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欣
生活技能黑洞就像馬路上沒了井蓋兒的豎井,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讓人跌一跤。
我的先生是那種早上7點起床就精神一天的人,我則一定要拖到8點的最后一分鐘才帶著滿頭起床氣爬起身。準(zhǔn)備早餐的任務(wù)因此落在了他身上。他不會弄什么,只會煮咖啡,烤吐司,把腌肉香腸放進(jìn)烤箱里。油膩膩的腌肉香腸不能老吃,所以我偶然要求吃白煮蛋。每吃白煮蛋,他都把蛋放進(jìn)阿萊西牌的金魚蛋盅里,一紅一藍(lán),跟小匙一起上桌。我一直認(rèn)為,這是他照顧我平素喜歡儀式感的毛病。直到有一天,我想在床上吃飯,要求他把白煮蛋剝了殼拿給我就好。他猶豫了一下,說:“剝殼我沒做過,不過可以試試。”
聞言我大驚失色,一個老大不小的成年人,居然從來沒給白煮蛋剝過殼?獨生子女從小就在媒體上讀到各種各樣的我們這一代人對其的批評,其中一條罪名就是小學(xué)生去郊游野餐,不會自己剝茶葉蛋,因為在家都是父母給剝好。寵溺成這樣,將來怎么放心把國家和社會交到他們手里?先生是“五生子女”,愛爾蘭家庭五個孩子中的老大,本不可能有中國獨生子女的毛病。他的父母不可能給每個孩子都剝好雞蛋,甚至都不要求同時上桌吃飯。為什么他竟然不會剝雞蛋呢?
原因就在蛋盅上。在英國和愛爾蘭,煮蛋的吃法是敲破蛋頭打開一個口子以后用小匙舀著吃。這種方法吃半熟蛋特別合適,蛋白剛剛凝固,蛋黃還是流體。另一種吃法是用烤面包條兒蘸蛋黃,被稱為“雞蛋和士兵”。烤面包條兒就是士兵了。如果雞蛋煮得很硬,蛋黃完全凝固,“士兵”的地位就很尷尬了。蛋盅的用法不知是不是英國獨有,他們倒是普遍不愛吃煮熟透了的雞蛋。美國人,尤其是不下館子吃華麗早餐的人,好像就不知道怎么使蛋盅。莫泊桑的小說《羊脂球》里,驛車乘客吃煮雞蛋,蛋黃星星點點散落在大胡子里,肯定是煮硬的雞蛋。即使乘客平時有人服侍,逃難路上也要自己剝殼。至于我家的蛋盅,我現(xiàn)在用來吃咸鴨蛋,比切開兩半個損失許多紅油或用手握著科學(xué)多了。
生活技能黑洞就像馬路上沒了井蓋兒的豎井,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讓人跌一跤。這些年來我早發(fā)現(xiàn)先生不會個體化地洗衣服,所有衣服都是直接扔進(jìn)洗衣機(jī),不知道先用一點肥皂搓搓領(lǐng)子袖口,或者至少用預(yù)潔劑噴一下有污漬的地方。這個技能在小孩出生以后飛速進(jìn)步了:白色小褥子小被子小衣服常常一天不到就染了奶漬尿跡,必須馬上搓洗才能不留痕跡。他回敬我則是,嘲諷我不會生燒煤和木柴的鑄鐵爐,木頭和煤,先放哪個后放哪個。兩人共有的技能黑洞則是開車,而且已經(jīng)不打算“知恥近乎勇”下手去學(xué),全指望萬能的無人駕駛在不遠(yuǎn)的將來拯救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