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山田仁史 著 王立雪 譯
日本列島位于環(huán)太平洋造山帶上,自古便多發(fā)地震、海嘯、火山噴發(fā)一類自然災害。僅以東北地區(qū)近代以來為例,在明治29年(1896)、昭和8年(1933)、昭和35年(1960)、平成23年(2011),就都發(fā)生過海嘯。特別是2011年東日本大震災之后,不僅在自然科學領域,在社會科學、人文科學領域,災害研究也逐漸受到了很大關注。比如說歷史學家們收集有關地震的歷史文獻,調查人們的應對方法,民俗學者和人類學者則探尋如何重建受災地群眾的人際關系網以及地域交流網。
以民俗學者川島秀一氏為例。2011年震災奪走了川島秀一氏的母親、房子以及故鄉(xiāng),他一直在日本全國的漁民間做田野調查,他認為,漁民們從沒有被這些反復來襲的海嘯擊敗,而是選擇了與大海共存。他們對自然現(xiàn)象的觀察十分敏銳,積累了豐富的海洋知識,并且一直深信大海內部存在著超自然的力量。*川島基于親自調查,強烈反對2011年之后自治體采取的災害對策——防潮堤和高處轉移,他說:“這種僅為了保命,卻完全無視人類尊嚴和生活質量的想法,與醫(yī)學上的‘延命醫(yī)療’有什么差別?”(詳見川島秀一:《海と生きる作法:漁師から學ぶ災害観》,冨山房インターナショナル,2017年,第255頁)。川島還認為,泥石流災害常常與大蛇傳說結合在一起。比如說宮城縣氣仙沼市的名木澤有一則傳說,被神槍手擊中的大蛇召喚了大雨,為了逃往海中,大蛇將軀干橫于河上,阻住水流,后被激流沖走。*川島秀一:《海と生きる作法:漁師から學ぶ災害観》,冨山房インターナショナル,2017年,第228頁。
筆者對這方面研究也抱有濃厚興趣。在本篇論文中,我將以日本東北部與自然災害相關的傳說為例,并將其與亞洲東部的神話和傳說進行比較。同時探索這些神話和傳說是否也反映了先民們想要將實際的災害體驗和緊急情況下的對策心得傳達給子孫后代的可能性。
在名為“日本全國民話·語り下ろし妖怪通信”(日本全國民間故事·口述妖怪通信)[注]“日本全國民話·語り下ろし妖怪通信”(藤井和子氏運営)http://www.rg-youkai.com/tales/ja/04_miyagi/03_kani.html(2017年7月13日閱覽)。的網站(藤井和子氏運營)上記載著這樣一則民間故事,題為《得到螃蟹救助的姑娘》,講述者是位女性,生于明治42年(1909),2006年由藤井氏在宮城縣的鳴子親自進行的記錄。這個故事說:
從前,在某個地方有一位非常美麗的女孩。女孩家門前有一條河,她每天都會去河里洗米。每當這時,就會有一群螃蟹跑到她跟前,女孩心腸很好,每次都會將米喂給螃蟹吃。
后來,不知道從何處來了一位英俊的男子,每晚都到女孩家里來。女孩的母親發(fā)現(xiàn)后,便問她:
“我看你這兒,每晚都有一個男人過來,他是誰呀?”
“一個很好的男人。”
“你喜歡他嗎?”
“嗯?!?/p>
“哦。那他來找你的時候穿著什么樣的衣服?”
“穿著豎條紋的和服?!?/p>
女孩的母親感到莫名的不安。她讓女兒在粗針上穿上麻線,并將針刺在男人的衣服上。
第二天早上,女孩追著麻線一路找過去,一直走到了山里,只聽從一個洞穴中傳出嗯、嗯的呻吟聲。她走過去一瞧,大吃一驚,里面竟然有一條大蛇。對蛇來講,針可是有毒之物啊。
女孩大喊出聲:
“你騙得我好苦。這就是對你的懲罰,去死吧!”
那廝滿面恨意地說道:
“要死也不能我自己去死,我要帶著你一起上路?!?/p>
女孩聞言大驚,差點摔倒在地,轉身欲逃。那蛇也立刻現(xiàn)了原形,盤成一團,隨后緊追。
跑到河邊,眼看就要被追上的時候,經常吃女孩米的那些螃蟹出現(xiàn)了,占滿了河邊,噼啪作響地揮舞著蟹鉗,將蛇剪了個稀碎。
螃蟹殺死了蛇,女孩最終獲救。
這是一次十分精彩的記錄,完整地再現(xiàn)了講述者的性格和語氣。實際上在宮城縣內,與之相似的故事中最有名的一則記錄于名取市,該市的一位大正元年(1912)出生的女性于昭和60-62年度(1985-1987)的調查中講述了如下故事,題目為“蟹的報恩”。這也是一則富于溫情、讓人仿佛身臨其境的記錄。
這是大約300年前發(fā)生在笠島的內手這個地方的事兒。
村長家有一位煮飯的姑娘。
這位姑娘每天去河邊洗米的時候都會撒一些米在河里。河里住著一只小螃蟹,這米就是喂給它吃的。小螃蟹吃了米,一天天地長大了。
有一年到了插秧的時節(jié),一天,姑娘做好了午飯,裝進便當,背好后出發(fā)去給地里的人送飯。
走著走著碰到了一位武士。
“姑娘這是要去哪兒呀?”
