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權
學校,本應該是孕育文化的搖籃,創(chuàng)造文化的殿堂,傳播文化的陣地,可是,身為學校中的一員,我突然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不少學校已經與文化漸行漸遠,甚至已經墮落為打著文化的旗號來摧殘文化的“屠場”。這種摧殘,集中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學生為分數(shù)而戰(zhàn),身不由己。
古有“侯門一入深似海”,今有“校門一入苦難來”。學生從進入校門的那一天起,就變成了按預設程序不停運轉的機器,老師的任務就是不斷地修正程序,決定其運轉的速度和散熱的時間;家庭的任務就是不斷地添加燃油,并配合教師排除機器的故障。在這樣的協(xié)同努力之下,由于機器的個體差異,有些磨損嚴重的就自動降低轉速,甚至停止運轉,到了統(tǒng)一的運轉周期,或者輸出,或者報廢。
據家長反映,幼兒園和小學低年級學生完成家庭作業(yè)的時間在1~2小時的不在少數(shù);而不少初中生則把上課之外的一切時間,包括自修、課間,甚至午休時間全部利用起來寫作業(yè),有時甚至都難以完成,還得搭上晚上的幾個小時。在各種公開或隱蔽的評價、評比的壓力之下,學校、老師以機械的訓練代替了素質的培養(yǎng),大量重復的、機械的訓練擠占了學生幾乎所有的時間,考試成了評價和推動學生學習的唯一手段,期中期末考,月考,半月考,周考,大大小小的模擬考……貫穿了從小學到高中的整個過程。頻繁的考試,既是老師督促與評價學生的方法,也是學校評價教師的手段,在這樣的壓力之下,有的老師甚至做出在教室里供奉“考神”的令人大跌眼鏡的荒謬舉措。這樣的教學,究竟是傳播知識,還是摧殘知識?
當然,不能由此斷定學校忽略了文化,有關“文化”的文章還是在做的,比如,不少學校開設的國學、經典誦讀課程等。效果如何呢?我的一位同事的孩子,在某中學讀初一,因為事先動用了一些關系,選的是該年級最好的班,班主任是市級名師工作室的主持人。學校每周聘請校外專家給學生上國學課,但課堂情況是,專家講國學,學生寫作業(yè)。孩子說,是班主任要求這么做的。我們常常可以看到有關經典誦讀等各種活動的報道,競賽評比,聲勢很大,學校重視,學生重視,唐裝漢服,粉墨登場。但是,從實際情況看,大家重視的是“評比”,而不是文化,因為我不止一次看到,參與評比的學生離開會場之后,唐裝漢服還穿在身上,他們卻已經開始在會場外的墻壁上胡亂涂鴉,或者隨手丟棄飲料瓶和各種小食品的包裝袋,或者在會場外的花壇里隨意攀折,而帶隊老師對此熟視無睹……無怪乎有人把這種只有形式而缺乏實際效果的活動斥之為“裝神弄鬼”!我們不能苛求這些活動產生立竿見影的效果,但教師不能忘記自己的責任,組織者——教師和學校的領導以怎樣的視角、怎樣的目的組織學生參與這樣的活動,必然會對最終的效果產生直接的影響。
高中階段是學生個性品格發(fā)展的關鍵時期,情況怎么樣呢?看看充斥在校園或教室里的所謂的勵志標語就可見一斑了:“只要沒學死,就往死里學!”“生前何必大睡,死后自當長眠!”“提高一分,干掉千人!”“不像角馬一樣落后,要像野狗一樣戰(zhàn)斗!”……不是赤裸裸的宣泄,就是刺刀見紅的生死格斗,完全喪失了學校教育應有的敦品勵學的風格和意義,令人不寒而栗!經歷了這樣的教育,每年高考結束,都會有學校上演考生撕書大戰(zhàn),這是考生歷經十二年寒窗終于解脫后的宣泄?還是潛意識中對知識的敵視?
