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zé)o衣
1
乃馨到達(dá)洛杉磯國際機(jī)場那天,她媽一個朋友的兒子叫田景的,開車來接她。
乃馨在國內(nèi)上完高一后,她媽在東洛杉磯地區(qū),給她聯(lián)系了一所私立高中,過兩天學(xué)校就要開學(xué)了。
田景大約有二十了,給她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很好,跟時下國內(nèi)的那些小年輕沒什么兩樣。乃馨雖說已經(jīng)十八歲了,不過因為平時她媽管得太嚴(yán),因此很少跟男生接觸。還有因為她爸的緣故,她對男人基本上沒有什么好印象,包括跟她媽關(guān)系曖昧的田景的父親。
乃馨她爸跟她媽在她上幼兒園的時候就離婚了,她怨恨那個薄幸的男人。十年多前,他跟另一個女人去了日本,從此再無音訊。后來她從建筑公司辭職了,做起了建材生意,幾年后就做得紅火了。田景他爸是乃馨鄰省的交通廳廳長,她只知道他們在業(yè)務(wù)上聯(lián)系頻繁,其他的事就不太清楚了。
“我們先去你的公寓。對了,你的房租是每個月1200美元,這個月是我替你預(yù)付的,下個月1日前開始,你自己交給房東?!避囎由狭?05高速后,田景頭也不回地說,“我已經(jīng)給你買了一個床墊,冰箱里裝的東西夠你吃三天的。你也不用給我錢了,什么時候你覺得看我順眼了,請我下一次館子就行—— 快餐店可不算哦?!?/p>
田景送乃馨到了她的公寓,幫她安頓好之后,就匆匆離開了。
乃馨還不習(xí)慣一個人住一套這么寬大的公寓。黑夜的時候,她望著空空蕩蕩的客廳,忽然有點(diǎn)想哭了。
她第一次嘗到了孤獨(dú)的滋味。
她到美國來上高中,本來有一半原因,是想將來有機(jī)會進(jìn)入世界上最好的高等教育系統(tǒng),接受人文教育的。而另一半原因,她是想擺脫她媽對她的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 她受不了她媽對她的那種幾近病態(tài)式的愛護(hù)。她已經(jīng)十八歲了,而她媽十八歲的時候,正是改革開放蓬勃發(fā)展的上個世紀(jì)八十年代初,她媽已經(jīng)在上大二了,正在跟她爸眉來眼去。那時候他們的生活目的很單純,就是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出人頭地。到了九十年代,人們的價值觀念變了。比如她爸,就跟一個頗有心計的女人跑了。
乃 馨她媽想用她的那一套價值觀強(qiáng)加于乃馨。乃馨這次通過上海一家中介公司,弄到了來美國留學(xué)的簽證。她一直想擺脫她母親的掌控,尋求自立。但是眼下真的一個人獨(dú)處時,以前想象的那種孤身一人棲息異國他鄉(xiāng)的浪漫、灑脫、自由的歡欣,全都沒有了,有的只是對她媽和國內(nèi)同學(xué)、朋友的思念。
她要上的那家私立高中,名氣很大,是一所大學(xué)預(yù)科學(xué)校,離她住的公寓不算太遠(yuǎn),走路二十分鐘就到了。
第二天早上快十點(diǎn)時,乃馨來到了新生辦公室,幾個嚴(yán)陣以待、氣質(zhì)優(yōu)雅的美國女教師馬上就親熱地圍住了她,爭著向她表示歡迎。她感覺自己似乎一下子就成了明星似的。乃馨略顯膽怯用英語不太自信地和老師們寒暄著,讓她們吃驚的是,她的口語居然會這么流暢。
一位年輕的白人女輔導(dǎo)員帶領(lǐng)她們參觀了整個學(xué)校。借著這個機(jī)會,乃馨特別留心了一下學(xué)校里的一些中國學(xué)生。大家碰面時似乎心照不宣。她很快就認(rèn)識了幾個中國大陸來的學(xué)生,他們年齡都跟乃馨差不多,其中有三分之二是女孩子。
這真是個意外的驚喜。這些女孩子都是在國內(nèi)讀完了初中或者高一后,到這里來留學(xué)的,家庭背景跟乃馨還有田景差不多,經(jīng)濟(jì)上比較寬裕。乃馨跟幾個女孩聊天后才知道,她們中有的在國內(nèi)時,還是各個大城市重點(diǎn)中學(xué)的尖子,不過大家都顯得有些靦腆。憑這一點(diǎn),她就知道自己找對了學(xué)校。
每天乃馨放學(xu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她媽打電話。在電話里,她差不多都像是在報流水賬似的。她真不知道到什么時候,自己才能擁有屬于自己的生活和學(xué)習(xí)的軌道。而她媽每次回話,差不多就是三個字:慢慢來。
不久就到中秋節(jié)了。
那天正好是周末,乃馨坐在公寓的書桌前,望著窗外。窗外是幾棵高高的棕櫚樹,還有繞著墻壁的一片三角梅。遠(yuǎn)處是磅礴綿延的海岸山脈,一道南北走向的光禿禿的屏障似的大山,山頂上覆蓋著皚皚的白雪。雖然還是白天,天上卻清晰地掛著一輪圓月。加州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
手機(jī)響了,她的心跳了一下。如果說每天下課后她最希望做的事是找個人聊聊天的話,那么手機(jī)就是她唯一的期待了。
她看了一下手機(jī)屏面,是個眼熟的號碼。她打開手機(jī),馬上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略顯干澀的聲音。
“乃馨,我是田景,我正在你公寓樓外的停車場。你下來吧?!?/p>
“就我們兩人嗎?”她有種意外的驚喜。
“不是,我還帶了幾位狐朋狗友?!?/p>
乃馨關(guān)掉手機(jī),想了想,拿了一件外套,匆匆地就下樓去了。
2
公寓樓邊的停車場上,清一色地停著三輛嶄新的敞篷跑車。四個男孩,兩個女孩,都松松散散歪歪斜斜地靠在車邊上,抽著煙。他們看上去既前衛(wèi),又頹廢,個個都很有型。
田景今天換了一輛灰色的捷豹 XK。他見到乃馨,就緩緩地朝她走了過來。
“沒想到你還真把我給撂在一邊了,一個電話都不打?!昧?,我來給你介紹幾個朋友?!?/p>
他把乃馨引到那幾個人面前,先指著一個身材高挑,大眼,皮膚呈淺棕色,穿著緊身牛仔褲,黑色T衫,看上去性感又有點(diǎn)慵懶的女孩,“這是莎拉,我的女朋友,正執(zhí)著地在好萊塢的大門外徘徊?!?/p>
“去你的!”莎拉打了田景一下,淡漠地看了一眼乃馨,“小妹妹看上去真清純呀,還不到十八歲吧?”
