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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故事

2018-01-24 20:11于德北
鴨綠江 2018年1期
關(guān)鍵詞:作家孩子

于德北

之所以把這六個小短篇編織在一起,以平適的面孔和讀者見面,實(shí)在是因?yàn)楦赣H去世后,我對生活與創(chuàng)作有了更貼切的認(rèn)知。小說永遠(yuǎn)都是一根樹樁的橫切面,任何剖面都可以成為一個以待深究的片繼。故事可以問解人生,人生卻不完全是故事。人生是被月光漂染的一個蒲團(tuán),越安靜的時候,越能散發(fā)出真諦。

父親生前是一個編輯,也是一個“科普作家”,為了“科學(xué)普及”和農(nóng)業(yè)技術(shù)推廣做了大量的文字工作,比如化肥與農(nóng)藥。他曾對我說過:“三十年前篤真的事,三十年后卻成了大害,這個事實(shí)本身就是小說,無須偽造。有些小說只需踏踏實(shí)實(shí)的記錄,不必虛夸的技巧;記住化肥和農(nóng)藥本身,關(guān)于其利害的所謂的小說也就獲得了所謂的高于生活的資本?!?/p>

當(dāng)初我并不理解他的這段“放言”,現(xiàn)在想來,里邊有樸素的大智慧。收拾這六個小短篇,就是要佐證父親的一番教導(dǎo),放下虛華的技巧,記錄下我所見到的真實(shí)。

——是為題記

小 徑

我認(rèn)識一位作家,以前我們是好朋友。曾經(jīng)有一段日子我們不是朋友了,但不知今后我們還會不會像以前一樣,互相擁有純真的友誼。這個作家長得很粗糙,說粗糙不光是長相,他的品性也很粗糙。所以,每次提起他是一個作家的時候,我總為這個美好的稱謂感到有一點(diǎn)……不值。

這個作家原來在一個縣城的文化館工作。他愛人是大夫,兩個人有一個兒子,寶里寶氣的十分可愛。

按說這樣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在小縣城挺讓人羨慕的。雙職工,而且,兩個人的工作單位都不錯,還沒有開不出支的現(xiàn)象發(fā)生,雖然作家偶爾拖資,但卻很快也被縣財(cái)政解決了。

作家寫了不少東西。

省里的評論家評論他的作品說:由于他長期生活在社會的底層,對平民百姓的日子更加了解,所以他的作品通篇透露出一種平易的、真實(shí)的、和藹可親的氣息……

我認(rèn)為這是一段非常別扭的話,但作家常禁不住自喜。

他總喜歡把那些美麗的愿望、美好的情感說出來。

作家寫過一篇關(guān)于離婚的小說。月光,慘白的月光照在小說女主人公比月光還要慘白的鞋上。屋里沒有開燈。窗外街燈的余亮從厚厚的窗幔縫隙鉆進(jìn)來,長長的一條,映在地上,像一把劍。

作家對我說:“當(dāng)時她想:這劍無情地割斷了他們五年的婚姻生活?!?/p>

現(xiàn)在,她感到真的很冷。

作家寫,是離婚徹底擊傷了這個女人!

作家寫這篇小說的時候,已經(jīng)來省城進(jìn)修半年了——省作協(xié)給各個地區(qū)嶄露頭角的作者創(chuàng)造了一個進(jìn)修機(jī)會,作家當(dāng)然是這批人中的佼佼者。他來省城進(jìn)修,原本下決心寫出點(diǎn)好東西,可誰知道,他很快就陷入到他為自己涂抹的月光里了。

按說一個作家喜歡女孩子本不為過,誰讓她們長得那么迷人了。

這是作家的話,很幽默。

作家愛上了一個寫散文的女孩,我們叫她秀芝吧。這個名字挺樸素的。一天夜里,秀芝拿著自己寫的散文找到作家,讓他幫著看看。作家認(rèn)真地看了,看后倆人就交談起來,恰那天學(xué)校組織大家去看內(nèi)部片,作家因有小恙沒有去。至于秀芝為什么不去,我們不得而知。反正二人談得很投機(jī)。

