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葉舟
故事說:有一天,一位愛爾蘭人來到了都柏林的一家酒吧。在吧臺上,他點了三大杯啤酒,然后靜靜地坐在角落里,一一排開,再去依次喝完。好心的侍應(yīng)生上前,提醒說:“先生,啤酒打開會走氣的,您應(yīng)該一杯杯來打?!?/p>
這位先生聽聞,先是感激,后哈哈大笑說:“小伙子,事情是這樣的——我有兩個朋友,他們一個在美國,一個在澳大利亞,而我現(xiàn)在坐在都柏林。臨分手時,我們約定,以后不論在世界的哪個角落里喝酒,我們都要以這樣的方式去喝,以紀(jì)念我們曾經(jīng)度過的那些美好的日子。”
小伙子恍然。
后來,這位先生常常光顧,酒吧里的常客們也都熟悉了他的喝酒方式,并心里暖和,充滿敬意。
故事的轉(zhuǎn)折開始了——
這一天,這位先生走進(jìn)了酒吧,只在吧臺上點了兩大杯啤酒,然后悶悶不樂地坐在角落里,默默喝著。酒吧里的常客們看見這一幕后,都噤了聲,氣氛一下子冷了。心直口快的侍應(yīng)生實在憋不住了,上前勸慰說:“先生,我很悲傷,您損失了……?”
“哦,不!”這位先生理解了他的好意,哈哈大笑說,“不,小伙子,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的兩個朋友仍然很好,正活蹦亂跳,他們一個還在美國,一個還在澳大利亞?,F(xiàn)在,我之所以只喝兩杯,實在是……”這位先生頓了頓,坦白說,“只不過,是因為我自己戒了酒而已?!?/p>
坦白講,這是一則聽來的故事。聽完故事的夜里,我也只身犯險,跑進(jìn)酒吧里,按這樣的方式喝了一回。失敗的是,直到我雙眼明亮、身體泥軟地喝癱在角落里時,我也搞不清那走失的人是誰?那該懷念的人又是誰?
沒了懷念。
再沒有比沒了懷念更糟糕的事情了。
一個人在世上駐留,迎送晨昏,短得像一聲沒有尾音的嘆息,渺小亦如芥子。而“懷念”這個詞,就是一根拴馬樁,能系住漂泊、愛憎、后果與前因。或者說,“懷念”這個詞是一根插頭,一旦接續(xù),反使人通體光亮,熠熠生輝。即使在暗夜疾行,迎頭碰壁時。
——在轉(zhuǎn)折到來前,這僅僅是一篇淡漠的小說,波瀾不興。酒吧喧鬧如散文,液體似詩。當(dāng)猝然的轉(zhuǎn)折開始后,那杯酒即成了一種哲學(xué)。
因此,中國才有《紅樓夢》,而愛爾蘭肯定會有一部《尤利西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