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小旵,汪曼卿
(安慶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安慶 246011)
由吳曉亮、徐政蕓先生主編的《云南省博物館館藏契約文書整理與匯編》(以下簡稱《匯編》)[1]共6卷8冊,收錄了自明嘉靖二十七年(1548年)至1950年共1128件契約圖版,每件圖版均附有錄文,為云南契約文書的各種研究提供了極大便利。這批契約“集中反映了明代以降,特別是清代和民國年間祖國西南邊疆——云南鄉(xiāng)村社會經(jīng)濟的真實狀況;是……云南少數(shù)民族經(jīng)濟、文化和民俗的真實記錄;充分體現(xiàn)出……云南社會經(jīng)濟的區(qū)域特色”[1]前言,具有鮮明的民族史、社會史、經(jīng)濟史、農(nóng)業(yè)史和漢語史等多學科價值。從整體看,該書錄文質(zhì)量頗高,但由于這批契約文書主要由明代以來的當?shù)剞r(nóng)民抄寫,文書中含有大量的異體字、方言俗語和各種符號,客觀上給契約文書的識讀和整理帶來不小難度,以致書中仍有極少數(shù)文字編者誤讀或未能識讀,值得進一步探討。筆者不揣淺陋,結(jié)合明清以來全國各地契約文書,對《匯編》中10則誤識、未識字進行???、釋讀,期望能恢復契約文書的本來面貌、為契約文書的相關(guān)研究提供更為準確的文獻資料。敬請方家批評指正。
《宜良送陰地文契桃花村陳溶陳寶將買得陰地送與于崇智》錄文:“立送陰地文契人陳溶、陳寶,系桃花村住人,為酧育□□,情愿將賣得洪姓陰地送與本村于業(yè)師諱崇智員下安葬師母。”[1]卷2,736
按:上揭契約錄文中的未識字“□”“□”原契圖版分別作“”“”。前一圖版乃“酬”的俗字“酧”,但上面涂有黑點,蓋為刪除不用之意;后一圖版乃“恩”的異體字?!岸鳌弊鳌啊?,漢碑即有其例,宋洪適《隸釋·隸續(xù)》卷一《成陽靈臺碑》:“恢帝制兮廣彼之?!盵2]可證。敦煌文書中亦有“恩”寫作“”的語例,如S.2832《愿文等范本·帝德》:“化治寰宇,沾率土?!盵3]佛經(jīng)文獻中亦有“恩”寫作“”的語例,可洪《音義》第8冊《未曾有因緣經(jīng)》上卷音義:“舊?!盵4]可參。明清以來其他地方契約文書中亦有“恩”的異體字形,如《清乾隆十年(1745)十一月至十二年二月訟理大商地仆侵占公廳案存覽》之八:“寔懼莫保,再叩鑒情飭改(后缺)?!盵5]卷4,45《6龍文明父子佃山場字》:“立佃字人本寨龍文明父子,今佃到姜鳳儀、恩瑞茂叔侄與本名之山場壹塊?!盵6]冊3,5《0民國十五年(1926)九月歙縣羅玖卿立杜賣大小買田赤契附民國十七年(1928)三 月 驗 契 紙 》:“ 憑 親 房 :羅圃(押)。”[7]卷1,179皆為其證。故上揭契約中的“為酧育□□”即“為酧育恩”,就是為了酬謝培育之恩的意思。
《宜良縣銀行善后處理報告》錄文:“查縣銀行之成立,原為發(fā)展地方經(jīng)濟,扶植農(nóng)工商業(yè),促進生產(chǎn)事業(yè),調(diào)辦社會金融,德良意美,莫此為□?!盵1]卷2,764
《宜良縣銀行善后處理報告》錄文:“又深感資金微薄,不足以供全□急需之要求。”[1]卷2,766
