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恬
楊柳岸,驛橋邊,柔軟青布裹成的包袱,含淚離人交疊的雙手……古意的別離,如同一幀幀電影畫面,分明從未謀面,卻又如此熟稔地在心頭放映著,輕巧地穿過我們精心設(shè)立的重重屏障,落在了內(nèi)心的痛點(diǎn)上,酸楚難明。不論我們?nèi)绾斡牣?,如何否定,那些文化,那些古意,那些別離,都真真切切地存在于我們的身體里。鮮衣怒馬,驚鴻一瞥,那流淌于骨血中的傳承,刻在靈魂里的記憶,便又相逢。
久別者,總惶惶。
誠然,我們已惶惶了太久,久到白草成灰,久到籬墻頹圮,久到工業(yè)的灰煙掩蓋了厚樸的城墻,久到襯衫夾克取代了上衣下裳。行走在車水馬龍、鋼鐵森林間的都市人,是獨(dú)身于荒原之上的失落者。濃重的烏云遮蔽了頭頂?shù)男强?,擁有著科技?gòu)架的無邊荒原,卻遺失了來時的那條本真道路。失落者的靈魂往往是自命不凡的,他們有誑語:“古人好,何做今人?”找不到本真便丟棄了吧,他們可笑又可悲地自我安慰著,卻又忍不住一遍遍地在森冷的黑夜里聽遙遠(yuǎn)的歌,而后哭到失語。真的可有可無嗎?失了靈魂的擺渡,失了情感的依戀,失了文化的悸動,讓一顆心浸泡在利益與自私交織的福爾馬林里。別離久,久別離,當(dāng)一顆心臟再也擠不出一滴灼熱的血液,是我們丟棄了文化?還是文化丟棄了我們?
然而,總有哲人在那遙遠(yuǎn)的時代,用睿智的目光注視著荒原,為失落者留下掩映在荒草中的指南針。瓦爾登湖畔梭羅對野性和自我的發(fā)現(xiàn),赤壁之下蘇軾關(guān)于天地和萬物的議論。于是輾轉(zhuǎn)流離間,我們像浪跡天涯的游子,重回故鄉(xiāng),縱然須發(fā)盡白,鄉(xiāng)音卻無改。
又相逢,心怯怯。
疲憊已久的身體早已抑制不住回歸的本能。頃刻間,古意的蘇醒,如一枝枝海棠花新綻,氤氳著水汽,綴滿枝丫。穿過回廊,推開沉重的雕花木門,在小山重疊的屏風(fēng)前,我們脫下襯衫牛仔,從古樸馨香的樟木箱里鄭重地取出被時光淘洗得發(fā)白的漢服,曲裾長襖,曳撒飛魚,綰一頭青絲,再配上金釵玉冠。著我漢家衣裳,不僅止于邂逅那一顧傾城的驚艷,更叫我們渴慕而輾轉(zhuǎn)難眠的,是在重重衣影間流轉(zhuǎn)過的五千年光陰,是字斟句酌的筆間乾坤,是穿越了時空的阻隔,落在今人身上的文化。終于,我們可以點(diǎn)一盞新茶,細(xì)數(shù)那些久別重逢的故事:“泰山喬岳以立身,明鏡止水以居心,青天白日以應(yīng)事,光風(fēng)霽月以待人?!焙胍环◣煹幕畚蛟诜狐S的紙張上彌新,誦于讀者的口里,咀嚼出幽幽佛香。捧起書卷,或誦或讀,或坐或立,文氣充盈于心胸之中,自有一番良味。放下書卷,拿起篆刀,刻一方筆力蒼勁的印,琢一塊溫潤無雙的玉,匠人的神,全然貫注于掌間。一生只做一件事,慢下來的歲月兀自靜好。從話本到熒屏,黛玉蹙起寒煙眉,是寶哥哥的新逢舊識,不過八九歲的小小身體,卻灌注了戲中人的魂,小戲骨刻骨入神的演繹,把人間悲歡盡付顰笑間。這些人間清歡,是否已喚起你我心中殘存的殘燈夜雪,剪燭共話的一絲悸動?
人間是一顆蹴鞠球,我們是汲汲營營的螞蟻,然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總能久別重逢。與文化再邂逅,你道文化是什么?
恰是那一朵雨中相逢的梔子花。
點(diǎn)評
當(dāng)今社會,人們行走于鋼鐵森林之間,追逐科技,追捧外來文化,卻在車水馬龍中迷失了雙眼,“遺失了來時的那條本真道路”。本文作者以雋永、含蓄的文字,呼喚著傳統(tǒng)文化的回歸。不管是對古詩文的珍惜,還是對漢服的迷戀,作者對古典文化的褒揚(yáng)、傳承之意躍然紙上。讀罷本文,不禁讓人深思:我們何時才能真正與傳統(tǒng)文化重逢?
課堂內(nèi)外·創(chuàng)新作文高中版2017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