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翁佳妍
陳曉楠:和陌生人說話
□ 翁佳妍
2000年,陳曉楠離開中央電視臺進入鳳凰衛(wèi)視,今年離開鳳凰衛(wèi)視加盟騰訊,制作了一檔專門和普通人聊天的新節(jié)目——《和陌生人說話》。整個職業(yè)生涯至今,她共聽900多名陌生人說過他們的故事
一
《冷暖人生》開始的半年,我一直找不到和陌生人聊天的感覺,節(jié)目越做越差。
特別做不下去的時候,我們只能扛著攝像機出演播室,去生活里找這些人。第一期走出演播室的節(jié)目叫《花祭》,上世紀90年代深圳玩具廠發(fā)生大火,許多女工被燒死燒傷,十年后,我們去她們的家鄉(xiāng)重慶的一個小村莊。迎面跑過來一個干瘦小老頭,是在火災中喪生的女孩小芳的父親,怕我們不認識路,來接我們。走著走著,他突然一指,路邊是他的地,里面有女兒小芳的墓。我說:“我們在這兒坐一會兒吧。”我們就在田埂上坐下了,很自然地聊起來。
十年前,小芳要結婚,不想去打工了??墒堑艿芙Y婚的錢還沒有,父親就勸她再打一年工,她很聽話,就去了,工廠失火再也沒回來。小芳父親告訴我拿了三萬撫恤金,揣身上,左一半右一半,“像揣著女兒的命”。他把小芳葬在自己家地里,干活能一直看著她。聊著聊著,天就黑了。我突然就開竅了,一下子找到自己和《冷暖人生》的魂兒了——我不喜歡也不擅長評述別人的命運,最后下個結論。跟他們聊天,要讓他們自己描畫:那一天那一刻發(fā)生了什么。而我做的,就是坐在旁邊聽,同時在心里驚嘆命運的吊詭。
二
有一天我們香港辦公室收到一封信,來自上海一個特別偏遠的郊區(qū)。也是個老頭,說自己可能是大陸唯一公開身份的臺灣間諜。
他還保持著老特務的謹小慎微,我們搬攝影器材他都嚇得夠嗆,“小點聲,小點聲?!彼刻斓闹匾钊蝿站褪侨ド鐓^(qū)圖書館,看兩岸關系的書。
上世紀50年代,他二十出頭,是軍情局的頂尖人才。正要去執(zhí)行任務,愛上了一位有夫之婦。他打算和戀人私奔到大陸,執(zhí)行完任務回來戴罪立功。他跟我描述,他和戀人歡歡喜喜拉著手過了羅湖海關,“度過了人生中最快樂的幾十小時”。啥也沒干就被捕了,被送去上海提籃橋監(jiān)獄,他被判22年,戀人判5年。后來,戀人等了他17年,熬不住了,年近半百嫁去了上海。他現(xiàn)在蝸居在上海郊區(qū),他告訴我一個秘密:“你知道我為什么要住在上海嗎?現(xiàn)在我人生剩下來的唯一任務就是等她的先生死?!?/p>
看多了別人生命里的風浪,我對生活也有一種看開了的感覺:“這就是生活,生活即苦,生活即樂?!?/p>
三
《和陌生人說話》每期十五分鐘,第一個對談的人是網(wǎng)紅“大力哥”。他喝藥搶劫未遂,被抓了,我看了他在獄中采訪的視頻,不知怎么就炒紅了。大力哥出獄后被挖掘做了快手主播。他告訴我直播以后,第一次結結實實的變化是能賺錢了,女兒問他要5塊,他給了50塊,女兒說:“你是我親爹?!边@句話特別觸動我。你不會覺得他是個怪物,他也有人之常情。
最近我剛和選秀節(jié)目《明日之子》的選手毛不易聊。一開始我想和二十歲的小孩怎么聊啊,我挺忐忑的。一見面我就說開了:“我是個老阿姨,你千萬不要讓這次采訪成為我事業(yè)的滑鐵盧啊。”毛不易就樂了:“不會不會?!彼嬖V我他寫了203首歌。他那時候正在醫(yī)院實習,當男護士,“小時候覺得自己是個不同的孩子,長大后覺得其實也沒什么不同,那種泯然眾人的感覺,有點不甘心”。
我發(fā)現(xiàn)這代年輕人,“有趣”、“不一樣”對他們來說特別重要。雖然看上去很懶很喪,但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是不同的,在用自己的方式小小抗爭平庸的生活。聊完我挺高興的,覺得自己跟年輕人代溝其實沒那么大,能產(chǎn)生共鳴。
(摘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