武士出聲問道。
“給插秧的人送飯去?!?/p>
姑娘回答道
武士又問:
“我有點話想跟你說,回來的時候你能不能也走這條路呀?”
聞言,姑娘便說好的。
“你看,現(xiàn)在也沒下雨,你的蓑笠能不能借給我?”
聞言,姑娘便將蓑笠借給了武士,自己繼續(xù)往插秧處走去。
中午大家吃完飯,姑娘又幫了會兒忙,三點鐘左右的時候開始往回走。走到來時處一看,蓑笠還在,人卻不見了。找了一圈也沒看到人。
“什么呀,那個武士,這算怎么回事兒呀?!?/p>
姑娘心里邊想邊拿起了蓑笠,忽然看見一條大蛇蟠在下面睡覺。全身布滿黑色和茶色的花紋,泛著暗幽幽的光。
突然,那蛇睜開了赤紅的雙眼,姑娘嚇得渾身發(fā)抖,便當盒都咔嗒咔嗒作響。姑娘轉身跑掉了。
跑了很遠,到了一座名為智福院的寺廟,連忙向住持求救。住持說,躲進壁櫥是沒有用的,還是躲到唐柜里吧。
這時蛇怒氣沖沖地追了過來。那蛇身形實在太大了,住持也嚇了一跳,不自覺地后退了幾步。蛇便一圈一圈地開始纏上了唐柜。纏得實在太緊了,里面的姑娘完全無計可施。
這時,姑娘每天喂米給它吃的那只螃蟹爬了上來,用鉗子夾剪蛇身。
蛇被剪的稀爛死掉了,螃蟹也因力竭而亡。
此后,螃蟹被供奉于智福院內,寺廟也改名為螯王山智福院了。
開始是在一個很小的空間擺了個祭殿,如今搬到一個平坦的地方祭拜了。[注]小野和子編:《宮城縣の民話——民話伝承調査報告書》,宮城縣教育委員會《宮城縣文化財調査報告書》第130集,1988年,第90-91頁。
實際上在蟹王山智福院如今依然供奉著螃蟹,不但有蟹供養(yǎng),還有著“因為螃蟹有收集石頭的習慣,因此有利商業(yè)繁榮,象征財源廣進”這一說法。
再看看更久遠一點的資料,大正14年(1925)出版的《名取郡志》中有一則名為《義蟹》的故事,具體如下。
在愛島村笠島,笠島山智福山附近有一戶農家。有一位小丫鬟每次洗米的時候都會喂一點米給住在池子里的螃蟹吃。天長日久,螃蟹每天也準時出現(xiàn)在水邊等著小丫鬟的到來。一天丫鬟給割田草的人去送飯,穿過田間小路,快走到葉舞場橋的時候,一位不知從何而來的美少年阻住了丫鬟的去路。無路可走的少女被摘掉了蓑笠,顧及不了那么多的丫鬟又急匆匆地繼續(xù)往目的地而去。原路返回之時,看到蓑笠被扔在路邊,也沒多想就拿了起來,不成想里面居然盤著一條十分恐怖的大蛇。丫鬟頭也不敢回,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大蛇在后面固執(zhí)地窮追不舍。眼看要被追上了,少女逃到了智福院的客室,藏身于經書柜里。此時不知從哪兒爬來數十只螃蟹,將蛇夾得稀巴爛,少女得以死里逃生。如今那個水池叫做萩之倉池。這也是一個典型的蟹報恩的故事。[注]名取教育會:《名取郡誌》,宮城縣名取郡長町名取教育會,1925年,第709-710頁。參見富田広重:《宮城縣の伝説》,歴史図書社,1979年,第130-135頁。
此外,根據美術史家、鄉(xiāng)土史家大林昭雄氏的研究,現(xiàn)存最早的有關名取蟹王山智福院的記載,可以追溯到寶歷2年(1752)的《笠島弁才天女緣起》,其中已有上述故事的記載。[注]大林昭雄:《蟹王山縁起考》,《大林昭雄著作集》第20卷,ギャラリー大林,1998年,第22-27頁。
這一類型的故事,在關敬吾的《日本昔話大成》中的編號為104B“蟹報恩”[注]関敬吾:《本格昔話1》,《日本昔話大成》第2卷,角川書店,1978年,第119-125頁。,在稻田浩二的《日本昔話通觀》中的編號為205G“蛇婿入——蟹報恩型”。[注]稲田浩二:《昔話タイプ·インデックス》,《日本昔話通観》第28卷,同朋舎,1988年,第326-327頁,第676頁。一般表現(xiàn)形式如下:“女孩在沼澤等地將食物喂給螃蟹,或者是救下了快要被殺掉的螃蟹,后來女孩快被蛇殺死的時候螃蟹用蟹鉗夾斷并殺死蛇,女孩獲救?!辈杉降睦与m然沒有太多,但是在全國各地都有分布,其中關東、中部、近畿地方分布較多。[注]松本孝三:《蟹報恩》,稲田浩二等編:《日本昔話事典》(216),弘文堂,1977年。
同一類型的說話最早在《日本靈異記》、《今昔物語集》、《沙石集》、《元亨釋書》中都有記載,其傳播途徑,除了在佛教說法時多有提及外,也可能是通過謠曲《蟹滿寺》而廣泛傳播開來的。[注]松本孝三:《蟹報恩》,稲田浩二等編:《日本昔話事典》(216),弘文堂,1977年,第209-211頁。稲田浩二編:《日本昔話と古典》,《日本昔話通観·研究篇》第2卷,同朋舎,1998年,第209-211頁。
