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河

雨

雨，從來沒有過歡樂

也無悲傷。遠(yuǎn)方

一個農(nóng)人未及回家

等在一棵柳樹下

他所遇見的唯一依靠

奓湖張開了無數(shù)張嘴

吮吸著往日時光

它的記憶里，雨

都是從前的，來來去去

在今年，更加殷勤

我同一些植物處于

迷茫的籠罩中。從不知道

一場雨會下多長

天空沉重，有時任性

我怕想到我的窮親戚

他們遲早會有咒罵聲

從這片湖水中升起

秋天啊，一陣雨，一陣涼

暮色也不再是一匹

溫暖的布

改變

是時候改變了

它不是來自于一陣春風(fēng)

或一片秋陽

別樣的生活在誘惑

它不會是最好的

也不會是最需要的

我的短暫里有

漫長的未知

去重新親近泥土吧

去低微的生命里

尋找生命

我傾聽著古老的呻吟

根須在地底下掙扎

波浪在水面上掙扎

血液在心臟里掙扎

但它們并不知其結(jié)局

傍晚

每片夕陽都是一扇

通往夢鄉(xiāng)的門

多么輝煌燦爛的門

可每次我都迷戀于

它的美麗，直到它關(guān)上

留我在漆黑的門外獨(dú)享

一個人的清醒

湖中時發(fā)咕咚咕咚聲

把軟綿綿的夜幕

變得緊張。我慶幸

有像我一樣不眠的生物

保持著暗夜的生機(jī)

而轉(zhuǎn)念一想，這時代

并不缺少熬夜的人

只缺少日落而息者

我撫摸著一顆仿佛

無時無刻不在睡眠的

小樹，頓生羞愧

白露

白露之后，湖水變得

冷靜。貪歡的水牛

回到岸上，準(zhǔn)備迎接

干枯的生活

我參與了最后的收割

稻子和草在一起

簡稱稻草。顆粒歸倉之前

金黃的陽光必得巡視

晚霞越來越早，天天見到

愈見悲寂。遠(yuǎn)山低矮

影子不長。但顏色

終于鮮艷。咳嗽聲

也多了起來。它們夾雜于

喜悅里。仿佛孤獨(dú)的人

到了人群中

收撿

秋天告訴我

什么樣的過去

值得收撿

我把目光投向

屋前一小片竹林

竹林前一大片稻田

竹子和稻子在秋天

一起成熟，卻不會

一起被收割

青黃相接的風(fēng)景

于此分明，定調(diào)

將持續(xù)至下一個春天

年復(fù)一年，機(jī)器

已經(jīng)讓收獲取代了

播種與收割

稻田被奴役

正如竹林成為

最普遍的畫作

奔跑吧，在稻茬上

跳躍，又俯身快速地

撿拾一根稻穂

我把它深藏于

我的遺忘里

無形

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這里

何其廣大，何其豐富

已夠稱得上是片曠野

我是否已是遺世獨(dú)立

一個遺世獨(dú)立的人宣告

我愛上了一個無形的人

便有了陪伴的無限

它們以水、空氣、光的形式

存在，也化身為小草、爬蟲

及它們背負(fù)的一粒塵埃

這些小而細(xì)微的存在是否是

存在的根本

大風(fēng)起兮

大風(fēng)起兮，一棵樹

和所剩無幾的浮云、流水

一起狂歡。只是這并非

樹之所愿。只有石頭

一動不動。它以冷漠對抗著

越來越深的寒冷

在這樣的時刻，我把自己

等同于一頭無所事事的牛

我瞪大雙眼靜觀著這一切

快了，快了！ 抒情的日子

還將到來，烈火在曠野上

熱烈地燃燒著。我們在冬天

也是有好生活過的

立冬

立冬之前，我的習(xí)慣是

把該收獲的東西收拾干凈

留下裸露的大地和自己

一起等待。原本

冬天就是一次較長的休眠

一只出生晚了的蚊子

從它的飛行中即能看到

渇死的命運(yùn)。不小心翻身

露出了肚皮的蚯蚓

我抓了把泥土把它蓋住

總覺得耳邊少了些什么

哦，噤若寒蟬。哦，如履薄冰

我也要少出點(diǎn)聲了

我們一起等待的轉(zhuǎn)變

誰知道是怎樣的呢

休歇

并不是所有的呼喚必有應(yīng)答

把人生當(dāng)人工過的母親

告訴我一個真理：泥巴在冷天

也要休歇。她老了

閑下來的日子只是種點(diǎn)菜

對孫兒的想念才是主要的生活

在冷天，她變得像一件老棉襖

我提著一把鍬在田野上巡視

把自己想象成父親年輕時樣子

父親當(dāng)年一個冬天無所事事

他謹(jǐn)記母親的話語

只挖藕，不動其他土

黑乎乎的藕洗去污泥后是潔白的

這幾乎是冬天唯一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