按:上揭契約錄文中的未識字“□”原契圖版作“”?!啊蹦恕皩佟钡穆暸圆輹喪∽中巍!皩佟绷和踔尽稛o申帖(唐摹本)》草寫作“”,唐李世民《屏風帖》草寫作“ ”,明王守仁《若耶帖》草寫作“”,[9]259皆可參照?!皩佟钡牟輹喪∽中卧诿髑逡詠砥渌跫s文書中經(jīng)見,如《山林斷賣契》:“如有貽害山主,本名所栽我等龜尾之木,概無分?!盵11]《清嘉慶年間程聯(lián)梯等控程嘉培案文書》之二:“系買租,并不買典?!盵10]卷3,3《0民國二十八年(1939)十二月歙縣豐華忠等立杜賣田赤契附民國二十九年(1940)六月買契》:“茲據(jù)該業(yè)戶聲稱右列字號稅額均錯誤,特為更正如下?!盵7]卷1,31《5姜純武為無股混爭、無買霸占懇稟警傳訊、判令返還山場事訴姜元瀚狀紙(局部一)》:“為無股混爭、無買霸占,墾稟警傳訊,判令返還為民所有,維持出征軍人家山場杉木以免失主權(quán)事……”[6]冊5,78皆其例。
《宜良縣銀行善后處理報告》錄文:“各號存款,一旦提取盡罄,故貸款方面,即無法浥住?!盵1]卷2,766
《宜良縣銀行善后處理報告》錄文:“惟查本行既經(jīng)結(jié)束,所有各□號以前存入行內(nèi)之款,統(tǒng)限於四月底以前,特執(zhí)存款憑單,到行領(lǐng)取本息?!盵1]卷2,766
按:上揭契約錄文中的未識字“□”原契圖版作“”?!啊蹦恕翱础钡牟輹瑵h張芝《終年帖》“看”草寫作“”,唐懷素《自敘帖》草寫作“”,明詹景鳳《杜甫塞外詩》作“”,清王鐸《杜詩》作“”[9]910-911,均可資比勘?!翱础钡牟輹?,明清以來其他地方契約文書經(jīng)見,如《清咸豐四年(1854)十二月凌嘉德立承佃山約》:“再批:三年內(nèi)接山主登山苗?!盵10]卷9,22《清光緒三十四年(1908)八月趙福生等立承佃山約》:“四年之內(nèi),務必佃人定接山主登山苗?!盵8]卷9,122皆其例。
《宜良縣銀行董事會會議記錄簿》錄文:“二、經(jīng)理報告本行開業(yè)以來營業(yè)概況及股東收集開支狀況等事項。”[1]卷2,772
按:上揭契約錄文中的“股東收集開支”費解?!皷|”原契圖版作“”?!啊蹦恕氨尽钡牟輹K逯怯馈肚ё治摹贰氨尽辈輰懽鳌啊?,唐賀知章《孝經(jīng)》草寫作“”,元陳繹曾《黃庭經(jīng)跋》草寫作“”[9]736,均可比勘。明清以來其他地方契約文書中亦有“本”的草書字形,如《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九月初一日祁門謝景春賣山地契約》:“□都謝景春承父買受得李榮然山地一片,坐落都七保,土名吳隱坑。”[1“2]都”即“本都”。《龍發(fā)泰佃山場字》:“立佃字人寨龍發(fā)泰,今佃到本寨姜獻義之山場乙(壹)塊?!盵6]冊5,12“6寨”即“本寨”,皆可證明。又上揭契約同契“一、宣布事項:段經(jīng)理報告開會理由及本年度營業(yè)概況”[1]卷2,775中的“本”圖版即草寫作“”,是為其直接證據(jù)。故上揭契約中的“股東收集開支”當校正為“股本收集開支”,上下文意自然通順。
《宜良縣銀行董事會會議記錄簿》錄文:“至現(xiàn)刻因資金短絀,留待明年上□再行發(fā)給。”[1]卷2,774又同契錄文:“議決:準照上□標準增加一倍?!盵1]卷2,780