在西日本,多處傳說都是京都府木津川市的蟹滿寺的由來譚,東北地區(qū)也是一樣,前面提到的名取蟹王山智福院、秋田縣仁賀保市舊稱蟹多寺的蚶滿寺等[注]野村純一編:《中奧羽——巖手·秋田·宮城》,《日本伝説大系》第2卷,みずうみ書房,1985年,第270-271頁。,這類傳說與諸多地方都有關聯(lián)。[注]大林昭雄:《蟹王山緣起考》,《大林昭雄著作集》第20卷,ギャラリー大林,1998年,第58-71頁。
不過對決動物的雙方也多有變化,并非蟹與蛇不可。比如說也有螃蟹和鰻魚(丸森町蟹渕、藏王山三階滝、石卷市雄勝町)、龜和鰻魚(大崎市蕪栗沼、同市江合川鳴瀨川)、蜘蛛和鰻魚(仙臺市廣瀨川)[注]野村純一編:《中奧羽——巖手·秋田·宮城》,《日本伝説大系》第2卷,みずうみ書房,1985年,第264-269頁。的幾種組合。
上面列舉的所有傳說都是動物之間的斗爭,并沒有和自然災害結合起來,單純是出于報恩的目的、自發(fā)的無私行為。但是據我所知,這些傳說的背景中多出現(xiàn)包含洪水、地震,甚至還有宇宙等多見于古老神話中的要素,這些傳說究竟是不是變形后的產物呢?讓我們看一則非常有趣的傳說,也許能解釋這種關聯(lián)。在《山形縣傳說集·綜合編》中,關于山形縣最上郡最上町小國盆地地區(qū)有這樣一則記載:
小國鄉(xiāng)在太古時代是一個四面環(huán)山的湖沼,不知從哪兒來了一條大蛇和一只大螃蟹,大螃蟹把大蛇的尾巴夾斷了。大蛇怒而挑起爭斗,黑云遮天蓋日,水面上狂風巨浪,天昏地暗,地動山搖,終致瀨見峽谷崩塌,湖水奔瀉而出,形成了小國川,最終湖水干涸,此處形成了一個大盆地。當時大蛇和大螃蟹爭斗的地點就在如今的戰(zhàn)澤(鵜杉西面一千米),切斷的尾巴漂流所到之處命名為長尾(舊舟形村)。此后,大蛇被奉為月楯的弁才天,大螃蟹被奉為蟹股觀音,受人拜祭。[注]山形縣立山形東高等學校鄉(xiāng)土研究部編:《山形縣伝説集·総合編》,高橋書店,1960年,第133頁。
在《新莊最上地方傳說集》中也有著同樣的記載,還有主角不是蟹和蛇而是龜和蛇的傳說。[注]野村純一編:《南奧羽·越後——山形·福島·新潟》,《日本伝説大系》第3卷,みずうみ書房,1982年,第17-18頁。也就是說《小國盆地的創(chuàng)世說》有著以下兩種說法,第一種說法:
很久以前,最上町這個地方,據說是四面環(huán)山的一個大湖泊。
湖里住著一只自大的巨龜,自封為湖主。而在權現(xiàn)山中,住著一條巨蛇,這蛇久居于此,也不知住了多少年了,也自認為是這一帶的主人。
一天,這兩位在湖的北邊相遇了,不一會兒就為了誰是湖的主人這件事兒吵了起來,打嘴仗沒能分出輸贏,于是決定用決斗的方式一分雌雄,勝利者才是真正的湖主。
龜和蛇在在湖中展開對決,殊死打斗七天七夜,不眠不休。是時湖中波濤翻涌怒浪驚天,天地亦為之動搖。巨龜漸漸力竭,在西面的山上挖了個大洞逃之夭夭。巨龜說那湖水本就屬于它,所以才將山挖開把水都引走了。那里就是現(xiàn)如今的瀨見附近。附近的那座龜割山,據說就是由此得名。
最終,湖水流光后此處便成為了一個大盆地。小國盆地便是這樣形成的。
第二種說法:
很久以前,這個湖里面住著一條巨大的三頭蛇,形容可怖,無可比擬。
一天,巨蛇呼風喚云,制造了龍卷風,正欲乘風上天,不成想此時從湖底出來一只大螃蟹,一下子夾住了大蛇的尾巴。轉眼之間他倆便纏斗在了一起。
天地因之搖晃,終將西山一側晃塌了,湖水奔瀉而出,之后此處便形成了小國盆地。據說是因為巨蟹將山割開了,所以那時這里叫做蟹割山,但不知從何時開始又變成了龜割山。
此后,巨蛇被奉為弁才天,巨蟹被奉為蟹之股觀音,受人供奉。
巨蛇與巨蟹爭斗之處被稱為戰(zhàn)斗澤,之后將散落于此的蛇鱗聚在一起便成為了戰(zhàn)斗澤觀音。
此外,巨蟹用蟹鉗將巨蛇剪成三段,頭漂到之地叫野頭,腹部漂到之地叫仲神,尾巴漂到了很遠的地方,即現(xiàn)在的長尾。
各地的地名都因此傳說而來。[注]大友義助:《新莊最上地方伝説集》,新莊市役所商工課,1969年,第14-15頁。
在山形縣內,這一類的傳說很多,村山地方也有類似傳說。坐落于山形市村木澤的蛇峰的由來譚就是其中之一:
