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達西道如布 著 烏云日格勒 譯

蛇母

□瑟·達西道如布 著 烏云日格勒 譯

遠處有幾座孤立的山峰斑駁著泛出一片青色。登博看見它們便知道自己這一次負有特殊使命的旅程該結束了。他拉住韁繩，吼住大步流星疾走的駱駝，“索格……索格”地吆喝著讓它臥下?？梢粤?，就是這兒了。進入營地已經(jīng)有幾個薩哈勒特的距離了。登博這么想著，拿上掛在駱駝前峰上的專門用來裝羔子的口袋，避開大路，走到一簇直立的白色芨芨草前停下。他把口袋口朝下一陣抖摟。一條長不盈尺、斷繩似的東西和幾條纏繞狀的、熟皮條頭兒似的東西掉了下來。那一刻登博感覺神圣極了，心想應該說點什么，于是順口說了一句“福星高照”的祝福話。登博心懷大功告成之后的喜悅，自豪地挺立在那里，打量著腳下土黃色的長條生物。只見它蜿蜒而行，艱難地向它的三個幼崽靠攏。那三條幼蛇，細細小小的，乍一看像一截截散落的熟皮條頭兒。

登博牽著駱駝信步而行，尋找能夠讓駱駝臥下來的松軟的地方。走了好一陣子，他好像找到了。只見他韁繩輕輕一掣，那匹駱駝就聽話地趴下，讓主人騎上，緩緩地向主人示意的方向走去。

登博想在太陽落山之前找到一戶人家借宿，以便讓駱駝歇歇腳，第二天早晨繼續(xù)趕路?！翱蓱z的家伙，今天一定累壞了，三天的路程，你一天就跑過來了，真是好樣的！”登博對著邊走邊吃灌木、沙蓬的駱駝又愛又憐地說道。

此刻，登博的心里被善心和慈愛充滿了。不斷滋長的綿綿的仁愛之心，使登博忘記了說些解恨的話，抨擊駝隊管事達莫岱和牽駝人戈琵勒，以發(fā)泄他一路來的委屈、郁悶和憤恨。他憤恨是因為他氣不過他們?yōu)檫@般微不足道的事遣他跑一個來回。

翻過長滿矮樹叢的山梁，穿過金色的山谷平原，一條小路彎彎曲曲伸向遠方。沿著這條路行進的駝隊，現(xiàn)在正準備宿營，這已經(jīng)是他們途中的第三次休息了。

清晨，正在侍弄駱駝，整理馱子的戈琵勒，突然，一聲“老天”之后，睜著驚恐的雙眼，轉向帳篷：“災難呀，那家伙又跟過來了！”他喊道。達莫岱和登博聞聲出來，看見閃到一邊的戈琵勒正用手指著馱子：“那兒……那兒……在第三頭駱駝上！”說話間戈琵勒又向后退了幾步。

兩個馱夫，順著戈琵勒指的方向走到第三頭駱駝的馱架旁，一條蛇正扭結著身軀躺在那兒?？匆娪腥诉^來，它立刻昂起頭，吐著信子。

一向固執(zhí)、穩(wěn)重的登博，此時，突然一反常態(tài)變得調皮甚至胡鬧起來。他用手把蛇的頸部捏住，轉身沖向戈琵勒。而戈琵勒像一頭縱奔的駱駝，深一腳淺一腳地躍過芨芨草叢，逃到離登博較遠的地方，用一只手胡亂揚沙，用另一只手從地上撿起石頭，氣急敗壞地威脅道：“你到底扔不扔手里的東西？你要是敢近前一步，我就把你的大腦袋打爛！”原來，戈琵勒是個極怕蛇的人。

見戈琵勒嚇成這樣，登博開心極了?！肮彼靡獾匦ΓΦ们把龊蠛??！罢嬉姽?，快看它，小子！”達莫岱叫住了登博，兩眼瞪得老大。登博立刻止住笑，轉而打量手中彎曲扭動的蛇。天?。∷母共烤谷谎饽：?，里面的肋骨依稀可見。登博頓時感覺脊背發(fā)冷，毛骨悚然。

“看見蛇腳的人要倒霉?！钡遣┮幌孪氲搅诉@句老話，他身心俱震?！耙姽恚铱匆姷牡降资撬睦吖沁€是腳？”他心生疑惑，忍不住問道。由于羞愧，他一時不知道該把手中的蛇放哪兒了。“不會吧！能爬成這樣……好像是肋骨露出來了?？彀阉诺厣希瑒e讓這可憐的東西再遭罪了?！边_莫岱的聲音急促地響起。登博這才反應過來，將那條蛇放在了地上。只見它奮力地爬向它剛才被發(fā)現(xiàn)的那捆馱子。

“我的老天呀……怎么能這樣對它呀，它只是一條可憐的、不幸的大蟲子而已！”達莫岱忍不住地說道。而此時迷信、忌諱之陰霾在登博的內心升騰蔓延，使得他神情恍惚。他為他剛才的舉動感到后悔。達莫岱這時又說話了：“這事兒奇怪，太奇怪了，它竟然三個晚上都到同一個馱子上過夜……”說罷他瞪大眼睛，彎下腰來問登博，“不會是我們把它的幼崽給馱來了吧？你快過來，咱們把它打開看看?！眱蓚€人迅速打開那捆馱子，結果發(fā)現(xiàn)一張生皮上果真有東西在蠕動。他們定睛一看是三條棕色幼蛇。兩個人就把它們連同那張生皮放到蛇母面前。蛇母全然不顧自己血肉模糊的肚皮，奮力爬向幼崽蜷縮而臥?！巴?！可憐啊，有孩子的動物……”達莫岱用袖子擦了擦前額上的汗水驚呼道，接著達莫岱說，“登博老弟，只有你帶它們回家了……不能讓它們流落他鄉(xiāng)。它們的家應該是在那座孤立的山峰附近。說不定它是龍王爺呢，至死都惦著幼崽兒……真是不敢相信啊，像它這種冷血的、令人生厭的動物，還有這般氣力和柔軟的內心……去吧，把它們送回去！不然它會詛咒我們也說不定?！?/p>

登博心想：可真行，還要送回去！扔到這里不就完了嗎？他希望戈琵勒也會這么想，于是，他用求助的眼神看了戈琵勒一眼。然而，戈琵勒遠遠地坐在那里一聲不吭，這讓他很不高興。他狠狠地瞪了戈琵勒幾眼，再轉過頭去看那條蛇母。天啊，我們的蛇母正頻頻吐著信子，生氣地蜷縮著，灼人的目光表明它誓死都要保護幼崽的決心。

達莫岱像是讀懂了它的意思，不住地搖頭，臉上是一臉的贊嘆、欽佩之色?！翱禳c吧，騎我的黑駝過去，它能跑得快些?！闭f話間他把裝羔子的口袋拿了出來，里面本來裝的是他進城要穿的衣服。他先把它騰空，然后，用手捅了捅登博，示意要他幫忙，他想的是用這口袋裝蛇母和它的孩子。于是，登博就騎一駝峰山一樣的黑公駝，走在了送蛇母和它的孩子回家的路上。

為這等微不足道的事跑一個來回，這讓登博一開始覺得很委屈。

然而，他現(xiàn)在舒服地陷在黑駝柔軟的雙峰間，一搖一擺中，臉上放射著盈盈、暖暖的慈光，滿載欣慰，走在歸隊的路上。

（原載《草原》 河南李雪霞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