“在國內(nèi)過的十八歲生日?!蹦塑皩λ淖鲎鳑]有好感,淡淡地說。
“長得有點(diǎn)味道,難怪田景這些日子老是失魂落魄的?!?/p>
乃馨知道她在開玩笑,不過臉還是紅了。
“你能不能正經(jīng)一點(diǎn)?跟你在一起,我還敢想其他的美女嗎?”田景瞇著眼看著莎拉。
“這話你還是留著跟你自個說吧,你那幾根肚腸子我還不知道?”莎拉說著,一扭一擺地上了田景的那輛捷豹XK,慢悠悠地點(diǎn)著了一支煙。
田景接著一手從一輛保時捷 Panamera車子旁拉過一個清秀、瘦削、靦腆的大男孩,介紹給乃馨:“他叫尚任,溫州來的,跟你是二級老鄉(xiāng)。還沒有女朋友?!?
他的最后一句話讓乃馨有些不舒服。尚任靦腆地朝她笑了一下。她好像看到了一塊甜膩的蛋糕,就趕緊別過臉去。
田景又指著靠在一輛寶馬335i敞篷車子上的兩個男孩,“你看,個頭高的那個叫林一星,本來他在新墨西哥州一家挺紳士的少年軍校上學(xué)的,后來受不了那里嚴(yán)格的訓(xùn)練方式,就轉(zhuǎn)學(xué)來到這里。”他又隨手指著另一個結(jié)實的眼睛帶著野性的男孩,“他叫安迪,住在橙縣,雇了一個老墨司機(jī)。今天他是自己開車出來兜風(fēng)?!?/p>
乃馨微笑著朝他們點(diǎn)點(diǎn)頭,心里還是有些別扭。
“安迪這小子有點(diǎn)邪門。”田景冷笑了一下,然后用下巴指著林一星車?yán)锏囊粋€女孩,“她是溫蒂,我們這一伙里,就數(shù)她是正兒八經(jīng)地在上學(xué)了?!?/p>
溫蒂朝乃馨這邊笑了一下,搖了搖手。乃馨看她氣質(zhì)淡雅,笑容柔和,不覺就有了一絲好感。
田景掏出一支煙點(diǎn)著了,“乃馨,我想你可能一個人在這里也沒心思過中秋,就叫上大家,順便過來捎上你了。上次我們說好了,你得請我吃一頓。晚上餐館我來定,你買單。OK?”
乃馨瞧著他們這大陣勢,有點(diǎn)后悔剛才匆匆忙忙地就下來,現(xiàn)在連拒絕都不好意思了。況且田景的確幫過她的忙,他替她墊的第一個月的房租,她還沒給他呢,盡管他說過不要。
田景看上去就像是他們里面的頭,他問乃馨想上哪一輛車子。她估摸了一下,田景無可置疑是跟女朋友莎拉在同一輛車子里的,林一星跟溫蒂是一對,也不會分開來坐。剩下的就是她和尚任,還有安迪了。
乃馨還猶豫著,這時安迪扔掉了香煙,拉開了他的寶馬335i的車門。
“小美女,你要是不介意,就上我的車吧。他們兩輛車子都有女孩了,就我這車子沒有人氣,我想你會給我們這個面子的?!?/p>
乃馨笑了笑,就跟尚任一起上了安迪的車子。
洛杉磯的黃昏顯得十分漫長。天色在無盡的蒼茫中慢慢地黑了下來。
十多分鐘后,車子來到了一個燈火輝煌的小商貿(mào)廣場。乃馨以為他們要上的是餐館,可是沒想到下車后,大家不約而同地都朝一個叫PRINCESS的酒吧走去。
“田哥,你還是開車送我回去吧……”乃馨看著酒吧前閃爍的霓虹燈,有點(diǎn)局促地跟田景說。
“妹子,你可別想歪了,我知道,這半個月下來,你的神經(jīng)都快要繃斷了。我們當(dāng)初也是這樣的,所以才需要放松一下。難得是中秋,你就給大家一個面子吧?!?/p>
乃馨想了想,再怎么說,這也是美國生活的一角。她就跟著他們進(jìn)了酒吧。
侍者拿著酒水單過來,大家都點(diǎn)了酒精類飲料。乃馨要了一杯橙汁,選了一個光線暗淡的角落坐下。
這時,安迪手里拿著一瓶墨西哥的Corona啤酒,挨著她坐下,笑著說:“這里的環(huán)境不錯吧?要情調(diào)有情調(diào),要狂野有狂野的?!?/p>
“我到美國來,可不是為了享受這種環(huán)境的。”乃馨冷淡地說。
“當(dāng)然,我也不是,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的??傆幸惶?,我們會在這邊出人頭地的。可惜我現(xiàn)在還不到合適年齡,不然我就把這家酒吧給盤下了!我到美國兩年多了,就學(xué)會了一點(diǎn),那就是錢比知識更重要。我爸是個死腦筋,老是叫囂著要我上名牌大學(xué)什么的。老美的名牌大學(xué)有那么好上的?光在中學(xué)時領(lǐng)導(dǎo)組織能力跟公益活動積累這兩項,我們就沒資格跟人家土著比了。再說了,上完名牌大學(xué)出來,還不是照樣為了多賺錢?”
