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勝安
我的鄉(xiāng)愁,源于一座鐘、一口井。
鐘聲
說是鐘,其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鐘,就一塊鑄鐵,準確地說,就一截廢棄了的鐵軌,敲打它時,發(fā)出“鐺——鐺 —— 鐺 ——”的聲音。
那截鐵軌,長約五六十厘米,寬約來十厘米,用鐵錘或鋼筋、鐵棒敲打它時,發(fā)出的聲音洪亮、悠揚,蕩氣回腸。那鐘聲,從小學到初中,我聽了八年,而且是近四十年前的事了。
那截鐵軌,用鐵絲綁住,就吊掛在學校的走廊口上??雌饋礓P跡斑斑,但因長期敲打,那塊地方特別锃亮,閃閃發(fā)光,實際上卻傷痕累累。每到上下課時,值班的老師就用鐵錘敲打那截鐵軌。上課時的鐘聲“鐺鐺鐺,鐺鐺鐺,鐺鐺鐺”——緊湊而洪亮;下課時的鐘聲“鐺——鐺——鐺——”,停頓且悠揚。為了防止同學遲到,值班的老師往往會在上課前半小時,敲一次預備的鐘聲“鐺——鐺——鐺——鐺——鐺——”那預備的鐘聲,因為意在提醒同學們,所以,老師往往會比下課聲多敲兩下,而且中間間隔的時間稍長。那鐘聲的余音,究竟能傳多遠、傳多長時間,我至今也沒有弄明白。只是那時候聽老師說,只要預備的鐘聲響起,同學們便會從四面八方趕到學校,按時上課。
當上課的正式鐘聲響起時,有的同學還在校門外,他們會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奔向教室。鐘聲就是命令!猶如士兵,聽到?jīng)_鋒的號角,奮不顧身、勇往直前。
有時候,因各種原因,也有同學遲到。老師對于這些同學,有時候也會毫不留情面:罰!罰站——眾目睽睽之下,孩子們很不自在,低著頭,兩手不停地搓著衣角,腳板不停地摩擦地面。罰做作業(yè):抄寫生詞一百遍。罰打掃衛(wèi)生:把教室打掃干凈。事后還要寫檢討,說明遲到的原因,同時還要保證:下次不再遲到!這樣折騰下來,往往在下午放學時比別的同學晚回半個小時甚至更長時間,老師還會向家長報告——傷自尊??!久而久之,同學們上學再也不敢遲到了。
那鐘聲,其實就是孩子們那時讀書的底線。
老井
老井究竟老到啥程度,誰也答不上來。
那口老井,是村子里唯一的水源,因為年代久遠,村子里八九十歲的老人,也講不清它的來歷。老井坐落在一丘稻田之角,稻田在耕種季節(jié)時,要噴灑農(nóng)藥,施加化肥,但這從未威脅過那口老井的安全,從未污染過那口井水。老井從不加修飾,井的周邊,長滿了青草。井口邊鋪了一塊青石板,防滑,更是為了方便村子里的人取水。老井雖老,但不長青苔,也就一米多深,和人的身高一般,能清澈見底。村子里時有一些怨婦尋短見,方式五花八門,如:喝農(nóng)藥、嚼黃藤(一種毒性極強的野生植物)、吃老鼠藥、投河、自焚或上吊,卻從不跳那口老井,除了因為它清澈、淺濕,大人們往往不容易被淹死,還因為她們都懂得那是村子里人生存的唯一水源所在。孩子們從懂事起,就有大人們反復交代:千萬不要去那口老井邊玩,以免因不慎掉入井內(nèi)而被淹死!所以,那口老井,始終純潔、干凈、一塵不染。
那口老井里的水,喝起來居然像電視廣告詞里所說的那樣:“農(nóng)夫山泉,有點甜”,而且,冬暖夏涼。冬天,井面上騰云駕霧,遠看像升起的裊裊炊煙,走近它時,感受到的卻是一股熱氣,撲面而來,讓人忘了寒意,頓感溫暖;夏天,勞作休息時,大人們也好,孩子們也罷,都輪流俯下身去,雙膝跪在井口邊的青石板上,姿勢很是虔誠,直接喝幾口井水,沁人心脾,然后將水捧在手里,洗臉,擦手,淋腳——動作連貫,一氣呵成,那感覺,爽歪歪!
天復一天,年復一年,井水始終是那么多,從不見水位下降,也從不見井水外溢,好像它飲之不盡,用之不竭。這種井水自動循環(huán)、平衡——大自然的造化,總讓人覺得無比的神奇。但到了大旱之年,村子里的人才感到極度的緊張和恐慌,才深深地體會到:只有那口老井,才是人的生命之源、希望所在。持續(xù)的干旱,使得那口老井慢慢變得干涸起來。村子里的人取水,要下到井底。井底有一凹陷,是井眼所在,洇著一汪清水,但只能容下一把瓢,舀過一瓢之后,要等待片刻,等到它重新盈滿,才能再舀。就這么一個小小的凹陷,村子里的人總擔心它哪一天會被舀干。但它偏偏從未被舀干過,井水被舀過后,又源源不斷地從井眼里冒了出來。
就這樣,老井從不讓村子里的人、畜失望,更不讓村子里的人絕望,讓村子里的人心存敬畏、感恩之情。
那口老井里的水,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水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