在村木澤地區(qū),很久以前,村山平野(盆地)還是一片湖沼的時候,湖中棲息著一條蛇。因慈角大師開鑿,湖水逐漸干涸不能再住,蛇便想將畑谷大沼納為己有,于是便與沼主——一只巨龜爭斗,不成想戰(zhàn)敗身死。據傳其尸身變成了一座山,即如今的蛇之峰。[注]山形縣立山形東高等學校鄉(xiāng)土研究部編:《山形縣伝説集·総合編》,高橋書店,1960年,第119頁。
有趣的是,這些傳說中都有著因為蟹和蛇的戰(zhàn)爭而引起地震、洪水的的場面。從琉球到臺灣以及東南亞,都能找到與之相似的神話和傳說。[注]參見山田仁史:《臺灣原住民の地震についての諸観念》,《南島史學》,2005年,第67-69頁。
首先,關于八重山諸島地震的原因,巖崎卓爾(1869-1937)留下了一段簡短但卻非常寶貴的記錄。巖崎是仙臺藩士之子,出生于仙臺,他前往石垣島,一方面從事氣象觀測,一方面進行生物和民俗、歷史等多方面的研究。他在昭和11年(1936)發(fā)表的報告中有這樣一段:
在地獄的下面,住著巨蟹和巨鰻。巨蟹很壞,揮舞著自己巨大的蟹螯,偷襲巨鰻并夾住了它的尾巴。鰻魚疼痛難忍,不斷甩尾而造成了地震?!卣鹬畷r,要邊喊ke yo hu tsu ka、 ke yo hu tsu ka(ケヨフツカ、ケヨフツカ,經冢、經冢),邊逃到桑樹下避難。[注]巖崎卓爾:《ナヰ(地震)の話》,《巖崎卓爾一卷全集:153》,伝統(tǒng)と現(xiàn)代社,1974年。
文中的“地獄”一詞翻譯自當地詞匯“ニーラ”(NIIRA),巖崎標注為“地下深處”。在琉球傳統(tǒng)世界觀中泛指異界。而地震的時候邊喊“經冢、經?!边吿油湎卤茈y這一習俗也非常有趣,這和避雷的咒文很相似。
再看一下臺灣原住民鄒族楠仔腳萬社的神話——鰻魚引發(fā)的洪水被螃蟹制止了。這是在昭和6年(1931)臺北帝國大學語言學研究室做調查時,一位40歲的當地男性講述的:
因怪鰻橫躺,此處大地成了汪洋。如果沒有巨蟹的出現(xiàn),陸地可能就都被水淹沒了。彼時水剛開始上漲,趁著陸地還沒完全淹沒之時巨蟹來到了新高山。我們想要雇傭巨蟹去抓怪鰻。水就快淹到新高山頂了,如果山頂也被淹沒,那么所有的生物都得死。趁著水還沒到山頂,人們便逐漸往最高處避難去了。怪鰻有著和新高山一樣的高度??!巨蟹去抓怪鰻的中間部分,對方躲開了!巨蟹尋找能做洞穴的巖石架,萬一抓住時作躲避之處。用力去抓,怪鰻回轉身體,而后水便流入巨蟹體內。巨蟹的背部就像山一樣,里面有茂密的檜木林以及廣袤的丘陵。他將所有的水一口氣存入自己體內,這就是為什么洪水沒有泛濫的原因,因為都被他喝光了。[注]小川尚義、淺井恵倫:《原語による臺灣高砂族伝説集》,刀江書院,1935年,第679-680頁。
讓我們將視線向更南方轉移,看看菲律賓的呂宋島上的伊哥洛特族的神話。很久以前,水的出口被一條叫Eyo的鰻魚阻住,地面上洪水肆虐,直到一只螃蟹將鰻魚剪斷后,洪水才退了。[注]Eugenio, Damiana L.:《Philippine Folk Literature: The Myths》(Philippine Folk Literature Series; Vol. II),University of the Philippines Press,1993年,第236頁。
不僅螃蟹和鰻魚,與日本一樣,東南亞也有蟹和大蛇引起地震的神話傳說。蘇門答臘島巴塔克族就有這樣的神話,說在地底深處有著廣闊的空間,那里住著大蛇Nipe和巨型銀杏蟹Gogo。它們稍有動作或者發(fā)生口角的時候,就會地動山搖,火山噴發(fā)。[注]von Brenner, Joachim Freiherr.:《Besuch bei den Kannibalen Sumatras. Erste Durchquerung der unabh?ngigen Batak-Lande》,Verlag von Leo Woerl,1894年,第224頁。
綜上所述,也許能夠做一個猜測,山形縣最上郡小國盆地的傳說中,將蟹和蛇、鰻魚的斗爭與地震、洪水相結合這一觀念,能一直關聯(lián)到東南亞。當然,如今下結論為時尚早,要想得到一個確切的結論,必須在東亞以及日本國內找到更多的實例才可以。
