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美者
那天上午,不知哪來的螞蟻,小小的,黃黃的,在我的桌子上爬著,我很自然地摁死一只。結(jié)果馬上又跑出來一只。我淚痕未干,摁死一只又一只,多么希望螞蟻就這樣一直冒出來。
螞蟻沒有再冒出來。怎么就不冒出來了呢?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
我并不討厭螞蟻。也不討厭這個現(xiàn)實世界。大多時,懷有熱烈的純真期待。但更多時,除了摁死一只好小好小的螞蟻,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是,日復(fù)一日,像一個人那樣活著,老去。
多么殘忍。那些為了一點甜頭而來的小東西,就這樣死掉。我卻只有在平靜的時候才會內(nèi)疚。人難過的時候,總?cè)菀鬃鰤氖隆?/p>
《神仙腳》這個小說,也像是爬在我心口的一只螞蟻。只不過,我觀察它的時間更久些,我看著它如何繞來繞去,甚至爬到我的手臂上咬過好幾口。最后,我尋一個被咬得最疼的時機,一把捏住了它。
現(xiàn)在回頭看這個作品,當(dāng)然有很多不夠好的地方??晌夷敲凑湎_@是我的第一個中篇,更重要的是,與這個小說有關(guān)的記憶——為我提過修改意見的人,發(fā)現(xiàn)這個小說的刊物和編輯,可能還有那么幾個讀者。謝謝你們看到浩瀚世界里的這一只螞蟻。那種“困守在黑暗一角,唯有閃亮的電腦屏幕和敲擊鍵盤的聲音”的狀態(tài),我一直在持續(xù)著。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種回報?
心潮起伏是經(jīng)常的事。平靜則很難。在這樣的一個時代,不寫作的人如此,寫作的人更是掙扎。努力、節(jié)制、禮貌地活著,過一種安全、有序的生活,但,神經(jīng)末梢尚未被機器化,總有敏感和脆弱之時。多么希望可以不用活得這么努力。命運在手,改變現(xiàn)實,如同抹去一只小小螞蟻。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這樣。
時間一寸一寸地流逝,我不要只是像一個人那樣活著、死去。我不要再“淚流滿面、無法訴說”。我相信,人是可以像神仙那樣,一躍而起,一腳跨過一個山頭的。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有一個夢想中的世界。
有個朋友曾對我說,你這樣的人,還是去寫小說吧。
好。那,我就寫小說吧。
至少,我不用再因為摁死真的螞蟻而內(nèi)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