乃馨明白他說的不是酒話,而且他的想法也無可厚非。雖然到美國才半個月,不過她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尊重別人,只要他們不侵犯她的個人利益。
田景在進(jìn)了酒吧后,似乎已經(jīng)把乃馨給忘記了,或者是顧忌著莎拉,他一直在喝悶酒。乃馨覺得莎拉的長相,很像時下國內(nèi)的一位當(dāng)紅女星,艷麗但是不乏輕浮。這種女的在任何場合都很容易成為中心人物,因此自我感覺也挺好。
乃馨對眼前這些同齡的同胞們有一種陌生的感覺。
過了一會兒,田景端著酒杯來到乃馨身邊坐下。安迪打著酒嗝,起身上洗手間去了。
“對不起呀,本來早就想跟你打電話的,可是又怕莎拉不愿意。”他瞟了那邊莎拉一眼,莎拉也瞇著眼在朝這邊看著?!斑@幾位都是我最好的哥們姐們。 我們每個周末都要聚一次,盡情狂歡,希望把一周來的糗事全給打發(fā)走??吹贸鰜?,你跟我們不一樣。你是真的想在這邊把 書讀下去的那種乖女孩?!?/p>
乃馨不得不佩服他的觀察力。她盯著他的酒杯說:“我聽輔導(dǎo)老師說,加州對酒駕查得很嚴(yán),你們都開著車,可別弄出事來?!?/p>
“每次喝過酒后,我都讓莎拉開車。還有,警察沒事也不能隨便攔車檢查的,除非是在指定的地域和時間,不然就是觸犯了人權(quán)?!?/p>
正說著,安迪從洗手間回來了,他朝站在門口的侍者打了個響指,又要了一瓶Corona啤酒。
“乃馨,我剛才第一眼見到你,就覺得你特別清純,特有味道,讓我耳目一新。因此我從此之后,也準(zhǔn)備洗心革面了,好好向你靠攏……”
乃馨看他神志有點(diǎn)含糊不清了,害怕他接下來又要說出什么讓人心驚膽戰(zhàn)的話來,就端起橘汁,走到尚任的旁邊坐下。正在玩手機(jī)的尚任一下子顯得局促不安起來。
“我不太會說話……”
“我也是。“乃馨沒想到尚任會這么拘謹(jǐn),心里一下子就樂了。
“聽說你還不會開車,你要是不介意,我可以教你學(xué)開車?!鄙腥尉o張地喝了口酒,“其實很簡單的,你們女孩到這邊后,適應(yīng)能力都比我們強(qiáng)。我同班的一個國內(nèi)過來的女孩,現(xiàn)在成績在班上都是前三名了。我的適應(yīng)能力很差,真的很差……”
正說著,安迪拎著一瓶啤酒晃過來了,他在尚任身邊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沒想到,今天悶罐子也開口了。兄弟,你可別打人家小美女的主意哈?!?/p>
“安迪,你怎么這樣說話!”乃馨不高興地說。
“小美女,你別介意。幸好我沒喝多,不然的話,就夠這小子尿一壺的了。”
“安迪,你混蛋!”尚任瞪著眼睛說,他一生氣,臉色就更白了。
安迪的臉一下子陰沉下來,他將酒瓶在桌上重重一頓,伸手就扭住了尚任的肩膀。
這時田景他們看到情景不對,都擁了過來。林一星跟尚任說:“尚任,看你平時悶聲不吭的,你的嘴巴怎么這么不干凈!哥們好不容易高興一下,你怎么出口傷人呢?”
“我就算是罵他怎么啦?他以為他自己是誰呢,整天有事沒事拿我開涮!”尚任站了起來,激動地拿眼睛看了乃馨一下。
“嘿,看沒出息的!為了個剛來的小可憐,至于嗎!”莎拉翻著眼,冷笑著。
田景看了一眼安迪,又看了一眼尚任,一句話也不說。
“安迪,我不是跟你說了,你別自討沒趣。”莎拉看著乃馨,幸災(zāi)樂禍地對安迪說。
乃馨二話沒說,轉(zhuǎn)身就走。到了外面大廳賬臺,她要埋單,侍者笑著說:“抱歉。田已經(jīng)說了,晚上由他來結(jié)賬。”
“麻煩你給我叫一輛出租車?!彼陶哒f。侍者猶豫了一下。她馬上掏出五塊錢放在他面前,說是給他的小費(fèi)。侍者于是拿起了電話……
3
乃馨漸漸融入了新的學(xué)校生活。
周末早上,乃馨想到就近的超市去買足夠一個星期用度的食物,雜貨。學(xué)校里的午餐比較簡便,而且也不大對她的胃口,因此每天晚上她自己都要炒兩個菜。雖說廚技蹩腳,手忙腳亂的,又是剛剛學(xué)會做菜,但畢竟對自己的口味。她想,媽媽要是看到她居然會做飯菜了,肯定會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乃馨下樓經(jīng)過停車場時,只見一輛黑色的林肯MKS 型的車子停在那里。駕駛座窗口處探出一張熟悉的臉,嘴里夸張地叼著香煙。她看了忍不住心里有些熱乎。是田景來了,不過她還是矜持地裝作不動聲色的樣子。
“上車吧,今天我?guī)愠鋈ュ掊迯??!碧锞靶χ牧伺能囬T。
她遲疑了一下,就打開副駕座車門,坐了進(jìn)去。
“我想去超市買些菜?!?/p>
正在這時,乃馨的手機(jī)響了,她一看,是安迪打來的。她皺著眉頭想了一下,終于還是按了接聽鍵。
“小美女,今天你有空嗎?我想請你到我們長灘這邊來玩,我們自己烤牛排。”手機(jī)里傳來安迪大大咧咧的聲音。
她看了一下田景,他似乎已經(jīng)知道是誰了,噴了一口煙,臉上仍然掛著淡漠的微笑。
“對不起,安迪,我沒空,以后再找時間吧?!蹦塑鞍吹袅送ㄔ掓I,“田哥,本來我想去超市采購的,現(xiàn)在改變主意了。今天天氣真好,你能帶我去桑塔·莫妮卡海灘嗎?聽同學(xué)說那里有一條藝術(shù)街,熱鬧得很。”
田景二話沒說,“噗”地一下朝窗外吐出煙頭,一踩油門,車子就快速地滑了出去。
“那藝術(shù)街我去過兩次。雖然我不懂藝術(shù),但是你要說那些練攤的都是些正牌藝術(shù)家,打死我都不相信!與其說那些閑人們玩的是藝術(shù),不如說是工藝或者賣藝更確切一些。很多人玩藝術(shù)并不是因為他們熱愛藝術(shù),而是除了藝術(shù)之外,他們基本上就什么都不會了?!碧锞稗揶碚f。
“你這話夠損的。你看我像是玩藝術(shù)的嗎?”乃馨微笑地盯著田景的眼睛。