這一課題留待今后具體解決,我們先將焦點集中在當下的問題上。幸運的是,民俗學者中山太郎收集了一些有用的例子。[注]中山太郎:《蟹守土俗考》,《日本民俗學》1977年第2號:風俗篇,第16-17頁。比如博學的龍澤(曲亭)馬琴在其隨筆《燕石雜志》卷四中,對日本的昔話進行了先驅性的比較研究,其中也包含對《猿蟹合戰(zhàn)》的研究,并且引用了中國唐代小說《廣異記》中的下述故事。
近世有波斯,常云乘舶泛海,往天竺國者已六七度。其最后,舶漂入大海,不知幾千里,至一海島。島中見胡人衣草葉,懼而問之,胡云:“昔與同行侶數十人漂沒,唯己隨流,得至于此。因爾采木實草根食之,得以不死?!逼浔姲а?,遂舶載之,胡乃說。島上大山悉是車渠瑪瑙玻瓈等諸寶,不可勝數,舟人莫不棄己賤貨取之。既滿船,胡令速發(fā),山神若至,必當懷惜。于是隨風掛帆。行可四十余里,遙見峰上有赤物如蛇形,久之漸大。胡曰:“此山神惜寶,來逐我也,為之奈何?!敝廴四粦?zhàn)懼。俄見兩山從海中出,高數百丈,胡喜曰:“此兩山者,大蟹螯也。其蟹常好與山神鬬。神多不勝,甚懼之。今其螯出,無憂矣?!贝笊邔ぶ列吩S。盤斗良久,蟹夾蛇頭,死于水上,如連山。船人因是得濟也。[注]唐臨、戴孚:《冥報記·廣異記》,中華書局,1992年,第231-232頁。
日本也有幾個與之類似的傳說?!兜毓输洝肪硪恢杏涊d,近江國甲賀郡土山村有個名為蟹坂的地方,以前有很多螃蟹在此殺了一條大蛇,因此而得名。《日本傳說叢書》中記載,信濃國上水內郡信濃尻村大字野尻,離此處二里開外,有一個地震瀑布,瀑布主人是一對雌雄大螃蟹。野尻湖的主人是一條大蛇,大蛇生了十條小蛇之時,大螃蟹也生了十只小螃蟹。大螃蟹帶著小螃蟹來到了野尻湖,把大蛇的十條小蛇全都喂了小螃蟹,吃的一條不剩。大蛇拼盡全力與大螃蟹鏖戰(zhàn),沒成想節(jié)節(jié)敗退。結果野尻湖的大蛇一條子嗣也沒能留下,而地震瀑布的大螃蟹之子卻是年年不停繁殖,奔向四面八方而去。還有同國下高井郡秋山有一則傳說,講的是螃蟹將蛇殺死,就剩下最后兩條。[注]藤澤衛(wèi)彥:《信濃の卷》,《日本伝説叢書》,日本伝説叢書刊行會,1917年,第65-67頁,第146-148頁。
此外還有越中國西礪波郡北蟹谷村大字五郎丸的蟹掛堂的由來,美作國久米郡久米村大字久米川南的蟹八幡宮的由來等等,這類都和“蟹嚙傳說”有一定的關聯(lián)。[注]中山太郎:《蟹守土俗考》,《日本民俗學》1977年第2號,第17頁。中山還提出一個非常有趣的觀點,螃蟹常在退潮時大量出現(xiàn)這一現(xiàn)象可能是這類傳說出現(xiàn)的背景。[注]中山太郎:《蟹守土俗考》,《日本民俗學》1977年第2號,第24頁。這也不失為值得考察的一個方向。
此外,6月14日舉行的全國性的民俗活動——驅趕害蟲的儀式中,需要大量燃燒松明,以此驅逐莊稼地里的害蟲。在京都府龜岡町,此地的松明丟棄在一個叫“鰻?!钡牡胤?,具體位置位于余部向東走一段距離的風口村附近的畠中,據說在很久以前丹波還是湖泊的時候,有一條大鰻魚潛藏于此,這條鰻魚常常會吃人,后來全村人齊心協(xié)力將其捉住,殺死之后埋入一個墳冢之中。[注]垣田五百次、坪井忠彥:《口丹波口碑集》,鄉(xiāng)土研究社,1925年,第47-48頁。石上堅:《火の伝説》,寶文館出版,1967年,第150頁。
如此來看,文章開頭介紹的鳴子的《蟹的報恩》故事,雖說并非是與地震、洪水相結合的擁有宇宙規(guī)模的傳說,主線講的是蟹和蛇的對立,但追本溯源,這類故事可能正是建立在此類災害神話的基礎之上的。不過,其中也融合進了其他神話、昔話的要素。比如說《古事記》中,在第十代崇神天皇時代,關于奈良縣櫻井市的大神神社有下面這樣一則記錄,故事中有一位容貌端正的少女名為活玉依毘殼,沒有結過婚卻懷孕了,父母十分擔心,對其進行詢問:
其父母對其懷孕一事感到奇怪,便問其女:“你懷孕了,可是無有夫婿你是如何懷孕的呢?”女兒回答道:“有一美貌男子,不知其名,每晚來此與我共宿,因此懷孕?!逼涓改赣藶楹稳耍瑢ε畠旱溃骸耙猿嗤寥鲇诖睬?,以麻線穿于針上,將針扎于其衣袖之上?!迸诱兆觥4稳找豢?,麻線從門鉤洞穴處穿越而出,屋中麻線只余三團(MIWA)。女子沿麻線一路追隨而去,至美和(MIWA)山神社處為止,故而知其為神子。因其余下麻線有三團(MIWA),故而其地命名為美和(MIWA)。[注]中村啓信(訳注):《新版 古事記》,角川學蕓出版,2009年,第115-116頁。
