蔭黃玲君

黃玲君的詩 [組詩]

蔭黃玲君

蟲豸

打開抽屜的一瞬間

這些擁有小翅膀的蟲豸，沖撞著

只是在提醒

彼此共同擁有的狹隘空間

黑暗里，待得足夠久了

超過了生長所需的時間

現(xiàn)在是七月，盛夏季節(jié)

窗外有電閃劃過，隱約的雷聲

再一次證明

在這個被分享的世界

沒有旁觀者

亦沒有亡靈

他們徹底地遠離了大地的居所

以便去趕更遙遠的路程

杭州灣大橋

車子行進在杭州灣大橋上

很容易聯(lián)想到

無邊、遼闊，事實上，這個早上

我正置身于

這樣的遼闊和安寧之中，仿佛

陸地世界，正在離你而去

或即將到來

眼前的路途，如同行進在

一段真空的玻璃中

有著良好的質(zhì)感——

海灣的水是黃的

水上有著彎曲的紋路，看起來很淺

我看到了一個人

似乎拖著網(wǎng)具，正涉水向前走著

也許是橋太高了

把他拉得很遠。海水如此遼闊

我眼里的，這個小人物

是天地間唯一活動著的，一個斑點

林間二月蘭

撞入眼簾的，盛開的藍紫花朵

夢境一樣，在身邊蔓延

畫面安靜，喧嘩來自內(nèi)心

在南理工，只在舊歷二月

那些筆直高大的杉樹

才甘心淪為腳下草本的美麗陪襯

杉樹齊刷刷地向上

向天空伸延

以擴大這林間的幽深

容納更多的花香，人們在林下

在花叢中，陷入安靜

這是正午時分

或者說，時間已經(jīng)停滯

“一種殘酷的美已經(jīng)……”

而林間，幽暗的藍紫色

仍從身后不斷涌入，窒息的壓迫

人們不得不相繼走出……

采茶的興敏

11歲的興敏

星期天很早就起床了

媽媽在灶屋做早飯

生病的奶奶屋里傳來咳嗽聲

興敏的頭發(fā)有些長了

她讓姐姐幫忙

扎成兩個短刷把

像上次照片里的樣子

然后，她挎起小竹簍子

那是昨晚，媽媽為她們準備的

現(xiàn)在，她和姐姐開始

上山采茶去了

她有些興奮。這是春天

黑石渡的春天

杜家沖小路的周圍都是霧

濃密的水霧

遮掩了低矮的野茶樹

腳下，草葉上有水珠

把鞋子都打濕了

她腳上的鞋子有些大

她拉著姐姐，走得有些著急和慌張

媽媽叮囑過

采茶要趕在太陽出來之前

地皮

這是盆景園區(qū)的過道，鋪著磚塊

地皮們便附著在磚縫的草叢里

我的雙腳躊躇著

那些黑色的東西

有著不規(guī)則的形狀，東一堆，西一堆

隨著天光暗淡，在枯草中

顯得更加觸目。

環(huán)顧四周，不遠處還有更多的黑色

點綴一園的寂寥——

幾天前剛剛下過一場小雨

我蹲下來，捧了幾片在手心

它們脆弱、柔軟

迎著光看，墨綠色，幾乎透明

它們是那樣純凈

與這種低植相遇并不常有

這讓我詫異和驚喜

這個傍晚，暮色更暗的時候

我離開了一園子的寂靜

重新回到了喧鬧的群體

夏季即將結(jié)束

閱讀間隙，她偶然抬頭

那些濕漉漉的光芒震撼了她

左邊地面的南一環(huán)街道，那些閃耀的

車流和燈火交織而成的光芒。北面

流動的燈河，形成強烈的明暗對比

巨大的暗影，來自破舊低矮的多層住宅

它們筑成了城市的黑暗空白

那些白天路上奔波不息的人們，此刻

陷入黑暗睡眠，他們綿延的夢里

天空下著傾盆大雨，整個夏天蓄積的雨水

持續(xù)不止，從他們的睡夢里漫溢出來

(幾點明滅的柱燈是閃電)

午夜的雨水，讓黑暗更凝滯

她思忖：夏季即將結(jié)束！

在拉滅燈繩之前，她嗅到了空氣中

潮濕的海水的味道

清晨曲

清晨，空曠的跑道上，那個細雨中

孤獨的、倒退著跑步的人

他想要重回哪里？

11月，巨大的香樟樹冠

攜帶的樟腦清香

味道因雨水的滲透更加濃烈

黑籽壓彎樹枝，而你只能踩碎地面上的

那些另外的，遠遠藏在身后

總是有兩股力量牽引，往相反方向

作為平衡，樟樹上的鵲鳥及時出現(xiàn)