“不是我捧你,你的確有這方面的氣質(zhì)。不過在老美的地盤上要想搶個搞藝術(shù)的飯碗,那簡直是太難了。莎拉就不合時宜地在做著明星夢。她隔三差五的就會跑到好萊塢邊上的日落大道去,曬太陽喝飲料擺POSE,指望能碰到個星探。我說她簡直就是守株待兔?!?/p>
“不瞞你說,高中畢業(yè)后我想上USC,那里的影視藝術(shù)和傳媒專業(yè)是一流的?!?/p>
“嗯……我覺得你行!只要你肯用功,USC的大門隨時都為你開著。到時候你可別忘了我這個鐵桿粉絲哈。”
“田哥,你這話讓我很開心。真的。”
“在這里你將來想干什么無所謂,主要開心就好。像我們班上那些西班牙裔的,一下了課就爭先恐后地往快餐店跑,去打零工。他們可不想成為什么科學(xué)家、醫(yī)生出人頭地。不過他們照樣過得很開心?!?/p>
“可是我們似乎天生就有壓力感?!蹦塑罢f。
“乃馨,你要是不介意,我們還是沿著海岸公路往南遛下去吧。加州的海岸,不會讓你失望的?!钡搅松Kつ菘ùa頭,田景說。
乃馨也不想去逛藝術(shù)街了。在這種半大的男孩面前,你要么順從他的帶有情緒化的意愿,要么就只能跟他鬧別扭了。田景說他已經(jīng)不再任性了,但是乃馨看得出來,其實他骨子里還是以自我為中心的,只是他刻意地在掩飾這一點(diǎn)而已。
田景開著車沿著州1號高速公路往南兜著風(fēng)。那時秋天的艷陽還在半空中。略隱略現(xiàn)的一望無際的海洋,泛著粼粼的藍(lán)色波光。海平面的盡頭,是灰蒙蒙的天空,以及舞動的海鷗的剪影。
“跟你說幾句掏心話吧。前些日子,我爸出事了,正被雙規(guī),主要是經(jīng)濟(jì)方面的問題。檢察機(jī)關(guān)正在調(diào)查他的問題,鬧得不好,是要進(jìn)局子的。”在路上,田景忽然黯然說,“其實我爸早就考慮 到有這么一天了,因此早先在這邊購置了房產(chǎn),眼下國內(nèi)有同樣背景的人,差不多都是這么做的。我媽是個沒主意的人,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她要我將這幢房子給盤出去,然后將錢匯回國,退還給政府,看看我爸能不能躲得過去。不過,我還沒有決定下來,兩百多萬美金畢竟不是個小數(shù)目。如果換了我爸,他是死活都不會讓我賣掉房子的。前幾天我已經(jīng)將我的捷豹XK賣了四萬五千美刀,用作這學(xué)年的學(xué)費(fèi)和生活費(fèi)……”
乃馨聽了,心里忍不住抽動了一下。她想,他爸出事了,跟他爸關(guān)系密切的她媽,會不會受到牽連呢?她媽是做建材生意的,平時沒少讓在鄰省當(dāng)交通廳廳長的他爸照顧過。
田景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就說:“我知道我爸跟你媽關(guān)系非同一般,你不用擔(dān)心,他絕對不會牽涉到你媽的!”
“瞧你說的,我擔(dān)心什么了?我媽只不過是個生意人。”乃馨被他瞧破心思,有些不好意思。
“其實在美國,有錢不等于就有了一切,只有獨(dú)立的個性,才是真正屬于我們自己的。錢是身外之物,所以如果能夠破財消災(zāi),我倒是無所謂的。我們應(yīng)該可以走出一條跟父母不一樣的路,獲得成功。而美國給了我們這個機(jī)會。我爸是我爸,我是我!我不想我的身上有他的陰影。”
“你有這種個性獨(dú)立的想頭,真讓人羨慕?!蹦塑靶χf。
黃昏時,田景跟乃馨去了趟中國超市。他們回到乃馨公寓樓的停車場,田景手忙腳亂地幫乃馨從后車廂里拎出一堆的雜貨。
這時,不遠(yuǎn)處一輛白色的寶馬335i敞篷車傳來一聲刺耳的喇叭鳴叫,接著鉆出一個人來,乃馨和田景見了,都愣了一下:那人是安迪。
更讓他們吃驚的是,莎拉居然也在車上。她戴著一副大墨鏡,慵懶地靠在座椅上,瞧不清表情。
乃馨沒想到他們會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而且還看到了她跟田景在一起。她的神情不免有些尷尬。
安迪走過來,隨手拍了拍田景黑色林肯MKS的車頂。
“約會結(jié)束了?田哥,我今天本來想約乃馨去我那里燒烤的,可她跟我說她沒空,原來她是跟你出去了??雌饋?,還是咱們田哥有面子!”
田景望了一下莎拉那邊,莎拉仍然面無表情,像尊雪雕似的坐在車?yán)铩?/p>
“——對了,莎拉是下午打電話找我的,我順便陪她去逛了商場。她現(xiàn)在無聊得很,你可得多疼她,她夠冷落的了!哥們,你可不能越位呀。你知道嗎?我們已經(jīng)在這里等了快一個小時了!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看看,乃馨到底是不是在哄我?!?/p>
他抽出一支煙來,悠然地點(diǎn)著了,然后瞇著眼看著乃馨:“不過,看來我猜得沒錯,乃馨果然是跟你在一起!”
田景臉上一直冷冰冰的。
“你我是哥們。上次在PRINCESS酒吧你甩了一巴掌,我到現(xiàn)在還心有余悸呢!”安迪說。
“安迪,你聽好了,我今天就這事向你道歉。你要是覺得憋屈,你也甩我一巴掌吧?!碧锞柏恐壅f。
“算了算了,哥?!?安迪慷慨地?fù)]著手說。
乃馨看了眼田景,他對她揚(yáng)了揚(yáng)頭,示意她先上樓去。
“怎么,乃馨晚上要留田哥吃飯?那我就不打攪了。”
“安迪,你是我什么人,你憑什么對我這樣?我愛跟誰出去玩就跟誰出去玩。這是我的自由?!蹦塑吧鷼饬?。
“這話聽起來挺有個性的。不過你錯了,妹紙!我不是關(guān)注你本人。你知道嗎?我從小到大就很少去關(guān)注過別人的,都是別人來關(guān)注我!我留意的只是你對我的態(tài)度、我的感覺!你記住了,這一點(diǎn)對我來說很重要!”