后來作家提議去喝酒,踏著有月光的小徑去酒館。

作家喜歡月亮。

他說:“你看月亮。”

秀芝說:“像銀子。”

作家第一次聽人說月亮像銀子,覺得很有趣,就哈哈大笑。他總認(rèn)為他的笑很有魅力,其實(shí)很粗糙,像他愛人說他:“你以為你笑得很動聽,其實(shí)這么多年了,我就想告訴你,你的笑聲里有沙子!”

一個大夫的忠告如此富有詩意。

關(guān)于離婚的事,作家征求我的意見,因?yàn)槲覀兡菚r是好朋友,他覺得我的意見很重要。記得是在一次遠(yuǎn)行之后,我倆坐在道邊,我思忖半晌,說:“還是不離吧?!?/p>

我還說了其他一些話,包括很功利地為他分析離婚的利弊,他當(dāng)時也深為接受。誰知下午的時候,秀芝就找到我,說了一堆搶白我的話,令我十分尷尬。

作家離婚了,領(lǐng)著他的新妻子回小城了,他們有病還到他前妻的那個醫(yī)院去看,不知他、他的新妻子和他的前妻碰過面沒有。他和前妻的孩子歸前妻撫養(yǎng),作家說,這是他最痛苦的事!

可是,這“最痛苦的事”于作家來說也就持續(xù)了一年多吧。后來,他的新妻又給他生了一個女孩。滿月那天,他又慷慨高歌,說:“這是他最快樂的事!”

痛苦的事,快樂的事,在他那里都過于隨便了。難怪,有了這樣的生活后,他以及他的新妻子都漸漸地在文壇銷聲匿跡了,那些曾經(jīng)贊美過他的評論家們也三緘其口,提及他的“遺憾”,卻面面相覷,不再發(fā)聲。

是為也

傻子是一個孩子,十歲,在育智小學(xué)讀書。育智小學(xué)原來不叫育智小學(xué),叫隆禮路小學(xué)。后來好像這個城市的傻孩子越來越多,所以,就把這么一個本來并不怎么重要的學(xué)校改成了育智小學(xué)。學(xué)校的主體是二層日式小樓,有花園,前花園平了,早就平了,做操場。后花園依舊,只不過多了一個廁所,是后建的,很不協(xié)調(diào)。

傻孩子的父親是一個小職員,母親是高干子女,他們的結(jié)合跟這個故事無關(guān),跟這個故事有關(guān)的只是這個傻孩子。這個傻孩子是他們生的,很胖,眼睛小小的,鼻子很大。

育智小學(xué)和早市傍近,只隔一道院墻。

每天,傻孩子的父親送他上學(xué),像老虎送羊。傻孩子是老虎,走在后邊,一邊走一邊搖晃,笑的樣子平常又奇怪;父親像羊,悄沒聲的,腦袋僵在肩膀上,一動不動。早市上的小攤主一見他就忍不住笑,笑他的呆板,并無惡意。

有一次,孩子的母親來送他,大家忽地噤了聲。

那女人大個,白皙,走起路來款款有致,眉眼中透著一股靈氣。

于是有人按書上讀過的路數(shù)猜測這一家人,猜來猜去也只是猜猜,并不知真正的底細(xì),但小買賣人的樂趣似乎也在于此,談過也就談了,生意好時,誰還會記起這許多。endprint

“嗬嗬嗬——喲——”

突然有一次,傻孩子站在墻邊大叫。

他的樣子像什么?

離他近的遠(yuǎn)的小買賣人就笑得前仰后合。

傻孩子止了聲,努力瞪大眼睛看眾人,眼睛越瞪越大,漸漸又小,漸漸瞇成一條縫,猛地彎腰拾起地上的石頭亂擲起來。

他說:“別讓我再看見你!”