其二,教師為利益而戰(zhàn),各顯其能。
教師的職責是教書育人,這應該是天經地義的。但現(xiàn)在,這種職業(yè)要求也正在遭遇挑戰(zhàn),一個突出的表現(xiàn)是有的教師正在充分發(fā)揮自身優(yōu)勢,向切實的利益發(fā)起沖擊。有的功成名就的名師大腕兒利用其社會影響力開辦課外補習班,普通教師利用自己在任教班級的影響力開辦課外補習班,有的特級教師脫離教學崗位,注冊以文化為名的公司,專門編印、販賣復習資料,直接從考試經濟中分得一杯羹……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這里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兩種已成泛濫之勢的現(xiàn)象:一是教師收受禮品,這種情況主要發(fā)生在小學。有的小學教師利用任命班干部、安排座位、過節(jié)甚至課堂提問的頻率等機會暗示或變相地逼迫家長送禮,有的老師收到禮品后,還不忘找學生問問:你媽媽在哪里買的這個?以防收到“地攤兒貨”。為了眼前的蠅頭小利,完全不考慮自己在學生心目中的形象,可恨又可憐!二是在崗教師的課外補課。按常理,學生有所需求,教師根據實際,利用課余時間給學生提供一些有針對性的輔導也未嘗不可,但現(xiàn)實的情況是,有的教師把這種有針對性的輔導變成了發(fā)家致富的捷徑,課內得過且過,課外大補特補,對自己任教班級的學生,通過暗示、開導等方式,讓他們加入到課外補習的行列之中;為了保證課外補習班的人數(shù),有的教師把課堂上應該解決的問題留到補習班處理,迫使少數(shù)“不聽話”的孩子乖乖就范。有的學校,連六七年級的歷史、地理、生物等課程都有課外補習班。為了彰顯課外補習的良好效果,每逢學校組織階段性考試,補習班的教師甚至千方百計打聽考題,提前組織學生演練,美其名曰“押題”!有的學校的領導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甚至在經濟上坐地分成。有償補課屢禁不止,是不是可以從這里找到部分原因?
教育科研是學校教育事業(yè)發(fā)展的重要途徑,也是教師專業(yè)成長的重要途徑,但現(xiàn)在,有的教育科研活動也開始變味兒了,成了追名逐利的手段和利益輸送的途徑。
作為科研項目的承擔者,不少學校對于課題開展的過程,有關自變量、因變量、試驗對象的特征等相關因素的分析研究一概忽略,只是盯著學生的考試成績,以此作為衡量試驗成功與否的唯一標準,完全忽略了開展教學科研的目的,這樣的科研,即使是成功的,其作用和影響也會大打折扣。如果動機不純,其危害就更大了。國內某知名教改課題在許多省份都有試驗點,試驗點要承擔課題,就必須購買與課題相關的專著,組織教師參與課題組的培訓,這應該都是正常的課題活動范圍之內的事。(是否繳納課題經費,我沒有調查過,不敢隨便亂說。)去年年底,該課題組舉辦了一次全國性的課堂教學競賽,某縣教研室組織了20名教師參賽,有10名教師獲特等獎,9名教師獲一等獎——這就有點不太正常了!但仔細想想,也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的奧秘:從總課題組負責人,到試驗地區(qū)和學校的負責人,再到參與試驗的教師,甚至到地方教育部門,求名者得名,求利者獲利,各得其所,皆大歡喜,何樂而不為?
只是,當學校的教育、教學、科研都與各種或顯性、或隱性的利益直接關聯(lián)的時候,我們培養(yǎng)的,發(fā)揚的,傳承的,究竟是什么?
其三,領導為政績而戰(zhàn),花樣翻新。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作為學校的領導,“造福一方”的標志是什么?按照正常的思維,從人格、知識等各方面為學生打好了終身發(fā)展的底子,這應該算得上造福一方了吧?但是,這個結果來得太漫長了,“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我們生活在一個講求效率的時代,百年樹人,效率太低。怎樣衡量學校領導的政績呢?考試,評比。以高中學校為例,最早是比高考的升學率,高等教育基本普及以后,又開始比本科率,然后是本一率、600分以上人數(shù)和比例,升入名校的人數(shù)和比例……學校之間比,區(qū)縣之間比,地區(qū)之間比,高考不息,比拼不止,而教師和學生,就是這盤永遠沒有結局的棋局中的一個個棋子,在各級“棋手”的驅使下永無休止地沖鋒陷陣。
蒙田在其隨筆《論自命不凡》中寫道:“對榮譽的另一種追求,是我們對自己的長處評價過高。這是我們對自己懷有的本能的愛,這種愛使我們把自己看得和我們的實際情況完全不同”。作為一級干部,在自己的崗位上要有所作為,干出一番業(yè)績,我們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種對自己的“本能的愛”,這是無可非議的。但是,為了這種“本能的愛”,把自己看得和自己的“實際情況完全不同”,過高地評價“自己的長處”,并且把老師、學生全部和這種唯一的高標準的追求捆綁在一起,這就有點強人所難了。
作為教育戰(zhàn)線的一名老兵,我常常會揭露行業(yè)內的一些弊病。自曝家丑,其目的不是否定,而是希望其更好。我也非常希望,我談論的這些問題,僅僅是個別現(xiàn)象,可惜,它不是,在有的地方,甚至非常嚴重。而且,即使這只是個別現(xiàn)象,左右不了教育事業(yè)整體向好的趨勢,但是,對于被涉及到的學生和家庭而言,卻是百分之百的損害。因此,有必要把這些事提出來,“引起療救的注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