這時,莎拉冷笑著下了車,慢慢地走了過來。她摘下墨鏡,斜著身子站在田景面前,仰著臉:“哥,你夠前衛(wèi)的哈,這么快就想甩掉我了?”
田景望著她身后的遠(yuǎn)處說:“莎拉,你起什么哄啊!你看我是那種人嗎?”
“要分手隨便,我就等你一句話!”莎拉說著,又冷漠地對著乃馨,“小可憐,我巴不得你跟他好呢!不過看你這么嫩,可別被人家耍了!”
說著,她扭頭又上了安迪的車,“砰”的一聲,重重地關(guān)上了車門。安迪無奈地朝田景攤了攤手。
“田哥,你沒注意到她的眼睛是紅腫的?”
4
轉(zhuǎn)眼到了“萬圣節(jié)”。那天傍晚,乃馨已經(jīng)完成了當(dāng)天所有的功課。她心里有個預(yù)感,說不定晚上她又會收到田景的電話。快六點(diǎn)的時候,田景果然打電話來了。
“乃馨,我正在你樓下?!?/p>
乃馨到了樓下停車場,田景指著副駕座,“上車吧,他們幾個都在那邊等著了。那里晚上有一個化妝晚會。”
他說的“那邊”,自然就是PRINCESS酒吧了,乃馨對那地方有些反感,不過沒說出來。
“上次聚會,我給你添了麻煩,我跟安迪也鬧得不愉快,還甩了他一個巴掌!”
“別提那個外星人了,我哪有閑心理他?!蹦塑班土艘宦?。
“乃馨,告訴你一件事,前天我媽給我通電話,說我爸被拘留了??磥砦以隈R里布的那幢大房子也該脫手了,不然,老爸就得進(jìn)局子……”
“莎拉知道這事嗎?”
“我第一個跟她說的?!业囊馑际?,如果我沒估計錯的話,我想你媽為了避嫌,不久就會過來跟你在一起了。你媽想得開?!?/p>
乃馨的眼前頓時閃過了田景父親略顯浮腫的面孔,還有她媽臉上漸漸失去光澤的皮膚。大人們做的事情,她略知一二,有些不光彩的事,到了她眼前的時候,都被濃郁的親情幻化了。她的眼睛濕潤了。
“我媽說了,我爸的希望就是我,一定要我好好爭氣。乃馨,如果有機(jī)會,我想自己從頭做起,我可以去打工,攢錢,然后再上大學(xué)……這一切我希望都是我自己拼出來的。”
“看來你要變犀利哥了!”乃馨強(qiáng)顏打趣著。
到了PRINCESS門口,安迪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候著。大家進(jìn)了酒吧,晚上里面的人特別多,大廳里鬼影幢幢,燈光設(shè)計得就像是鬼域一樣,光怪陸離。
大家還是聚集在上次來過的那個包間。包間顯然經(jīng)過了設(shè)計,只有一盞小白燈在菩提樹的上頭亮著,其他地方,黑乎乎一片。乃馨就挨著在菩提樹下坐了下來,跟上次一樣,她要了一杯果汁。
“怎么樣,妹紙,賞我個面子,來一杯啤酒?”安迪說。
乃馨固執(zhí)地?fù)u了搖頭。這時莎拉走了過來,她跟安迪說:“安迪,你就別拉人家清純女孩下水了。我當(dāng)初就是云里霧里被田景拉下了水,現(xiàn)在后悔也來不及了……”
“你現(xiàn)在上岸還來得及,要不要我拉你一把?”安迪笑著。
“就憑你?”莎拉冷笑著,“不過哥們,沖你這話,今天晚上你喝多少,我陪你!”兩人說著,就到大廳里去了。
“你不去陪著莎拉?”乃馨問神情有些木然的田景。
“讓他們鬧去吧。這幾天我煩心!”
田景不住地喝酒,乃馨不知該怎么安慰他。不久,安迪扶著似乎已經(jīng)喝得軟塌塌的莎拉進(jìn)來了。
“田哥,晚上莎拉的情緒有點(diǎn)不對勁,她說你是混蛋。她喝大了,剛才還想跟一個老外走呢。”他將莎拉往田景身上一推。
田景扶著臉色煞白、頭發(fā)凌亂的莎拉,冷冷地盯著安迪:“是你把她灌倒了?”
“我發(fā)誓我沒有。是那些老外把她灌倒了。她見到誰都要上去擁抱一下,大家都巴不得呢!這些老外一灌了幾杯酒,個個都是那鳥樣?!?
乃馨將莎拉扶到沙發(fā)上坐下。
“好萊塢的那些星探,全都瞎了眼了……”莎拉喃喃地說,又瞇眼看著田景,“我也瞎了眼!”
乃馨有些不知所措了。田景喝了一口酒:“隨她去吧。她晚上也有情緒,她媽媽過兩天就要來探親了,可她的學(xué)習(xí)成績實在不敢讓人恭維。”
“那么,晚上你們倆誰開車回去呀?”安迪漫不經(jīng)心地問。
“當(dāng)然我來開?!碧锞鞍欀碱^望著爛醉的沙拉。
到了十點(diǎn)的時候,乃馨被喧鬧和混雜的氣氛熏得快扛不住了。包廳里似乎只有尚任一人還清醒著,可他又是最卡通的一個人。他主動提出要送她回去。她看他不像喝多了的樣子,就上了他的車。
回到公寓后,乃馨先沖了個澡,然后倒了杯牛奶,半仰在沙發(fā)上,隨手打開了電視。這時她的手機(jī)響了,是尚任打來的。
“乃馨,出事了!剛才田景被警察給逮起來了!”
她吃了一驚,從沙發(fā)上骨碌一下坐起來。
“出什么事了?”