他說:“你趕快給我消失!”

他說:“不要惹我不爽!”

他狂怒的舉動讓大家吃了不少苦頭。

以后的日子,傻孩子頻頻襲擊早市上的人,他用書包背石頭,進(jìn)了校園之后,就藏在墻后狂轟濫炸,一包石頭投盡之后,還扒上墻頭看看動靜,然后才跑去教室坐自己的位子。

早市的人去找學(xué)校,學(xué)校的老師苦笑著沒什么可說。

他一個傻孩子,你有什么辦法。

傻孩子的父親來給大家賠禮道歉,細(xì)細(xì)查點(diǎn)損失的物品,一一做了賠償,對大家拱拱手說:“大家就還當(dāng)他是個三歲的孩子吧,多多原諒,多多原諒?!?/p>

開始大家都忌諱一些東西,不好開口。

后來有一個愣小子說:“他畢竟不是三歲孩子了!”

一句話出口,氣氛一下緊張起來。

愣小子說:“原諒原諒,他總?cè)邮^也不是個事?。 ?/p>

傻孩子的父親向人群看看,尋到說話的人,點(diǎn)點(diǎn)頭說:“我有辦法!”

第二天,早市的人像往日一樣擁擁擠擠,也許生活本身的故事無窮無盡,無始無終,真的并沒有誰認(rèn)真想過傻孩子父親的辦法。要是傻孩子再次襲擊大家,大家會再次憤怒??扇绻岛⒆咏裉祜L(fēng)平浪靜,人們只有在買賣閑下的時候才會交流:“傻孩子今天挺消停??!”

可不就是這樣!

七點(diǎn)四十分。

老虎和羊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路口。

羊走在前邊,老虎走在后邊。走著走著,羊突然停下來:“嗬嗬嗬——喲——”大叫了一聲。

面對這父子,大家不知怎么回事,顯然傻孩子也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咧開大嘴笑了。繼而笑得前仰后合,指著他的父親,笑得說不出話來。

父親說:“別讓我再看見你!”

父親說:“你趕快給我消失!”

父親說:“不要惹我不爽!”

說完,他從地上拾起幾塊石頭向兒子腳前擲去,并跑過去把兒子書包里的石頭都倒在地上。

兒子笑得更加不可開交,他指著父親說:“你有病?。 ?/p>

兒子說:“瞧你那樣,傻了吧唧的?!?/p>

就從這天起,父親變得“弱智”了,而那個兒子,因?yàn)橄硎芰恕罢!?,毛病改了?/p>

無人說得出這是一幕什么劇,也無人說得出這幕劇的最后結(jié)局。傻孩子依舊是傻孩子,父親依舊是父親,偶爾,孩子的母親來送他上學(xué)了,有人會問另一個人,說:“瞧這兩口子都挺不錯的,怎么會有這么一個兒子呢?”

另一個說:“誰知道呢!”

守 街

我在湘西認(rèn)識了一個姓滕的人。

他說他是貴陽人,身上頂了案子,幸好家中有人上下走動,把事給平下來了。但他覺得在貴陽沒法混下去,就出來。向東,走到懷化,又轉(zhuǎn)到這里。這里是鳳凰,沈從文先生的故鄉(xiāng)。他給我講,內(nèi)地的三蛇酒都是假貨,真的三蛇酒要用金環(huán)蛇、銀環(huán)蛇和五步蛇配制,而且要活蛇,這樣泡出的酒才有效用。

他說:“效用!”