按:上揭契約錄文中的二未識字“□”“□”原契圖版分別作“”“”,此二圖版皆為“頭”的草書。“頭”字唐柳公權(quán)《嘗瓜帖》草寫作“ ”,明祝允明《草書詩翰》草寫作“”,明文徵明《感懷詩》草寫作“”,[9]1349可參。其他地方契約文書中亦見“頭”草書的語例,如《民國九年(1920)三月王淦華立典田約》“:土名上熬,又名蛇皮坵?!盵5]卷5,40“0上熬”即“上熬頭”,地名?!睹駠迥辏?936)五月歙縣胡桂松立轉(zhuǎn)當大小買熟田契》:“四至照依原當契原形,青苗來水路壹并在內(nèi)?!盵7]卷7,10“8來”即“來頭”,指水的源頭?!睹駠迥辏?926)五月歙縣方佛慶立賣大小買田赤契附民國驗契紙》:“四至照原形源水路壹應在內(nèi),憑中立契出賣與方發(fā)貴名下為業(yè)?!盵7]卷1,17“6源”即“源頭”,例不勝舉。
《安寧轉(zhuǎn)典水田文約陳起貴出賣自有水田與陳起順》錄文:“又叁坵坐落□螞塘?!盵1]卷3,70
按:上揭契約錄文中的未識字“□”原契圖版作“”,楷化即為“蟔”?!跋_”乃“蛤”的更換聲旁俗字?!案蛭洝笔菍η嗤艿姆窖苑Q呼,許寶華、宮田一郎《漢語方言大詞典》:“蛤?:青蛙。也作‘蛤螞’。”[13]可證。此處“蛤螞”作水塘名,蓋因水塘的形狀像青蛙而得名?!稘h語大字典·蟲部》:“蟔:mò,毛蟲。即蛅蟴。”[14]當為別一字。
《安寧招贅合同文書楊門趙氏同男小福甲招贅陳永禧為夫養(yǎng)子》錄文:“倘若日后憣悔爭兢,趨(驅(qū))輦(攆)回籍,楊姓當憑鄉(xiāng)黨□任罰銀拾兩、米壹石入本村土主廟以為香資?!盵1]卷3,250
按:上揭契約錄文中的未識字“□”原契圖版作“”,此乃“剛”的構(gòu)字部件“冂”草書形變作“冖”的寫法。唐李懷琳《絕交書》“剛”草寫作“”,唐孫過庭《書譜》“剛”草寫作“”[9]141,其構(gòu)字部件“冂”均與“冖”形近,可參。其他地方契約文書中亦見“剛”的構(gòu)字部件“冂”俗寫作“冖”的語例,如《宋金壽等斷賣栽手杉木字》:“地名套左邊大沖?!盵6]冊6,57中的“”即“剛”的草書,與上揭契約中的“”形近,可證?!皠偂痹诿髑逡詠砥跫s文書中手寫有時簡省構(gòu)字部件“冂”,如《范騰高父子斷賣杉木約》:“其有杉木分為五股,地主文堵寨姜砌、飽金龍二人占叁股?!盵6]冊3,4《1姜三絞、姜丙生、姜丙午父子調(diào)換字》:“又乙(壹)塊土名套先年栽福宗、福元之山……與姜之毫、開讓父子掉換先年得買生蘭之屋乙(壹)間半?!盵6]冊5,69可參。此處“剛”為“甘”的通假字,情愿、甘愿義。
《安寧合同字據(jù)文約陳定邦祖父身故無嗣典主以自己長子承嗣》錄文:“東至陳文端秧田,南至陳□鎰秧田?!盵1]卷3,258
按:上揭契約錄文中的未識字“□”原契圖版作“ ”,此乃“萬”的草書,晉王羲之《闊別帖》“萬”草寫作“”,隋智永《千字文》草寫作“”,元鮮于樞《醉時歌》草寫作“ ”[9]1027,皆可比勘“。萬”的草書,明清以來其他地方契約文書中經(jīng)見,如《清同治元年(1862)二月鮑文秋立退小賣田批》“:自情愿將承祖分受己業(yè)字號小賣(買)田……出退于談名下為業(yè)?!盵5]卷1,23《3中華民國三十六年(1947)辛利禎賣地契》“:言明共價洋五十五元整。”[15]冊2,94例不勝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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