“田景在警察局給我撥了電話。警察說他是酒醉駕車,就是DUI,被警察給拿住了。你知道嗎?他今年還不到二十一歲,這是犯法的。最糟糕的是,他的身上居然還揣著少量的大麻……估計超過了一盎司!”
大麻!乃馨一聽立馬就暈了。
乃馨跟尚任趕到了警察局。她問值班警察,田景的事是不是觸犯了法律?
“暫時無可奉告。不過,孩子們,我要提醒你們,你們這些到美國來讀書的孩子, 最好先弄清楚了美國法律,再去享受其他的東西,這樣的話,我們之間都會減少麻煩的?!本鞌傊p手說。
乃馨跟尚任對望著,手足無措。她在這邊本來就沒有幾個認(rèn)識的人,此時此刻,她想跟她學(xué)校的輔導(dǎo)老師取得聯(lián)系,可這顯然是不明智的。于是,她只好撥打了莎拉的手機(jī),可是沒人接聽??磥?,今天晚上她情緒低沉,果真是喝大了。
最后,她只好撥了安迪的手機(jī)。安迪悠然地說:“啊,是妹紙呀。你還記得上次在你公寓樓下停車場我跟你說的話嗎?我希望你還記得?!?/p>
她記起來了,不過她還是沉默著。
“我跟你說過,我不是關(guān)注你本人。我關(guān)注的只是你對我的態(tài)度!”安迪冷冷地說。
乃馨一下子明白了,安迪這是在報復(fù)!田景的這次酒駕事故,很有可能就是安迪一手布局的。但是在發(fā)現(xiàn)證據(jù)前,她不能完全斷定,更不能指控他。美國是一個有序的法律社會,但是它也有諸多的空子,讓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受益匪淺。
最后,尚任用半生不熟的英語纏上了值班警察。他開了張25000美元的支票,辦理好了保釋手續(xù)。從警察那里,他們了解到,他們兩人離開酒吧后,田景又喝了兩杯雞尾酒,那酒的酒精度是40%,警察的嗅覺跟狗一樣靈敏,檢測時一下子就聞出來了。
那天晚上,乃馨和尚任在警局大廳的長凳上,忐忑不安地待了兩個多小時。她算是長了見識。凌晨一點(diǎn)多的時候,田景總算出來了。他看上去疲憊不堪,神情困頓。
他在看到乃馨的時候,眼神不覺一亮,那種玩世不恭的笑容也浮出來了。
“你怎么這么不小心?你不覺得自己很傻嗎!”乃馨抱怨說。
田景一邊拿過裝著他的隨身雜物的塑料袋,往褲子上套皮帶,一邊苦笑。
“我進(jìn)來的時候,柜臺上值班的警察跟我說,我有權(quán)利再做一次血樣檢查??蓹z查結(jié)果,我血液中的酒精濃度還是超過了法定的0.08%。還有,我身上的大麻重量沒有超過一盎司,這本來不算犯罪,但是我的年齡還沒到合法使用的21歲。另外,就是未適齡飲酒。我跟他們說我飲用的是非烈性酒,他們不理。至于售酒的人,我沒有說出PRINCESS酒吧,我怕到時候受到老墨幫會私下里的報復(fù),也連累了安迪?,F(xiàn)在我是出來了,但以后很可能要去酒精學(xué)校接受短暫培訓(xùn),還有就是得馬上找個好律師?!?/p>
“這回你算是中了樂透獎了?!?/p>
“一般情況下,警察是不能隨便攔截過往車輛的。所以我敢肯定,昨晚上一定是有人預(yù)先撥了911,告訴他們我的車子和車牌號,就這樣……我靠,這人能是誰呢?這么缺德!林一星他們先走了,莎拉醉得不省人事。你跟尚任也走了——唯一可能去報警的人,就是……”
雖然這個報警人的名字呼之欲出,不過,乃馨跟尚任還是怔了一下。
出了警局,田景點(diǎn)上一支煙,臉上浮現(xiàn)出那種后現(xiàn)代油畫般的冷色。
“當(dāng)然了,你們知道,安迪可沒那么傻。他很可能是讓他的司機(jī),也就是那個老墨卡洛斯,或者卡洛斯的朋友報警的??逅故莻€老江湖,他的背后是個黑幫團(tuán)伙。我打賭,安迪早晚也會栽在他的那些所謂的朋友手里的!”
他們?nèi)松狭塑嚒?/p>
“昨晚上我在禁閉室里想了很多,覺得老美法律的可怕之處,正是在于它的透明和硬度,就像個玻璃罩。如果有機(jī)會,我以后一定要好好修習(xí)老美的法律……”
田景閉著眼睛說。
5
田景很快就請了個在華人圈子里頗有名氣的華裔律師做他的辯護(hù)人。他因為同時觸犯了三道法律,包括未適齡喝酒,酒后駕駛,未到21歲持有大麻?!l都知道,對于一個未入籍的外國公民來說,這是非常棘手的事。如果訴訟失敗,他將被遣送回中國大陸,而且將長時間被拒絕入境。在眼下他父親正被拘留的情況下,他如果回國,那就無異于雪上加霜了。
乃馨心里隱隱地在替田景擔(dān)憂。
不管怎么說,她來到美國后的這些日子,他還是關(guān)照過她的,就像她的兄長一樣。
她跟她媽通了一次長電話,旁敲側(cè)擊地問了一些田景父親的情況。她媽什么也沒告訴她,只是要求她把書讀好,少去管別人家的事。
“你田叔人不壞,就是有些做法過火了。媽是個生意人,沒做什么違法的事,這點(diǎn)你放心。”最后她媽嘆口氣說。
田景本人似乎顯得無所謂,也許只是在人前硬扛著。
感恩節(jié)前的一個周末下午,他從律師那里出來,就來到乃馨的公寓找她。她問起他訴訟的事,他笑著說:“沒什么大不了的。其實剛踏上美國土地那會兒,我就已經(jīng)做好了回國的準(zhǔn)備。這次我爸出事了,對我打擊很大,可他們這么做,還不是為了我!我不愿意讓我父母為我難受,可我畢竟還是太不爭氣了。這才是我最內(nèi)疚的。”
“你的那個律師靠譜嗎?他有幾分勝算?”
