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璇
打破牢籠迎接真實
——觀電影《房間》
■李璇
作為一部小成本、小格局的獨立影片,《房間》的成功并不偶然。在頒獎季的熱門影片中,同是反映性暴力這一社會問題的《聚焦》,重在展現(xiàn)抽絲剝繭挖掘真相的過程,構(gòu)筑的是新聞從業(yè)者的人物群像;而《房間》則是從受害者角度緩緩切進故事,側(cè)重于表達殘酷事實下的個人話語。
《房間》改編自愛爾蘭作家艾瑪·多諾霍同名小說。影片圍繞一對被囚禁母子的極端經(jīng)歷展開,講述了17歲少女喬伊在放學(xué)途中遭遇綁架,其后被長期囚禁在一間棚屋改造的密室中,與被迫產(chǎn)下的兒子杰克相依為命的故事。這樣的題材涉及暴力、囚禁等敏感領(lǐng)域,極容易被處理成獵奇向的犯罪驚悚片,在展現(xiàn)惡的同時,也最大程度地滿足觀眾對密室囚禁的窺視欲。幸運的是,這個故事遇到了擅長拍攝極端人物與極端體驗的導(dǎo)演蘭納德·阿伯拉罕森,與他執(zhí)導(dǎo)過的《弗蘭克》等電影相似的是,《房間》的殘酷基調(diào)也被融入了一絲暖色。
《房間》時長共118分鐘。前47分鐘,所有情節(jié)都發(fā)生在母子囚居的棚屋房間中,這也就意味著要在單一場景中完成近半的故事鋪展,而兒童視角的引入別出心裁地解決了這一難題。影片從喬伊被囚的第7年、杰克5歲生日這一天開始,淡去了喬伊由外界進入房間的慘烈過往。通過杰克的天真視角,看待他們居住的房間。在母親誘導(dǎo)下,從沒有離開過房間的杰克,形成了邏輯自洽的獨特世界觀。即在宇宙中只有這個房間是真實的世界,只有自己和母親是真實的人類,只有能夠觸碰到的才是真正存在的事物,而電視中呈現(xiàn)的山、海、樹,以及形形色色的人,都不過是藏在電視里的虛擬物象。這樣的世界觀與柏拉圖的 “洞穴寓言”頗有相通之處,雖然看似荒謬可笑,卻是母親苦心營造出的美好幻象,最大限度保全了杰克的童年。
通過童話般謊言為孩子創(chuàng)造一片凈土,這樣的情節(jié)在《美麗心靈》中也曾出現(xiàn)過。而《房間》的新意不止于此,隨著杰克五歲生日到來,母親決定把真相告訴他。原來在這個房間之外的廣闊空間,才是真正的世界,而這間滿載著杰克記憶的小小棚屋,不過是被人囚禁的牢籠。母親的話粉碎了杰克業(yè)已建起的世界觀,他本能地排斥著苦難的真相,卻又緣于對母親的愛而不得不參與到逃亡計劃中。從一次次實驗到計劃實施,杰克幼小的心靈不斷被新事物沖擊著。無論是崩潰痛苦地沖母親大喊“我恨你”,還是被帶出房間后仰望藍天的深深震撼和無所適從,都被小演員雅各布·特倫布萊演繹得絲絲入扣。當杰克從醫(yī)院中醒來,小心翼翼地踩到地板上時,新的世界就此向他張開雙手。
《房間》的故事并沒有在母子成功逃脫后戛然而止,而是拋出了這樣一個尖銳的問題:如何在逃脫物理意義上牢籠后獲得心靈的自我救贖?對于還處在成長可塑期的杰克而言,房間之外的世界宛若萬千畫筆,逐漸勾勒出無限風(fēng)景。但對歷盡浩劫重回社會的喬伊來說,這世界早已不是舊日家園。
喬伊情緒崩潰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在被囚之前,喬伊的人生稱得上是一片坦途:父母和睦、生活富裕,有志同道合的好友,有值得奮斗的學(xué)業(yè),明媚鮮妍的未來正緩緩在她眼前展開。這幅圖景也成為喬伊在困居斗室時的心靈支柱,在她看來,只要能回到父母身邊,就能重回往日時光,在童年吊床和冰淇淋中撫平所有傷口。
然而,當她終于逃離棚屋、找到親人,七年來人事變故卻在一夕之間擺在了她面前:父母離異、好友遠去,留給自己的只有破裂的家庭、疏遠的父親、停滯的學(xué)業(yè)與接近被毀的人生;同時,無孔不入的新聞媒體,也在強烈震蕩著她的內(nèi)心,時時拷問著她對母性的定義;而過往七年的慘痛記憶,也如毒蛇般侵入內(nèi)心,化作揮之不去的內(nèi)心鐐銬。喬伊在恢復(fù)人身自由后,心靈卻又陷入了牢籠,如果說在房間里,她還能夠強打精神照顧杰克,而當她走出房間,面對家人小心翼翼的對待方式,卻再也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她不能回到無憂無慮的十七歲,也無力面對責(zé)任滿肩的二十四歲。當“社會房間”擊破了喬伊心中的幻想圖景,她無法再面對真實的人生。
這時,已逐漸適應(yīng)新世界的杰克,再次拯救了母親。他帶著輕生未遂的母親回到那座棚屋,這個曾帶給他全部童年記憶的房間、曾帶給母親無窮夢魘的房間,如今已是破敗不堪。杰克踏入房間,說出了影片最重要的一句臺詞:“如果門開著,這就不是個房間?!遍T,象征著所有的牢籠與限制,只有沖破身體與心靈的雙重枷鎖,才能逃脫試圖束縛自己的房間,走向真正的自由,這也正是影片的主旨所在。當杰克向房中的家具一一告別,也意味著正式與往日告別,這告別并不意味著遺忘,而是勇敢直面慘痛回憶后,打開大門,走出牢籠,迎接真實的人生。
《房間》之所以能在頒獎季以小博大、屢創(chuàng)佳績,其原因就在于它雖然以溫情方式講述殘酷冰冷的社會問題,卻并沒有止于溫情、止于歡樂團圓的假象,而是在童真與苦難、傷害與救贖的平衡中表現(xiàn)出了難以言傳的真實感?;蛟S,在《聚焦》展現(xiàn)的條分縷析、直擊系統(tǒng)弊病的勇氣與野心之外,《房間》對個體經(jīng)驗的鋪展敘述與人道關(guān)懷也是不可或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