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月
作為國內知名的古籍修復專家,杜偉生在這個行業(yè)干了40多年,被評為第四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古籍修復的代表性傳承人。最近,他正在起草最新版古籍修復行業(yè)標準。
中國國家圖書館古籍修復組組長杜偉生雖然已經65歲,但依然精神矍鑠,身板筆挺,走路說話都不像這個年紀的人。40多年修復古籍的工作經歷,讓杜偉生覺得自己更像一名“古籍醫(yī)生”,做的工作是在為古籍治病。在這個行業(yè)里,杜偉生是為數不多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他修復過歷經浩劫的“敦煌遺書”,也修復過命運輾轉的《永樂大典》、西夏文獻。
“古人把書的不同部位叫做書口、書腦、書根等,都是按人的身體部位來命名的,他們是把書當作生命來對待的?!弊屵@些古籍延續(xù)更長的時間,從而傳承中華文明,杜偉生覺得這是古籍修復這門手藝的意義所在。
從新手到專家
在從事古籍修復之前,杜偉生在湖南當了5年基建工程兵,部隊里的經歷使他帶著一種軍人的氣質。1974年從部隊退伍后,他被分配到國家圖書館圖書修整組,當時他對古籍修復一竅不通,單純覺得在“辦公室”工作怎么也比當工程兵輕松,而且還有更多機會看書。
但是時間一長,杜偉生才逐漸發(fā)現古籍修復并不是一件輕松的工作。作為新手,杜偉生跟著幾位曾經在北京琉璃廠從事古籍修繕工作的老師傅學習。老師傅們雖然學歷不高,可對古籍修復、版本鑒定,都有真本事。杜偉生至今還記得作為左撇子的他被師傅們拿鋼尺糾正。經過兩年的摸索和苦練,杜偉生逐漸擺脫了門外漢的生澀,并且迎來了自己參與的第一個大任務—1976年,新疆出土一口“紙棺”,糊在棺材框上的紙張是唐代驛站的賬本,杜偉生和幾位同行的任務,就是把這些文獻從框上揭下、拼對,重新托裱成卷。
一轉眼就是40多年,杜偉生在這個行當堅持干了下來,如今他已經成為國內知名的古籍修復專家,被評為第四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古籍修復的代表性傳承人,從21世紀初開始便參與國內古籍修復方面的標準制定。最近,他正在起草最新版的行業(yè)標準。
如今,杜偉生已經過了退休年齡,這幾年不太做具體的古籍修復工作,而是把更多精力放在了帶隊伍和培養(yǎng)新人上。
“當初我當上國圖古籍修繕組的組長后,就改變了一個師傅帶一個徒弟的傳統(tǒng)模式,逐漸形成了都是老師的狀態(tài),每一名剛進入這個行業(yè)的新人可以向所有的老師傅學習。”在杜偉生看來,一個新人大概需要半年時間入門,而從掌握單純的技術到“做精”的程度,至少需要5年。
培養(yǎng)新人,發(fā)展技術
目前杜偉生的組里有20多人,幾乎都是年輕人。杜偉生介紹說:“現在組里50歲以上的包括我自己只有4個人,35歲以下的年輕人有13個,最近又招來8個新人?!痹谛抡械倪@批學生中,兩個是本科生,其他都是碩士以上學歷,有學化學的,有學物理的,也有專門學古籍保護專業(yè)的,這樣的人才結構比當年杜偉生入行時合理了很多?!肮偶迯褪且粋€交叉學科,既需要對中國古典文化的深入了解,同時又必須了解化學、物理等科學知識?!倍艂ド忉尩?。
時代的變化使得古籍修復的傳承也逐漸發(fā)生著改變,年輕人因為知識背景的不同,對傳統(tǒng)技術和觀念會有自己的看法,很多時候老師傅教的技術,徒弟立刻就進行了改造升級。杜偉生認為這也是“客觀發(fā)展的必然”。他說:“40多年前我入行的時候,行業(yè)內講究的是經驗,就以紙張的厚度舉例,需要多年的經驗積累,通過手摸來判斷紙張厚度。但如今一個紙張測厚儀,立刻解決了問題?!?/p>
在采訪過程中,杜偉生正在用顯微鏡分析一份紙樣,通過顯微鏡放大的纖維圖像,他可以非常直觀地判斷出紙的狀態(tài)和結構,如果沒有這些現代技術,分析紙張會是一件特別復雜的事情??茖W技術在古籍修復中的作用越來越重要。對于一些破損嚴重的古籍,尤其是酸化嚴重的紙張,用“古籍醫(yī)生”的話來說,這些書就像得了癌癥一樣,傳統(tǒng)的技藝只能延緩死亡的時間,而越來越多的機構正在進行科學研究,試圖用化學、材料學等方法找到“攻克癌癥”的辦法。
守住寂寞
雖然高科技手段在當今的修復過程中可以發(fā)揮重要作用,但古籍修復依然是一門高度依靠人的智慧與動手能力的技藝。在采訪過程中,杜偉生如數家珍地介紹了古籍修復的每一個步驟:整套古籍修復的流程大概分三步,首先是準備階段,包括核查書籍信息,確認書籍的頁數和冊數,分析病害,制定修復方案,通過專家組確認后才能進入到正式操作階段。
第二步的正式操作更為精細和復雜,先是分解古籍,從一本書分解成一張張單頁,然后用毛刷、刀片等工具進行除塵,特殊情況甚至還需要進行復雜的水洗除塵。如果紙張酸化嚴重,則需要進行脫酸處理。此后進入最核心也是最耗時的階段—修補。需要根據原始紙張的材質和規(guī)格預先向紙廠定制修復紙,拿到紙后開始修補。工具很簡單,就是毛筆、剪刀、鑷子、漿糊等,然而需要修復師長時間伏案,精細操作,同時也是最考驗修復師功力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最后就是第三步,書籍復原,重新裝訂成冊。大概有折頁、剪齊、錘平、壓實、釘眼、裝書皮、釘線、貼簽幾個步驟。
40多年來,杜偉生不停地重復這些步驟,他的人生幾乎完全投身在古籍修復這門技藝上,包括他的愛人也是國家圖書館從事古籍修復的同事,夫妻倆互相扶持,在業(yè)務上互相促進。
談到職業(yè)生涯中印象最深的經歷,杜偉生毫不猶豫地說:“當然是敦煌遺書的修復,從1991年開始,共修復16000多件,其中很大部分是20世紀90年代初在英國大英圖書館做的。這項工作一直到現在才差不多修復完成,但為了讓后人了解舊書的自然狀態(tài),我們特意留下了1000件沒有修復?!?/p>
雖然說起修復這些著名古籍的經歷讓他倍感自豪,但平時杜偉生和他的同事大多是安安靜靜地坐在辦公室,每個人都悄無聲息地忙活著自己手頭的工作。無疑,這份工作是寂寞的,但也正是守住了這份寂寞,才使得中國千百年積淀的歷史和文化得到傳承。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