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艷菊
“一串紅”的世界有多暖
耿艷菊
一場涼風吹過,雨滴飄落,這個城市的秋天才真正到來。悠長的胡同,寂寂的,兩三片葉子在空中飛舞,又落下。它們是受涼的秋蝶,頭重腳輕地摔倒在大地。一個穿著深藍馬甲的老人站在家門口看天兒,他是要慨嘆“天涼好個秋”嗎?我卻在這涼涼的秋意里抱緊了雙臂,感受涼中的冷風吹薄了衣。
恍惚間,一個溫情洋溢的春天突然從對面冒出來。綠油油的一輛三輪車迎面而來,車前小籃子里開著一把花,紅紅的,十分絢爛。騎車的男孩瘦瘦的,很精神,臉上有酒窩,似在笑。
我揚起手叫那男孩,“一串紅,一串紅。”除了他,誰還會在工作時有閑情帶著紅彤彤的花招搖過市。
他笑嘻嘻地停下來,從籃子里揀兩枝紅花遞給我,說:“姐,天涼了,送給你,看著暖。”一貫的油嘴滑舌,卻蘊含著客氣周到的誠懇。
嘴甜,腿勤,陽光,厚道,真誠。這大概是我們這里的人都很喜歡他的原因吧。他是送快遞的,叫柳陽,負責我們這一片胡同??墒撬娌幌袼涂爝f的,倒如一個老友。
我們不喜歡叫他柳陽,他也不喜歡,笑著對叫他的人說,連名帶姓的,多生疏。
“一串紅,你過來一趟,我有個包裹要發(fā)。”兩年前,不知道誰第一個這樣叫起來的,“一串紅”一下子就成了他的綽號。他很開心,快遞車前紅紅的花更多了。若哪天多和他聊幾句,或者見你情緒低落的時候,他就會把紅紅的花分享給你。
“一串紅”,這個令他有些得意的綽號就是源自他車前那些紅紅的花。他告訴我們,這花叫一串紅,又叫爆竹花,最是喜慶,他媽媽在城郊的舊院落里種得滿院都是,熱鬧得很,簡直不留縫隙。
從我們見到他的那天起,紅紅的花就在他車前絢爛,真是不同往日看到的急匆匆滿臉風霜的快遞小哥。他還把車身刷成了橄欖綠,個性又任性,奪目得很。
有人夸了他兩句,他眼睛里閃著快樂的光,嘴角漾著神秘的壞笑,驕傲地說,我這身行頭,賺了不少回頭率呢。
他嘴角的壞笑變成了哈哈大笑,然后揚長而去。那姿勢,像極了一個玩世不恭的公子哥。那時的“一串紅”19歲,而他真的竟是玩世不恭的公子一個。這是我們后來才知道的事。
他生在一商人家庭,有一個好爸爸,他和他的媽媽在爸爸的寵愛下生活得恣意風光。他原是可以拼爹的,家里也為游手好閑的他早安排好了,高中讀完,再讀幾年大學,學管理,回來幫爸爸。學校都給他找好了,可是晴天卻霹靂,爸爸的投資出了問題,一敗涂地,把所有能賠的都賠了,一家人只好退回到郊區(qū)的老院子立身。
這似乎像影視的劇情,他們一家人卻真真切切地面對凄楚的境況。更糟糕的是曾經(jīng)為家人遮風擋雨的爸爸受不了這重擊以致精神恍惚。而媽媽柔柔弱弱的,以淚洗面。他跑出去一天一夜,還沒回來,都以為他們這個家真的過不下去了。
第二天清晨,他突然興沖沖地站在了爸爸媽媽的跟前,抱著一懷熱烈烈大紅的花。媽媽一眼認出來,那是一串紅。他從兜里拿出一個紙包,交給媽媽。紙包里是一粒粒一串紅的種子,他要媽媽種滿一院子。
那天,他跑出去,去了以前和媽媽常去的植物園。他平時雖游手好閑,不學無術,唯獨對植物感興趣。在植物園里,他遇到了侍弄花草的張伯,便把家里的境況講給了他聽。張伯帶他來到一大片喜洋洋的一串紅前,說,“我和植物打了半輩子交道了,能送你的也是這些植物,你折些回家吧,好好照顧你父母?!?/p>
是啊,帶些喜洋洋的溫暖回去,家中的寂寂孤寒不就漸漸化解了嗎?這個家還有他,他要給爸媽撐起一方喜慶的天空。
一年又一年,老院子靜謐安然,搖曳著一串紅的溫暖,還有一串串笑聲。一串紅的爸爸精神在漸漸好轉,媽媽也開朗了。
有一天,“一串紅”突然跑來向我們告別,他不送快遞了,他要去植物園向張伯學園藝。這是他一直以來的愿望。過去,他爸爸把他的路給他安排好了,絕不同意他和花花草草打交道?,F(xiàn)在爸爸放手了,讓他去做自己喜歡的事,還驕傲地說,他這一腳摔得慘重,但值了,兒子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后來,我們就沒看到過“一串紅”了,他一定在他喜歡的園藝中恣意悠然吧。天涼時節(jié),走在寂寥悠長的胡同,總是會想起他笑嘻嘻的模樣,還有他的一串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