在未知訪客衣服上扎上針線,一路追隨線索得知對方身份這一形式,這類神話、傳說、昔話,在日本本土、琉球、朝鮮半島、中國都有著廣泛的分布。[注]大林太良:《中國の苧環(huán)型説話》,《大美和》1998年第9號,第2-8頁。
在我以前的著作中曾提到[注]山田仁史:《神話から見たヒトの起源と終末》,野家啓一(編):《ヒトと人のあいだ》(シリーズ ヒトの科學;6),巖波書店,2007年,第51-53頁。,基督教傳到日本之后,江戶時代在切支丹禁制背景下,天主教徒們潛伏起來,暗中守護并繼承著自身的信仰,在他們之中,有一支一直保有著“天地始之事”這一神話傳承。這些神話的傳播和記錄,僅限于長崎縣西彼杵半島、五島列島、浦上等幾個有限的地區(qū)。現(xiàn)存的幾種抄本之中,最古老的一本時代為文政10年(1828),其中對最初的樂園時代、大洪水以及幸存下來的人類的生存狀態(tài)都有描述。
抄本延續(xù)《舊約圣經》的記述,開頭便是最初的人類即亞當和夏娃結合后,子孫繁衍增多。他們將神賜予的食物儲蓄起來,并學會了種植糧食,逐漸變得富有。但是欲望也逐漸萌芽、膨脹,他們開始盜取他人的食物。神對這種狀況憎惡至極,決意摧毀整個世界。對洪水場面的描寫中,沒有出現(xiàn)放飛鳥類的場景,取而代之的是如下這樣一段乍一看十分不可思議的描寫:
隨著人越來越多,人們開始偷盜,無法放下心中的欲望,放縱惡念發(fā)展。惡事積累,Deus神可憐人類,便告誡名為Papa(Papa法王、Martir殉教者)的帝王:“此寺的獅子駒雙目變紅之時,將有海嘯,世界隨之滅亡。”帝王于是每天都去寺里看。實習弟子們聚而問道:“為何參拜獅子駒呢?”隨從聞言便說:“獅子駒眼睛變紅之時,這世界將被洪水摧毀。”周圍人聽了大笑,“這事兒太可笑了,涂色的話不是馬上就紅了嗎,怎么能想到世界滅亡呢?!?/p>
Papa還是照常每日參拜,發(fā)現(xiàn)獅子的眼睛變紅了,不禁大驚,遂讓六個孩子坐上早就準備好的獨木舟,可惜一個哥哥因為腿腳不好,便只能狠心留下他。沒過多久,大水鋪天蓋地而來,陸地頃刻之間變成了汪洋一片。
右側出現(xiàn)一只獅子駒,從海上跑來,背上沒能上船的哥哥,救他一命。水三點的時候就退去了,出現(xiàn)了一個島,可以供人休息。獅子背著沒能上船的哥哥也來到了這里。大水帶走了幾萬人的生命,這些人皆墜入了Limbo,即以前的地獄。[注]田北耕也校注:《天地始之事》,《キリシタン書·排耶書》(《日本思想大系》第25卷),巖波書店,1970年,第386-387頁。
幸存下來的這七個人開始創(chuàng)造新世界。這個故事,其實是東亞各地自古以來就被人們熟知的洪水傳說——“石像之血”。在中國的《搜神記》,日本的《今昔物語集》、《宇治拾遺物語集》都出現(xiàn)過,在九州地區(qū),相關文獻則是柳田國男指出的,流傳于五島列島地方的《高麗島傳說》。
以前在高麗島有一塊十分靈驗的整塊石頭做成的地藏菩薩,他會托夢給信仰非常虔誠的人,告訴對方,如果我的臉變紅了就是大難將臨的前兆,到時快點逃命去吧。如果是邪惡之輩,他則存心戲弄,將地藏菩薩的臉涂上顏料,把他們驚慌而逃的蠢樣當作笑料。如前兆所示,島嶼一夜之間沉入海底,除幸存者外其他人都死了。[注]柳田國男:《高麗島の伝説》,《柳田國男全集》第1卷(ちくま文庫),筑摩書房,1989年,第535頁。
由此可見,潛伏起來的天主教徒們保存的《天地始之事》,是將基督教帶來的《舊約圣經》中的神話和東亞土著的洪水傳說混合之后構成的一個新故事。
這一類“石像之血”的傳說也曾和實際的受災體驗結合在一起。關于靜岡縣湖西市新居町今切的傳說就是具體的例子之一。讓我們一起看一下昭和9年(1934),靜岡縣女子師范學校的學生們調查、收集的這一傳說。
在今切這個地方有一位男性,對地藏菩薩非常虔誠。地藏對他說:“我的臉如果變紅了,這一帶就會變成泥海,你以此為信,趕緊逃跑?!笨墒菐讉€年輕人用顏料在地藏的臉上涂色取樂。等到這個男人來參拜的時候,發(fā)現(xiàn)地藏的臉變得通紅,立即逃走了。不久,那一帶就變成了泥海。[注]靜岡縣女子師範學校鄉(xiāng)土研究會編:《新版靜岡伝説昔話集》,《靜岡縣の伝説シリーズ》,高橋和生(さし絵),羽衣出版,1994年,第159-160頁。