“按照正常的法律程序,幾乎沒有什么勝算。不過律師告訴我,在美國打官司就像是走鋼絲,看起來危險,可未必就會摔下來。只要我能提供當(dāng)時給警察打電話的人的犯罪記錄,那么,我的勝算就可以達(dá)到五分。也就是說,倘若那人真的是安迪,我應(yīng)該有他的犯罪證據(jù)?!?/p>
“安迪他應(yīng)該沒有這方面的記錄吧?還有,莎拉呢,她是怎么想的……”
“莎拉已經(jīng)跟我分手了,我不在乎。我們本來就是玩伴,談不上愛情,能湊合就湊合,不行就掰了。她跟你是兩種人。她長相出眾,這是天生的本錢,因此時時都得有人寵著,對身邊的一切都不珍惜。所以當(dāng)我不能再給她所需要的東西時,她就走人了。我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錢,她開的那輛寶馬335i,還是她去年過生日時我送給她的禮物呢。這些就算是我對她的青春損失賠償費(fèi)吧,我們兩清了。她跟我分手后,在紐約那邊新注冊了一所大學(xué)預(yù)科學(xué)校,獨(dú)自一人去了那邊。她說她要向百老匯進(jìn)軍了?!?/p>
“不管怎么說,你們畢竟好過一場的。她在你最艱難的時候卻離你而去,總歸讓人不舒服的?!?/p>
“我說不清她這是叫瀟灑,還是夢游?!?/p>
“看來真是人各有志……”
“這也是我們當(dāng)初約好的。她說她這輩子非要嫁個老外不可,因為老外比我們黃皮膚的人有魅力?!徽f了,晚上我想帶你出去轉(zhuǎn)一轉(zhuǎn),讓你學(xué)到一些你課堂上學(xué)不到的東西。你到美國不久,一定要學(xué)會保護(hù)好自己!”
他的這句話讓乃馨有些感動。田景沒有保護(hù)好自己,反而放縱自己,受了傷害。她是不愿意重蹈覆轍的。
周末晚上,田景駕車來找乃馨。他們上了田景的車子。乃馨對他的這輛車有種親切感,也有些感傷。她問他要去哪里。
“PRINCESS。不過,晚上我們不是去喝酒,而是去看一場很有趣的黑色買賣?!?/p>
“什么黑色買賣?聽起來讓人身上冷颼颼的?!?/p>
“乃馨,你看我跟安迪誰的年齡更大?”田景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
“我看不出來,不過,他不是喊你田哥嗎?這跟買賣有關(guān)系嗎?”
“當(dāng)然有關(guān)系。他比我小,也是二十歲,就是說,不到二十一歲。”
“你為什么強(qiáng)調(diào)這個?”
“這是法律?!碧锞靶α诵?。
車子開到PRINCESS所在的廣場停下。田景戴上墨鏡,下車去買了一杯波霸奶茶,一杯咖啡。他倆就守在車?yán)铩K闹軣艋鹜?,外面的人看不清車子里的他們,但是他們對外面的景象卻是一目了然。
十幾分鐘后,他們看到安迪從PRINCESS酒吧出來了。他穿著一件深棕色的皮衣,手里拎著一個沉沉的電腦包。雖然太陽早已沉落到西邊了,他還帶著一副寬大的墨鏡。他的司機(jī)卡洛斯眉開眼笑地跟在他的后面,不住地跟他說著什么。
乃馨疑惑地看了一眼田景,只見他面無表情,正襟危坐。他冰冷的表情讓她有些發(fā)憷。
安迪上了一輛嶄新的灰色賓利跑車,坐在駕駛座上??逅挂允旨宇~,然后手掌往前重重地一推,朝他行了個瀟灑的美軍軍禮,就回酒吧去了。安迪隨即開著車子離開了廣場。
田景發(fā)動車子,不疾不徐地跟在安迪的賓利跑車后面,保持著大約一百五十碼的距離。安迪的車子開了約有十分鐘后,在一幢公寓樓前停了下來。然后他拎著那個電腦包,旁若無人地進(jìn)了公寓。
乃馨問田景,安迪這是在做什么買賣?是不是在兜售盜版光盤什么的?
“過會你就知道了?!碧锞盁o動于衷地說,他點(diǎn)上一支煙,輕松地問她,“乃馨,你現(xiàn)在生物課跟得上嗎?”
“差不多了。我一天背五十個專業(yè)詞匯?!?/p>
“唔……大麻怎么說?”
“Cannabis,Marijuana,或者Hemp。——你為什么問這個?”
“因為它不但是個生物名詞,還是個法律名詞?!?/p>
大約十分鐘后,安迪從公寓中出來了。他故作輕松地上了車,然后匆匆地就離開了。
田景繼續(xù)開車跟了上去。過了十分鐘左右,安迪的車子在另一個公寓樓前停下了。安迪依舊拎著那個電腦包進(jìn)了公寓。這時,連乃馨都看得出來安迪是在做什么了。她緊張地猛吸了一口氣。
“田哥,咱們報警吧?”
“等到了下一站再說。我得有九成的把握。我估摸了一下,他那個包里,至少揣著不少于三磅的大麻!”
一會兒,安迪從公寓出來后,靠在車子前點(diǎn)了一支煙,若無其事地朝四邊看了看,然后一頭鉆進(jìn)車子走了。田景開車跟了上去。
“我留心安迪的買賣已經(jīng)很久了。他是在替卡洛斯的那些黑幫朋友送貨。因為他的學(xué)生身份,不容易引起警察的懷疑。”
“難道安迪還缺錢花嗎?”乃馨心口有點(diǎn)發(fā)涼。
“他當(dāng)然不缺錢,你看他今天開的這輛賓利跑車,少說也得十來萬美刀吧。”
“對了,我記得他跟我提起過,他需要刺激來打發(fā)平庸的日子。難道他是在尋求刺激嗎?”
“這只是部分原因。說起來你可能不太理解,他這么做,一是想多結(jié)交一些老外朋友,回頭在我們中國人圈子里炫耀。二是為了在他的那些墨西哥黑幫朋友面前爭得一份面子。——他交往過好幾個粗獷風(fēng)騷的西裔辣妹,其實都是些從事不三不四職業(yè)的女人。他見人就吹噓過癮。他很想進(jìn)入那個充滿野性的社會,這樣,就不得不去取得他們的信任。他跟我說過,要在加州立穩(wěn)腳跟,就非得跟老墨,尤其是那些黑幫朋友處好關(guān)系不可。不過,現(xiàn)在看起來他的心思還不止這些。那些老墨給他的大麻,很多是超量的,有的甚至賣給了那些還不到二十一歲的小年輕,這是犯法的。今天該他倒霉了!”
