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清
美文大觀
隨園之隨
周建清
清人劉大櫆《游萬柳堂記》云:“昔之人貴極富溢,則往往為別館以自娛”,可見古人購室置園是最平常不過之事。雖然最終大多像劉大櫆所說:“一至,猶稍有亭榭。再至,則向之飛梁架于水上者,今欹臥于水中矣。三至,則凡其所植柳,斬焉無一株之存”之命運,但還有不少留下了名。而清人袁枚隨園之名留至今,卻仿佛有很多的內(nèi)容。
乾隆十四年,袁枚買下了原江寧織造隋赫德的隋園。加以葺治,改名隨園。自此,袁枚自號隨園老人,著《隨園詩話》。
由于江寧織造隋赫德的隋園,前身是曹雪芹祖父曹寅的府邸,因此詩話中有以下兩段文字:康熙間,曹楝亭為江寧織造,每出,擁八騶,必攜書一本,觀玩不輟。人問:“公何好學(xué)?”曰:“非也。我非地方官,而百姓見我必起立,我心不安,故借此遮目耳。”素與江寧太守陳鵬年不相中,及陳獲罪,乃密疏薦陳,人以此重之。其子雪芹撰《紅樓夢》一部,備記風(fēng)月繁華之盛。中有所謂文觀園者,即余之隨園也。另《隨園詩話》卷十六第十七條又記云:丁未八月,余答客之便,見秦淮壁上題云:“一溪煙水露華凝,別院笙歌轉(zhuǎn)玉繩。為待夜涼新月上,曲欄深處撤銀燈。”“飛盞香含豆蔻梢,冰桃雪藕綠荷包。榜人能唱湘江浪,畫槳臨風(fēng)當(dāng)板敲。”“早潮退后晚潮催,潮去潮來日幾回。潮去不能將妾去,潮來可肯送郎來?”三首,深得竹枝風(fēng)趣。尾署“翠云道人”,訪之,乃織造成公之子嘯厓所作,名延福。有才如此,可與雪芹公子前后輝映。雪芹者,曹練亭織造之嗣君也,相隔已百年矣。
這兩段不太嚴謹?shù)挠涗?,讓史學(xué)界爭論至今,使得隨園聲名遠播。然而,我的興趣并非隨園,而是隨園的“隨”字。
袁枚購園后寫了一篇《隨園記》,云:“康熙時,織造隋公當(dāng)山之北巔構(gòu)堂皇......號曰隋園,因其姓也。......隨其高為置江樓,隨其下為置溪亭,隨其夾澗為之橋,隨其湍流為之舟。隨其地之隆中而欹側(cè)也,為綴峰岫;隨其蓊郁而曠也,為設(shè)宦窔。或扶而起之,或擠而止之,皆隨其豐殺繁瘠,就勢取景,而莫之夭閼者,故仍名曰隨園,同其音,易其義”。這段文字,點明了隨園的由來,另外,扣住一個隨字,寫出了葺園的趣味。隨字一出,似乎生出許多有趣的契合。
本是易隋為隨,同音而已。而補遺卷一曰:......忽于小市上購得前朝顧尚書東橋先生手書詩幅,題云:茂慈詞丈就北山之麓,購園,名隨園。......事隔二百年,而原名與余先后相同,事亦奇矣。原以為隨園是其首創(chuàng),沒想到同一地點,兩百年前就有隨園了,于是,袁枚不得不感嘆了一下。
同一條前面一句:余買小倉山廢園,舊為康熙間織造隋公之園,故仍其姓,易隋為隨,取“隨之時義大矣哉”之義。聯(lián)想到《隨》卦,把隨之義升華到最高境界,足見袁公對隨字偏愛之深。
然而他似乎還嫌不夠,在《隨園詩話》卷一中又記錄了這樣一條:李義山詠柳云:“堤遠竟相隨”,真寫柳之魂魄。與唐人“山遠始為容,江奔地欲隨”之句,皆嘔心鏤骨而成。粗才每輕輕讀過。吳竹橋太史亦有句云:人影水中隨。
置身隨園,袁枚一刻也沒有忘記“隨”,從經(jīng)營隨園,到經(jīng)營“隨”字。與前人的意合、易經(jīng)隨卦的聯(lián)想,還有贊嘆唐人有隨字的詩句,一個隨字,被他經(jīng)營到極致??梢韵胍娝陔S園的生活是多么灑脫和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