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 子
今夜如此寧靜
□桔 子
天完全黑下來了,只見老爹抬了抬手,同時努了幾下嘴。
淑娟不解,便將耳朵貼近老爹想知道是什么意思,聽不清。她捏起老爹枕頭邊的紙巾給老人家拭去了嘴角上的白沫。不料老爹仍然在費勁地抬手,淑娟急了,嘴巴快探到老人耳朵上了,問他,然后將耳朵貼近老爹的嘴唇。這會兒聽清了,老爹原來是說“天黑了”。對呀,可老爹為什么還是一個勁兒抬手呢?費了一番周折,淑娟才弄明白,老爹意思是指窗簾,淑娟從床頭起身輕柔地拉上了窗簾。一邊回頭拉亮了大臥室里的大燈不說,接下來還按亮了老爹床邊的臺燈,大臥室登時亮堂堂的了。
老爹輕輕地點了點頭,表示滿意。淑娟遵從老爹的意愿,這才又把臥室的門輕輕關(guān)上了。
夜晚如此寧靜。
老爹盡管重癥在床,但他的呼吸早過了鼓風(fēng)機一般響動的階段了,及至這一個夜晚,反而變得輕微起來了。淑娟仍舊慢騰騰撫摸著老爹的一只胳膊,打了那么長時間的吊瓶,可憐這只手臂,不管手背還是前臂全是一塊塊的淤青了,還有些腫脹。
淑娟就一直這樣坐在老爹旁邊,盡力和老人做著交流—他們有時候也說一些話,雖然老人家口齒不那么清晰了,但這又有什么呢?人在很多時候,聲音的輕重緩急往往代替了語言的含義,何況又是眼下這么一個境況呢?可能,老人家的要求也并不高,知道有人在陪伴自己也就是了,可能是這樣吧。時間就這樣一點一點過去了,淑娟摩挲著老人的胳膊,看著看著,就不免起了一個聯(lián)想……鼻子有點堵,許是因為困乏呢?她就慢慢起身,到洗手間去了片刻,手托了一塊溫毛巾過來,先給老爹擦拭了一下額頭、臉頰,接下來拭老人的胳膊。老人一直處于半睡半醒之間,他感受到了淑娟的好意。他興許知道快到三更時分了,于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嘴角扭一下想做出一個笑容來,以示對面前這個女子的報答。老爹以前是很有些身份的,做完了這個動作之后,他想探討探討嚴(yán)肅的問題,可又怕人家笑他軟弱,就先表明了態(tài)度說:“我不怕?!?/p>
奇怪,原本吐字混濁的老人家,這一個時刻倒像變了一個人了—這么說有點夸張,反正有一層兒,他有些神清氣爽了可是事實—他清爽地向淑娟說出了“我不怕”三個字之后,就又長時間地陷于停頓。淑娟接話不是,不接也不是,一下子愣在那里了。她只好捏起老爹枕頭邊的紙巾給他拭去了嘴角上的白沫。不料這個時候老爹又說話了,老爹沒說他不怕什么,只是說了一句連貫的話:“我這個歲數(shù)可以了,我爹才活了六十多?!比缓缶妥龀鲆桓卑踩蝗胨谋砬?,就這樣一直持續(xù)了一兩個時辰。估計天麻麻亮了的時候,老爹凹陷的眼窩突然急速動彈,淑娟知道,可能到了一個什么關(guān)口了吧,禁不住有些緊張。
頭前的話聽清楚了,老爹先說的是“門—門—”,緊接著就嘀咕出了一長串短促的字眼,淑娟猜測可能是一些人名,果然是。老爹的意思弄明白了,他讓淑娟快去開門,因為他看見他當(dāng)老板(高官)的出息了的兒子、女兒以及出國的孫子回來了,正在門口呢!淑娟就快步過去開門,老人想象的熱鬧場面并沒有出現(xiàn),門口和整個夜晚一樣寧靜。待淑娟心情沉郁地慢慢回到床邊,不知老人什么時候居然側(cè)臥過來身子了,淑娟的兩只手,握緊了老爹的兩只手,直到那雙枯槁的手慢慢冷卻。
回到家,淑娟開了門鎖,三步并作兩步奔到里屋,見癱在床上的男人早在等待她呢,還掙著想坐起來,淑娟按住了他。男人心疼地說:“老婆,又一宿沒睡?”“唉,干的就是這個活嘛?!笔缇暝谀腥松磉叴蛄藗€小瞌睡,就到廚房忙乎起來了。剛給男人端上來吃了,淑娟很高興又接到一個電話,說讓今天晚上到某地某地去。男人建議淑娟歇一個晚上吧,淑娟搖了搖頭,說:“這個雇主可是給現(xiàn)錢的。”
(原載《天池》2016年第8期作者自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