這則故事由已故的山本節(jié)氏發(fā)掘,根據他的研究我們得知,今切地區(qū)因臺風、地震、海嘯等原因,有過多次發(fā)大水的經歷。他認為“有關歷史事實的記憶永遠活在人們的心中,也許這就是傳說能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fā)芽的原因吧”。[注]山本節(jié):《異怪と境界——形態(tài)·象徴·文化》上下,巖田書院,2011年,下冊第152頁。
在東北也有類似的事例。宮城縣多賀城市的砂金辰雄氏口述的“與末之松山相關的傳說”就是其中之一,具體內容如下:
在比多賀城最繁盛之時還要早的時代,上千軒、下千軒都非常繁華。(據說八方丁那時也是非常繁華的地帶。)那時,住在那里的猩猩每晚都會到鏡池畔的一個酒屋來喝酒。酒屋里有一位名叫小佐治的女孩,有著鄉(xiāng)下女孩少有的姿色。小佐治經常在鏡池畔自照并化妝,猩猩與小佐治私通。不知何時這件事被村里的幾個年輕人知道了,于是密謀要將猩猩打個半死。一天,猩猩如往常一樣來此喝酒,小佐治將這個陰謀告訴了猩猩。猩猩感激小佐治的好意,告訴她,某月某日必有海嘯,你躲去末之松山避難。猩猩又說萬一自己被年輕人們打死了,就把尸體扔進池里,咱們永別了。果然遭了埋伏的猩猩不幸被打死,小佐治按照約定將其尸身沉入池子之中。如今這里還是叫做猩猩池。過了一些時日,到了猩猩說的那天,小佐治半信半疑地登上了末之松山,沒過多久,伴隨著巨響,大海嘯洶涌來襲。此時,下千軒、上千軒都被淹沒,附近一帶全都沒能逃過水災的侵害。只有小佐治一人在末之松山存活了下來,海嘯也沒能淹沒末之松山。末之松山海嘯不沒(和小佐治一個發(fā)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這次海嘯也被認為是猩猩喚來的。[注]宮城縣教育會編:《鄉(xiāng)土の伝承》,宮城縣教育會,1931年,第110-111頁。
末之松山因為地勢較高,平成23年(2011)3月11日東日本大地震之后發(fā)生的大海嘯也沒被淹沒。
下面的故事來自于巖手縣洋野町(舊大野村):
天地開辟之時,此地已生活著幾戶人家,有一對夫妻經常參拜、供奉萬代座之神,從不敢懈怠。一天,這對夫妻得到了神的啟示。說近期將有大海嘯發(fā)生,海水倒灌入河流,洪水泛濫,低矮的山都將被水淹沒。為了安然度過洪澇災害,家里準備了一個巨大的香案板,洪水來臨時乘此香案應可保命。這對夫妻還將神的預言告訴了鄉(xiāng)親們,大家都一笑置之,沒有人聽他們的話。不久大海嘯真的來了,很快又變成了大洪水,人們慘叫不斷,或被大水沖走,或沉入水底。然而聽從了神的預言的這對虔誠的夫妻坐在香案板上,隨波漂流,來到了萬代坐之神所在之地,因為神明加護,得以活命。
據說,他們的子孫代代繁衍,成為了村子的先住民[注]大野村教育委員會:《大野の風土記》,大野村教育委員會,1978年,第1頁。倉石忠彥:《道祖神信仰論》,名著出版?zhèn)}石,1990年,第269頁。。
但是實際上這個地方地處內陸,即便有災害應該也是山洪一類的地質災害(在此感謝大崎市的本田義幾氏的指點)。
此外,不僅是洪水,關于地震的傳說,有一些可能也是根據人們的切身體驗而來的。比如說位于大崎市巖出山上的上野目天王寺的七曜森,關于這里有一段很短的傳說。
在上野目天王寺,有處可以一眼望盡南方平野的絕佳眺望仙境。此處從未發(fā)生過地震,如今一旦碰到強震,鄉(xiāng)人也會來此避難。[注]玉造郡教育會:《玉造郡誌》,玉造郡教育會,1929年,第545頁。
不過,在三崎一夫的《陸前傳說》中,此處名為“七曜?!倍恰捌哧咨薄注]三崎一夫:《陸前の伝説》,第一法規(guī),1976年,第99頁。此地應屬地殼比較堅固的地方,可惜我問了一圈周邊的人,大家都說:“七曜森也好七曜冢也好,這兩個地名都沒有聽說過”,具體如何已無從得知了。
有趣的是,其他的一些不容易發(fā)生地震的地方也出現(xiàn)了類似傳說。巖手縣遠野出身的民俗學者、人類學者伊能嘉矩(1867-1925)在1924年發(fā)表了論文,當時關東大地震發(fā)生不久,慘痛的記憶還歷歷在目,他在文章中寫道:“在奧州地方,作為信仰對象的神祠,或者墳冢,或者山丘,或是被神圣化了的特定場所,在神話傳說中常常作為不會發(fā)生地震的一個安全地帶而存在”。
