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早飯時又忍不住點了一根油條,盡管之后又多步行了幾公里,以消耗多攝入的“卡路里”,但心里還是美滋滋,有一種初戀的感覺。
記得買油條一定是要排隊的,簡直就是從小一直排到老。不過排隊和排隊不一樣。買米排隊很無聊,買油條排隊就不懨氣。除此以外,也只有買糖炒栗子、鮮肉月餅可以與買油條相比。尤其是快排到頭的辰光,可以看到做油條的過程。
油條就是出身好,掿面粉的辰光就擺油,相比之下,做大餅的面粉直接輸在了起跑線上。面團被碾成長條,用竹片“篤篤篤”切成小方塊,兩片一疊,用筷子從中一撳。我一直覺得一搿一撳特別性感,喜歡得緊。然后面團被拿在手里轉起來,慢慢放入油鍋。在下油鍋之前,有一個動作必不可少。那就是兩頭一捏,扚下兩個小面團,撳在大面團里。這樣做出來的油條,兩頭尖尖,特別好看。
還記得20世紀60年代糧食緊張,有辰光買買油條也會吵相罵。有人覺得做油條的女人頭落手太狠,兩頭扚下來的面粉太多,就會講:“哎,阿拉出了半兩糧票,儂分量要準足哦,這么一扚,還有半兩啦?”
拿油條也極有講究。大餅攤只提供三寸見方的牛皮紙,油條燙,根本拿不住,所以總要自己帶家什:鍋蓋、竹淘籮等。最簡便的,就是一根筷子。拿三四根油條一串,就可以走了。
那年頭,串著四五根油條走進弄堂,另外一只手還拎一鍋子豆?jié){,回頭率相當高,就好像現在拎一只名牌包包。“哦唷,買介許多油條啊?”就像被人發(fā)現了你在初戀,是一種小確幸。
盡管我小辰光吃到的油條,大多是用棉籽油炸的。那時糧油都憑計劃供應,小小大餅攤根本拿不到計劃內豆油,菜油味道又太重,所以一般都用棉籽油。
后來客居他鄉(xiāng),紅燒肉成了奢侈品,要解鄉(xiāng)愁吾儕靠油條。于是,每次上街,第一樁事體就是買幾根油條打牙祭。山里沒有棉籽油,用茶油,油條就更香了。山里不用糧票,阿拉上海知青一買就是十根八根,幾個人過足癮頭。袋袋里零用銅鈿有得多么,三角洋鈿再買碗肉片湯。
回城以后,過了幾年,日腳越來越好過。吃油條也用不著再憑糧票,拿錢就能買到。走到大餅攤喊一聲“兩只大餅一根油條”,感覺非常好。
大餅夾油條曾經是上海男人的早飯標配?;蠹乙δ诫p、周柏春曾經講過一個小段子,講姐弟倆考試后回家向家長報告成績。我還記得他們是用常州方言講的。小姐姐說:“我吃了‘一根油條兩只大餅,就是100分?!毙〉艿苤v:“我吃了‘兩只大餅一根油條,就是一分?!边@種笑話,不曉得上海男人早飯標配這個背景,是絕對笑不出來的。
再后來,飯店里那些用油條做的菜也恢復了。記得最早恢復的是國際飯店菠蘿油條蝦。老油條用筷子捅空,放進大蝦仁,裹漿再煎,與菠蘿塊一起裝盤,還要澆千島醬,口感相當好。后來其他飯店也推出了各種各樣油條菜,不過,吃來吃去,還是覺得菠蘿油條蝦最好吃。
再后來,肯德基賣油條了,我也去吃,油條尺寸比較小,我倒很喜歡,但味道有點淡。永和賣油條了,眷村賣油條了,也儕去吃過,卻總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好像油條就應該在辣棚棚間、裸燈泡、條桌板凳的地方吃才有味道。
(摘自“畸筆叟微信公眾號” 圖/高加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