這個詞用在這,我覺得很新鮮。

那天,我從吉首趕到鳳凰時,天已近七時,黑了,半山一片燈火,漂亮得很。我從車窗探出半個身子,看沱江清清淺淺,無波無紋,細(xì)品處,風(fēng)侵檐瓦、水潤柱根的纖細(xì)之聲也浸漫開來,非常人能夠體會。

就覺得在鳳凰應(yīng)有奇遇。

車至賓館,訂下房間,簡單洗漱。拎著一瓶酒出來,問三問四,直奔沈先生故居去。天太晚,故居已關(guān)了門,寬窄的門洞讓人不覺生出感慨。愣愣地站一會兒,一頭折回來,滿心思要尋一個小店喝酒。

路那邊燈火很亮,灶上的火也紅,便直進(jìn)去。

迎面的就是姓滕的人。

我叫了一個家常豆腐,叫了一個臘肉炒辣子,自啟開帶來的酒,依一個角落小酌起來。

姓滕的不是老板,是廚師。老板也姓滕,苗族。姓滕的人也姓滕,但是漢族。大約過了四十幾分鐘,店間的客少了,灶上也不忙了。姓滕的人就過來,先笑了,然后坐在我對面。我也笑笑,隨手拿了一個杯,請他呷酒。湘西的人都管喝酒叫呷酒。我這樣說了,他復(fù)又笑,說:“我是貴陽人,我們喝點(diǎn)酒吧?!?/p>

這是一個挺幽默的變化。

這時,老板也過來,大家簡單地寒暄,算認(rèn)識了。

老板指著姓滕的人說:“老哥手藝可好!他在北京飯店干過,他哥哥在北京謀差事,有大本領(lǐng)。老哥去北京飯店干過,干了三年,呷他菜的都是外國人,都豎大拇指!”

我好奇:“你怎么知道?”

老板說:“老哥講的?!?/p>

姓滕的人就說:“在北京飯店好干,客人反而多不挑三揀四,怎樣做了就怎樣吃,吃起來滿是滋味。”

停停又說:“北京飯店這樣大的飯店做出的菜還有差?”

自然差不了。

說話間,姓滕的人起身到灶上去一次,不一會兒,又回來,用小碗盛了一點(diǎn)東西給我。一碗底朝天椒上散落著幾個奶白色的小蛋蛋。他說:“這是野蜂的卵,在山上采來的,用油炒過,好吃?!?/p>

嘗一嘗,果然不錯。

接下來的時間多半聽姓滕的人講他自己。

他說:他在貴陽開一個八層的大酒樓,見過大錢,他幫過一個東北人,是牡丹江的,到貴陽辦貨,錢丟了,他讓他在自己的酒店白吃白喝住了八天,臨走還拿了一千元錢給他,東北人非常感激。

他連說了三遍。

他說:“你們東北很冷,我去了一次,看那個朋友,本來想找個活干,可太冷了,受不了,回來了。”endprint

我說:“你開八層大酒樓,為什么還要出來做?”

他沉默一會兒說:“犯錯誤了?!?/p>

酒樓是公家的,他經(jīng)營,后來犯了經(jīng)濟(jì)上的錯誤,被開除了公職。

他說:“我愛交朋友?!?/p>

他說,他的錢也多為朋友花了,人生就這么回事嘛。

我細(xì)打量他,長臉,眼睛不大,臉膛紅紅的,一笑牙齒很白,而且十分整齊。他約我第二天中午再來,他燒兩個東北菜給我吃,他讓我一定來,并約好下午一起去一家蠟染廠看看,他認(rèn)識那里的廠長,當(dāng)?shù)匾粋€比較有名的畫師。

酒罷,我要回去,他堅(jiān)持送我,送到賓館,又到總臺要了我的登記單看看。

他說:“明天一定來。”

我點(diǎn)頭。

一夜無話。第二天早上,我起來散步,遠(yuǎn)遠(yuǎn)地見他正和一個服務(wù)員說話,我覺得有趣,要過去打招呼,他卻匆匆地走掉了。服務(wù)員看了我一眼,也匆匆地走掉了,好像他們之間在說一個什么秘密。

我站在那里,想昨日并無醉酒,所言所談,歷歷在目,他見了我為何又不打招呼?