在猿石川流域,有這樣傳說的歷史遺跡非常之多,伊能氏列出了許多的事例,在此基礎上還提出了許多有趣的觀點。即“我們通過研究可以得知,長期使用的神祠乃至臨時的祭壇等地,皆建立在由堅硬的巖石構成的地盤之上。這類場所是已知的肯定不會發(fā)生地震的安全地帶,古來發(fā)生激烈地震的時候,地面或斷裂或塌陷,人們或找竹子根系錯綜復雜的地帶避難,或將門板之類鋪在地上,以應對這種情況防止受傷。隨著避難經驗的積累,上述場所逐漸也兼任了地震發(fā)生時人們的避難場所,這一作用已得到人們的肯定”[注]伊能嘉矩:《猿ヶ石川流域に於ける不地震地》,《遠野の民俗と歴史——伊能嘉矩集》(《日本民俗文化資料集成》第15卷),三一書房,1994年,第268頁。。
也就是說,自古以來,被選作神圣地帶的地方多為地基堅固的場所,在地震發(fā)生的時候可能還可以起到避難場所的作用。將基于過往經驗總結出來的避難情報,用神話傳說這種手段,達到在現(xiàn)實世界中傳播的目的,這一方法,不僅僅應用在地震災害上,在雷電災害上也有體現(xiàn)。
比如說和歌山縣那賀郡山崎村的山崎神社內有一顆“雷松”,據說,以前曾有雷電劈于松樹之上,將放置于神社前的大太鼓的鼓皮也劈破了。神社中的神氣極了,拿著太鼓去找雷神,把破了的太鼓扣在雷神頭上。雷神致歉,并請求道,只要大神饒他一命,他發(fā)誓永遠不再將雷落于大神居住之處,大神應允。自此,神社這里再也沒有受過雷擊,此神社中還有避雷的護身符。
此外靜岡縣安倍郡清澤村相俁白發(fā)神社境內有一顆“雷石”,關于這塊石頭也有一則傳說:數百年前,相俁部落出現(xiàn)落雷,老人伊八看到了雷,雷請求老人放其歸天,伊八讓雷保證不再落于此處后,便放雷歸天了。人們在落雷處發(fā)現(xiàn)了一顆大石頭,遂將其命名為雷石并供奉起來。
在奈良縣生駒郡平成村秋筱的秋筱寺,以及高市郡真菅村的春日神社同樣都有“雷石”存在。[注]柳田國男:《日本伝説名彙》(第二版),日本放送出版協(xié)會,1971年,第160-161頁。河內國南河內郡古市村譽田八幡家的井也曾遭遇過雷擊:“大黑樣欲用金盆去扣對方,雷立刻屈服,求對方放過并表示今后絕不再將雷落在這里,大黑樣同意了。從此以后,譽田這個地方,再沒有過雷害”。[注]高木敏雄:《日本伝説集》(ちくま學蕓文庫),筑摩書房,2010年,第203頁。
地震和雷害的避難方法也有共同點存在。無論發(fā)生哪個災害都可以大喊“經冢、經?!被蛘摺吧T?、桑原”,根據情況也可以逃到桑樹旁邊避難。石田英一郎認為,這里出現(xiàn)的桑樹應該是與養(yǎng)蠶的信仰有關。[注]石田英一郎:《桑原考——養(yǎng)蠶をめぐる文化伝播史の一節(jié)》,《新訂版桃太郎の母》(講談社學術文庫;1838),講談社,2007年。
總之,過去不比現(xiàn)代,沒有科學能夠解釋地震和雷害的原因,在那個時代,人們經歷這些自然現(xiàn)象的時候一定感到非常不可思議。而當災害帶來的損失十分慘重之時,人們就會融入當時逃生的經驗并發(fā)揮想象力,再結合所在地點和當地固有事物,用幾個要素組成一個說法,并流傳下來。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得出如下結論:
1.宮城縣的“蟹的報恩”這一昔話類型,廣泛分布于日本全國境內,并可以確定它屬于在古代就已經出現(xiàn)了的既有的說話類型。
2.這一類說話,向上追溯的話,至少可以追溯到與宇宙相關聯(lián)的神話和傳說那里。其中蟹(或者龜)和蛇的對立,與洪水、地震一類的自然災害相結合,山形縣小國盆地的起源傳說就是其中一例。
3.蟹、龜和蛇、鰻魚的斗爭與洪水、地震相結合,這一類型的神話與傳說,在琉球、中國臺灣、菲律賓、印度尼西亞都存在,而并未與自然災害直接關聯(lián)的類似傳說,在中國和日本也出現(xiàn)了。
4.有的場所在神話和傳說中是當地震和洪水災害發(fā)生之時的安全地帶。其中,有一部分應該是基于當地人的經驗而得出的。
這一類自然災害的神話和傳說,作為已發(fā)生的過去來講,它有著神話和傳說獨有的特色,另一方面,對未來而言,它也給出了實際性的避難指示和警告,甚至還將可怕的世界末日的景象一并傳達給了后世之人。這些信息,對于經歷了東日本大地震的我們來講,更容易接受并體會到它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