現(xiàn)狀,并將要改變這樣的現(xiàn)狀的人視如寇仇;夏瑜的革命本是要拯救被欺壓、被凌辱的人們,然而他的一腔熱血卻被那些人當作“良藥”理所當然地吃了。
如此看來,《藥》中的人物,都是一個悖論,這也是作者的迷惘所在:此時的魯迅,自己也不知道解救中華民族的“藥”在哪里。實事求是地講,我們在《藥》這篇小說里,看到的就是中國社會的黑暗一面以及中國人性的丑惡一面。然而暴露社會的黑暗與人性的丑惡,并不表明魯迅對中華民族的絕望,隨著中國社會的變化與魯迅自己思想的變化,魯迅從“紳士階級的逆子貳臣進到無產(chǎn)階級和勞動群眾的真正的友人,以至于戰(zhàn)士。”(瞿秋白語)
在魯迅的生命后期,他對于民眾的認識有了很大的轉(zhuǎn)變,這和曾經(jīng)一同是“尋路的人”的其弟周作人有了根本的不同。抗戰(zhàn)之前,周作人發(fā)出了“中國人是命里注定的奴才”,中華民族“是一個奴性天成的族類”,是一個“亡有余辜”的“墮落民族”,“中國不亡是無天理”等一系列憤激之辭,表現(xiàn)出他對中華民族的輕視與悲觀。(引自李景彬《魯迅周作人比較論》南開大學(xué)出版社1987年10月第一版)而魯迅在此時的一系列文章和談話中,對于中華民族的評價則趨于積極和正面:“先前,舊社會的腐敗,我是覺到了的,我希望著新的社會的起來,但不知道這‘新的該是什么;而且也不知道‘新的起來以后,是否一定就好。待到十月革命后,我才知道這‘新的社會的創(chuàng)造者是無產(chǎn)階級,但因為資本主義各國的反宣傳,對于十月革命還有些冷淡,并且懷疑?,F(xiàn)在蘇聯(lián)的存在和成功,使我確切的相信無階級社會一定要出現(xiàn),不但完全掃除了懷疑,而且增加許多勇氣了。但在創(chuàng)作上,則因為我不在革命的漩渦中心,而且久不能到各處去考察,所以我大約仍然只能暴露舊社會的壞處?!保?934年《且介亭雜文·答國際文學(xué)社問》同年7月5日蘇聯(lián)《真理報》曾予轉(zhuǎn)載)“‘新的社會的創(chuàng)造者是無產(chǎn)階級”,反映了魯迅對于民眾力量的新的認識:他們已經(jīng)不再是被任意欺凌和宰割的茍且者,而是新社會的創(chuàng)造者?!拔覀儚墓乓詠恚陀新耦^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雖是等于為帝王將相作家譜的所謂‘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們的光耀,這就是中國的脊梁。這一類的人們,就是現(xiàn)在也何嘗少呢?他們有確信,不自欺;他們在前赴后繼的戰(zhàn)斗,不過一面總在被摧殘,被抹殺,消滅于黑暗中,不能為大家所知道罷了。說中國人失掉了自信力,用以指一部分人則可,倘若加于全體,那簡直是誣蔑?!保?934年9月5日《且介亭雜文·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在“埋頭苦干的人”、“拼命硬干的人”、“為民請命的人”和“舍身求法的人”當中,既有知識階級,更有廣大的勞動階級。“我以為信運命的中國人而又相信運命可以轉(zhuǎn)移,卻是值得樂觀的。不過現(xiàn)在為止,是在用迷信來轉(zhuǎn)移別的迷信,所以歸根結(jié)蒂,并無不同,以后倘能用正當?shù)牡览砗蛯嵭小茖W(xué)來替換了這迷信,那么,定命論的思想,也就和中國人離開了?!保?934年10月23日《且介亭雜文·運命》)不管“正當?shù)牡览砗蛯嵭小茖W(xué)”是不是魯迅開出的醫(yī)治國人的藥方,但從魯迅的這些言辭中,則完全顯示了魯迅對于中國前景的樂觀,這種樂觀基于魯迅對于中國人的全新的認識,假使魯迅這時再來寫《藥》,會不會是另有一番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