在枝頭，它清晨的鳴叫和跳躍

讓昨夜埋頭舊書籍的脖頸得以舒展

或者它高處的鵲眼才可以看清全部：

墻外的河流、環(huán)形道路、蓄積的雨水

以退為進的技藝。低處的樹葉、蝸牛……

昨夜我回到了父親的故居

昨天夜里

我回到了父親的故居

那棟當(dāng)年的瓦房，格子玻璃窗

仍然鏜亮，但父親不在那里

我意識到，父親

這次真的是徹底離開了

在夢中，我的心因為尋覓

而充滿悲傷……

一個斜坡，下面是幽深的河水

我有些害怕，我喊了幾聲

沒人應(yīng)答，借此機會

我開始了大聲哭泣……

在一場露天的痛快淋浴后

我也準備離開了

一位熟悉的陌生人

（夢里常會有這類人適時出現(xiàn)）

他似乎極力說著什么

而我充耳不聞

在夢中，默默的，我想了許多

好像往常一樣

蛾

整個夜晚

它趴在那里，一動不動

它來自無可記憶的地方

仿佛就是你的嬰兒期

人，花了幾乎永恒一樣長時間

一無所知躺在搖籃里

如此不可思議

今天的你

難以理解，成長所獲知識

只不過是一只蛾

所攜帶的金粉

你捏過翅膀的手指

有一種滑膩

隨著它翅膀低低顫動

沐浴光的投影

你只能不動聲色地接受

接受它的表面意義

當(dāng)這不尋常的事情并沒有發(fā)生過

巫術(shù)虛擬

最早來到贊德地區(qū)的人，看到

兩戶住宅之間，隔著

大片灌木和耕地，感覺不解，原來

只是因為阿贊德人懼怕巫術(shù)

認為，把家搬得離鄰居越遠，就會

越安全，他們相信

巫術(shù)是一種可見物質(zhì)，只有

生病，他們才會找來巫醫(yī)。只有

這時候，他們才開始贊美

巫醫(yī)體內(nèi)的巫術(shù)。而當(dāng)

人們看到第一抹晨曦之前

家養(yǎng)的公雞便開始啼叫，于是

阿贊德人會說：“它看見了自己體內(nèi)的

日光，因為它的體內(nèi)藏有巫術(shù)?！?/p>

雨中赤腳登敬亭山

雨水還是登山石階給予的沁涼？

敬亭山

獨坐之后的獨行

丟落的鞋子，成為一種新隔離

而雨水打在黑色傘布的聲音

屏蔽了四周嘈雜

只留下整座山的經(jīng)驗，兜頭撲向你

你甚至可以閉上

眼睛，以體會

內(nèi)心的瞬息萬變

一座山也有溫度落差

越往高處越冷寂

山腳的溫暖，卻只有從山上

下來，才有體會

青石板光滑，輕拍足心

而另外的赤腳，也曾經(jīng)踩踏

雨水的道路貫通。留下相思泉

浸泡的松針絨絨柔軟

那一遍遍無拘行走暮春雨水中的

只是一個可能的自己

靈璧植物園

一次清算，歸來，不早不晚

許多年過去

適度的疲倦感

在靈璧植物園

現(xiàn)在，你和那些植物一起

此刻，那些花朵

完美無缺

仿佛一直在等待

你知道這等待

煎熬，夜空星光閃爍

此時，可以隨意對話一株植物

只是借著話語來緩解

陌生的熟悉

你已不試圖擁有答案和名稱

走過去，走過來

世界仍然一團神秘

你只是變得和它們更熟悉罷了

但你仍然可以仿效植物們

完美無缺，在每個春天

棗樹虛擬

囫圇吞下的東西，會

越長越高嗎？有刺

有一個共同的童年，天空直而高

曾離你很近

最終遠離

留下了果實。每日清晨

你咀嚼，那香醇黏滯

令它榨不出汁水

從而鎖住了腹中甜蜜

古人說，大棗皮略帶辛味，含金氣

一種鋒銳殺伐之氣

來自樹皮上，刀斧乒乓作響

昔年的惠賜

蓄意的施虐

棗兒才格外甜美，皆因

棗樹虛空的曼舞騰挪

能量歸能量

物質(zhì)歸物質(zhì)

空間虛擬

一根樹枝落下，砸中

你的臉，你陷入一種情緒

好幾天。直到另一根樹枝

于反方向再次落下

讓你負負得正，暫時得以解脫

你終于覺得“夠了”。而冬天，已

到了盡頭。春天還沒來，風(fēng)很大

一些舊物什隨雨水顯露出來

迎春花開了

空間很大

它們都有各自的位置

總得習(xí)慣這一切

把自己和它們區(qū)分開來

靜靜地觀睹內(nèi)心充滿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