乃馨吃了一驚。但是她還是不能完全斷定,安迪真的是在做這種事。她想,僅僅為了尋求刺激,還有泡沫一樣的義氣和面子,以及幾個浪蕩的女人,就鋌而走險去觸犯法律,這對十八歲的她來說,無論如何是想象不出來的。
她想給安迪打個手機(jī),要他趕緊回家。但是她剛掏出手機(jī),就遇到了田景冷漠的眼光。
“乃馨,你知道,我和安迪現(xiàn)在都處在法律的邊緣!大麻是什么你不是不知道。你同情安迪,你就等于出賣了加州法律,還有我。你想選擇哪一個?”
乃馨的身子一下軟了下來。不到十分鐘,安迪的賓利跑車在又一座公寓前停了下來,接著就拎上電腦包大步走進(jìn)了公寓。
這時,田景不慌不忙地拿出手機(jī),從容地?fù)芰?11,費(fèi)勁地說了一通英語。
“好了,我們回去吧?!艺f的是送你回家。要是我對加州的法律沒有了解錯的話,過不了多久,安迪就該打道回府了,要不他就得在美國監(jiān)獄里待下去。像他這種自以為是、死要面子、拿美國法律當(dāng)兒戲的人,在美國待的時間長了,連他的老墨朋友都不會買他的賬的?!?/p>
乃馨正在想著田景這么做是不是太過火的時候,突然間,一陣刺耳的“哇嗚哇嗚”的警笛,由遠(yuǎn)而近。不一會兒,兩輛警車就在方才安迪進(jìn)去的那幢公寓樓前停下了,車上下來了四個全副武裝的警察,嚴(yán)陣以待。她想,美國的警察反應(yīng)倒是挺快的。
公寓樓里匆匆忙忙地閃出了一個人來,手里拎著一個電腦包。他一來到他的那輛光滑的灰色賓利跑車前,就被兩個人高馬大的警察一頭按在了車門上……
幾個月后,放春假了。乃馨參加了一個由教會組織的援救隊,要到中國西南去做為時半個月的義工。她認(rèn)為,這種活動一方面有助于鍛煉自己的實踐能力,管理才能,一方面也為今后進(jìn)入名牌大學(xué)積累社會公益活動記錄。
在回國的前一天,田景來看她。他們自從那次安迪被捕之后,再也沒見過面了。田景過兩天就要上德州去了,他是來跟乃馨道別的。
見面時兩人都顯得有些疏遠(yuǎn)。乃馨顯得更加成熟了,皮膚曬成了棕色,看上去很健康。田景瘦了不少,也黑了,不過臉上卻掛著自信的笑容。
乃馨低著頭,心里有些酸澀。田景告訴她,他的酒駕事件經(jīng)過律師的調(diào)解,被罰了6000美金后,沒有定罪。他將在馬里布的房子作價一百五十萬賣掉了,然后把錢分批匯回國去了。可是他的母親在退還部分贓款后,他的父親依然被繩之以法,判了十年徒刑。
從此,田景失去了繼續(xù)就學(xué)的經(jīng)濟(jì)來源。他有個親叔叔在休斯敦開餐館,于是他想到他叔叔那里打工。
“我想等掙夠了學(xué)費(fèi)后,再找一所大學(xué),學(xué)習(xí)法律。就算一切從頭開始吧。好在自己還年輕,再過兩個月,就是二十一歲了?!碧锞暗卣f,“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高中畢業(yè)后,我想進(jìn)USC,攻讀影視藝術(shù)或者傳媒專業(yè)。但愿正如你當(dāng)初說的,USC的大門朝我開著……”
乃馨問起安迪的情況。田景嘆了口氣。
“這家伙比我要背運(yùn)多了。我對他的事有些負(fù)疚。前些天我去看了他。法庭判罰款十萬美金,然后將被遣送回國,今后不準(zhǔn)再踏上美國領(lǐng)土。好在他在國內(nèi)還有一個好父親,雖然前途未卜,不過只要他能改一下性子,我想還是能混出些樣子的。”
兩人聊了一會兒,就沒話說了。
田景起身告辭。乃馨眼里噙著淚花,默默地送他來到停車場。
田景臨上車時,猶豫了一下。
“乃馨,有件事本來我不想說了,不過這次別后,咱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見面了,都說在美國沒有固定的朋友。這事如果不說,我梗著難受?!阒绬?,我的酒駕事故,其實不是安迪報警的……”
“那會是誰呢?是尚任嗎?我看他不至于呀?!蹦塑暗蓤A了眼睛,有些吃驚,“不過,你舉報安迪,于情于理都不算是過錯,你也不必為此內(nèi)疚了?!?/p>
“說出來你也許不會相信,那個晚上報警的,居然是莎拉!她在我們即將離開酒吧前,偷偷地躲在衛(wèi)生間里給911打了電話,然后迅速上了我的車。這事還是安迪告訴我的?!?/p>
乃馨驚訝得眼睛都不眨了。
“她那天晚上不是喝高了嗎?她為什么要這樣做?那時候你不還是她的男朋友嗎?”
“她的酒量大著呢,那天晚上她是在裝瘋賣傻!別忘了,她雖說沒被好萊塢星探相中,可她的演技并不差。——在我爸出事后,她就想離開我了,只差沒有一個打發(fā)我的借口。莎拉是個滿腦子充滿幻想的女孩,性格不穩(wěn)定,做事沒有目標(biāo)。我跟她在一起不到兩年,可她早已經(jīng)厭倦我了,她需要的是新鮮的虛榮的生活。但是她又覺得欠我的太多,一時不好意思離開我。所以她就讓警察把我?guī)нM(jìn)窘境,然后自己順理成章地離開了……”
乃馨望著遠(yuǎn)處朦朧的山脈,心里嘆了口氣。她看著田景,想說句什么,不過終于還是什么也沒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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