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這樣蒸發(fā)了

我是被下載下來的，儲存在

中國這張磁盤上，隸屬四川分區(qū)

并在康定這個插孔上，接入系統(tǒng)

在峽谷，春天是雪山融化出來的

是從紫荊樹枝上，分泌出來的

藍寶石的天空，黃金打制的花瓣

春風(fēng)過了一茬又一茬，喊我

我被插在機器上，不能停止

不能罷工、喊累，只能被刪除

報廢。數(shù)字、混凝土、指令

反復(fù)運行我。商品房是

一只鼠標，通過經(jīng)濟的數(shù)據(jù)線

操作我。春天就是這樣蒸發(fā)了的

馬蹄鐵

敲擊來自外部

被規(guī)格和尺寸塑形

彎成契合馬蹄的弧度

身上疼痛的穿孔

只為和龐大的事物聯(lián)結(jié)

被奔馳的欲望踐踏

全身接近塵埃，也像塵埃

微不足道。只有換掉馬蹄鐵

你見過換掉馬蹄的嗎？

生來就在蹄下接受磨損

承受馬匹和莫名事物的重量

耐磨，符合美學(xué)與實用

一塊被鍛打、扭曲的馬蹄鐵

它的呻吟，被踩在腳下

冬 日

千山落木，殘忍的枯枝

恍若時光之筋骨

百鳥的琴箱停止演奏

冰，給流水的嘴唇貼上封條

雪山橫亙胸間

一切實體正在虛化，影子的世界

只靠記憶的游絲找到坐標

你、我、他，只是亡者的墓碑

春生，夏長，秋收，冬藏

大自然的律令萬物臣服

且坐，看茶，讓深陷皺紋的思緒

慢慢浮起，看落日下山

十二月

十二月，大山是閃亮的鐐銬

草木布滿蟲眼兒的一生埋進土層

流水的繃帶越來越瘦，裸出亂石的肋骨

峽谷之人，眼神兒暗含雪意

需要三錢回憶和感傷點起篝火

三緘其口的人，未過內(nèi)心的獨木橋

時光的暴力美學(xué)，就是不斷

摧毀和重建，死亡與再生

誰能逃過皺紋之圍堵？所有翅膀

患上骨質(zhì)疏松。西風(fēng)過處

無草不枯，無木不萎

謝天謝地，上蒼分配給我

一小截時光用來疼痛

整整一個下午，被一枚詞語壓在紙上

月亮升起，照著故鄉(xiāng)，也照著異鄉(xiāng)

寂靜之詩

寂靜，默然。柏油馬路在茶水中沉浮

從渝東南到川西北

錢夾有五千瘦瘦的漢字

我不停奔跑，拆掉內(nèi)心的柵欄

裂變是后來的事

哎，真是孤獨啊，我從不向人說

在時光茶樓，靜默

眼神兒敞開優(yōu)美的弧度

窗外的人，不停書寫和生滅

若潮的起落，呼應(yīng)著群星

“我們都是時間的棄兒”

已是千瘡百孔，還有離別的汽笛

柳岸邊的搗衣聲又瘦了

一枚詞語被一個漂泊的人把玩過

就太沉重

漢字之戀

無法測度一枚漢字的深廣

小小方塊，幾千年深邃和雪亮的傳奇

一枚漢字，內(nèi)蘊長城的烽火

大河澎湃和小溪雅正

由甲骨文而金文而小篆而隸書而楷書

漢字的演化中有刀兵之聲

一個偏旁脫臼，我感到漢字的痛感

面對暴政，多少漢字揭竿而起

陶醉在漢字的深刻里，每夜

《詩經(jīng)》用中正平和的音調(diào)在漢字里喊我

歷史的縱深，漢字的騎兵沖開黑夜和蒙昧

引領(lǐng)一個民族不斷接近文明

一枚漢字如一口深井，滋潤古老族譜

血脈從漢字延伸

經(jīng)過朝代，直至我

我是被漢字書寫的人

耗盡一生和漢字戀愛

用漢字縫補裂縫，悲傷時靠在

一個部首上哭泣。一切過后

我的白骨，是我寫出的，最后一個漢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