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泊然

蒼穹深邃，秋夜靜謐，夜闌見微茫。印鰲遠淺，星月黯淡，心緒增晚涼。沱水兩岸，樓影映江，裹挾著細雨，流淌著神傷。睡意全無，備一杯清茶自飲，云霧繞青墻。閑興偶起，潑幾滴淡墨留痕，詩意漫綺窗。

——可念那曾經(jīng)繁盛的寒梅，何時方能全然綻放？

遙記那凌寒之時日，綠葉未吐，數(shù)枝梅花已盛開，有如冰清，更似玉潔。蒼老枝條，嫩芽滋長。以曲為美，直則無姿，橫斜曲折，富觀賞趣，有清雅香。

如玉之花瓣沾滿雪花，絳紅花萼遍布白霜。稀疏花朵暗暗散發(fā)氤氳，淡雅清氣漸漸充溢八荒。微雨后薄翅細膩煙光，如同風流偷香之韓壽，天賦與輕狂。清晨冷露又滋潤形體，像極堯帝二姝之娥皇女英，淚盡瀟湘。清明陽光照耀它疏影嫵媚，仲秋夜月襯托它詩情蕩漾。如冰雪肌膚之仙人，似朦朧意境之水墨，逍遙來自飄緲之姑射，悠閑居于汾水之陽。

早晚時昏暗之煙彌漫長空，白晝時磅礴之霧籠罩高崗，又像是西漢美人趙合德，玉肌冰膚，含苞待開，有美艷嫵狀；粉裝玉琢，著體便酥，嬌艷嫵媚，欲得“溫柔鄉(xiāng)”?？耧L起塵沙撲來，吹落鮮花摧殘嫩柔，又像是晉代名妓梁綠珠，不堪凌辱，舍身拒瀣沆。

花苞半閉半合，像欲言又止之檀唇，微微啟張。有如魏國賢人東郭順子，姿容端正使人望之頓悟，恰如楚國君子溫伯雪子，觸目便知高潔品格涵養(yǎng)。花朵端莊又大度，枝條暄妍有俯仰。

梅，儀態(tài)萬千。瘦弱憔悴如同被逐江南之屈左徒，汨羅江畔獨悲壯彷徨；輕慢傲視如像詼諧滑稽之曼倩，敏捷多智，世出大才東方；嫵媚可愛就像西漢才女卓文君，當壚作賦，千古一曲《鳳求凰》；輕盈纖柔如能歌善舞的趙飛燕，踽步而行，舞上紅酥掌！

在此處小園里，從魚鳧古國采集來之蕙草，灼灼其青，原本種植在青城花圃中之蘭花，幽幽其芳；聚集于南湖深處之出水芙蓉，清清其艷，采自凱江作為愛情信物之芍藥，熠熠其相。即便這些香物都是物產(chǎn)中之極致，也僅是在夜深人闌之時，倚靠著詩人，以莫名傷感，抒寫醉后淺吟低唱。

然則它們雖爭春斗艷，臨近三秋竟先凋零蒼黃；于夏繁盛一時，未至冬日已干癟惆悵。晨開花而快凋謝，晚定蕊而快衰將。遑及這卓立突出之梅花，酷寒深冬愈加芬芳，而不可拒擋？冰封大地霜凝雪凍，小園內(nèi)外，其卻傲立斗雪將美景獨搶。再論及爾等百花眾草，誰敢與梅英爭強？黃鶯早鳴還沒有開始，蜂房寧靜尚未繁鬧聲亢，唯有梅花獨立早春，將自己風情自然顯揚。

“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前一放翁。”花中品格最高當屬梅花。相形之下，桃李自愧不如，獨占春前，雪里芬芳。月中疏影雪中香，一丘一壑過姚黃，梅花風骨應(yīng)在牡丹之上?；ㄖ芯故钦l流輩。欲許芳蘭恐未然，即便是有“王者之香”之蘭花亦不能與梅花一爭高強。梅花氣節(jié)高堅，凜然開放于風雪之中，然過時即去，卻不受人憐——達則兼濟天下，隱則獨善其身，此可謂吾輩精神追求之榜樣。

古來文人墨客于梅花深情徜徉。臨川先生著《梅花》一詩，曉明梅凌寒傲霜之風骨；易安居士為《一剪梅》，成就女詞人筆下青春閑愁之感傷；陸放翁詠嘆零落成泥香如故，寓意高潔品格之化身。更有隱逸詩人林逋一生不娶不仕，“梅妻鶴子”，可謂是愛梅愛到癲狂。元末王冕墨梅奔放，只留清氣滿乾坤，人品與畫品相得益彰。

花應(yīng)宜觀于麗日，梅則需賞在月夜。攜一壺濁酒，著一身素衣，依溶溶之月色，倚端端之梅林，徹夜靜坐，曉看紅濕，沐浴梅之香露，浸透身之衣裳。如此品梅，方得真趣。月夜賞梅，恐踩亂月下婆娑梅影，又到哪里找尋對深情之眷戀？踏雪望梅，憂驚擾林下迤邐美人，可到何處覓見于隱世之神往？

賞梅不可缺酒，醉里朦朧觀花，方可更見酣暢。品醇酒，實乃樂事，嗅青梅，可謂興張?！白淼箼谶吘鹦?，明朝紅萼綴空枝”，踏雪問梅，酣醉看燈——如此，足顯灑脫與自在，更見淋漓和豪放。

悲乎？梅！總被雜草纏繞萬千姿態(tài)，又讓惡木掩沒高潔模樣？梅恥與繁雜之鬧市在旁，甘心遁跡于山崖洞穴，寄長情幽靜與世隔望；就如江仆射獨對孤燈苦讀，不怨悲涼；又似陶淵明歸隱謝客，雖孤寂心不野狂。

——可待寒梅怒放，明月映照，夜來暗香。清清其高潔之本性，朗朗其氣節(jié)之悠揚。

（作者單位：四川省簡陽中學18高26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