多了一個心眼,簡單地收拾行囊,悄悄地走到街上去,雇一輛車,裝好東西,然后告訴服務(wù)員退宿,然后去沈先生故居去,這是個不大的院子,房子已非常古舊,有一個管理員坐在那里,手邊讀著先生的《邊城》。我花兩元錢買了門票,她就把所有鎖著的門打開,這院子沒有灰塵,但我覺得院子里灰塵很重,腳下的步子輕了,再輕,久久望著先生的手稿,無話,提了包出門,趕自己的行程。

也曾猶豫一下,去不去赴那個約會呢?

唉!算了,先生筆下的湘西人物如此豐富,我怎么知道我面對的這個姓滕的人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物呢?讓車夫把我直接送到客運(yùn)站,截住一輛中巴,直奔著麻陽去了。

回頭望一眼鳳凰,這美麗的小城。

回頭望一眼鳳凰,卻見姓滕的人從遠(yuǎn)處急急地奔客運(yùn)站,他是要遠(yuǎn)行,還是來尋人?要是尋人是來尋我嗎?車過沱江,一切都遠(yuǎn)了,但我忘不了姓滕的人,他挺有意思,他使我一想到鳳凰就會念起他來。

盡管,我并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湘 繡

先是坐在天子山的石階邊和幾個土家族小伙子閑談,他們給我講一種小飛鼠,在天子山常見,能在樹林間飛來飛去。他們還講山歌,說《馬桑樹》連三歲的孩子都會唱,他們不好意思地推我敬到他們眼前的煙,推來推去又接下,急忙尋火點(diǎn)燃。這幾個小伙子是山上一家旅館的服務(wù)員,干的工作好像是拉客人,他們問我,我們這幫人的導(dǎo)游在哪里?看來他們要尋找一些生意。

我們交談的地方在路邊,在一個很隨意搭起來的木條上。許是坐的人多了,那木條已經(jīng)油亮亮的。我只顧著和他們交談,并沒看其他的地方。等談話停下來,我才發(fā)現(xiàn)我的對面是一個店鋪,一個漂亮的女孩正注視著我。

見我看到她,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隨后又抬起頭,說:“你這個人真和平?!?/p>

她說第一句,我沒聽明白,笑著問她:“你說什么?”

這回我聽明白了,她說的意思是我這個人很平易,很和藹,沒有架子。

可為什么用和平這個詞呢?真是好玩極了。

我在她的攤位上買了一包煙,然后,循著一條石板路到我們訂下的賓館去。

站在天子山頂,看西海云霧,聳立的石峰,遠(yuǎn)處的一抹青綠,偶爾聽到一二吆喝之聲,感覺非常愉快。夕陽在西海的那邊落了,晚霞映透了半個天。過路的男子嘴里哼著山歌,并友好地沖你笑笑,也有轎夫收拾家什下山,身影飛快,轉(zhuǎn)眼就消失在歌樓的那邊。

我很想喝點(diǎn)酒。

但因會議的羈絆,直到晚上九時半才得以自由活動。

匆匆穿上外衣,沿著山頂?shù)穆废蛴泄饬恋牡胤饺?。卻是白天和土家族小伙子閑談的地方。別的鋪?zhàn)釉缫殃P(guān)了門,更有一些店主擠在一處看一臺黑白電視,是一個老掉牙的裹腳劇,難得大家看得津津有味。

我又見到那個女孩。

她坐在鋪?zhàn)拥臒粝?,手里打著毛活,看到我過去,忙站起來,雙手搓著不知放什么地方好。

“要點(diǎn)什么啦?”她問。

“啤酒?!蔽艺f。

“要幾多?”

“四瓶?!?/p>

她顯然驚訝了,小心地說:“四元錢一瓶的。”

我說:“可以。”

她去架上取來。

面對黑黑的群山,我很想和她說點(diǎn)什么,可不知道怎么的,我有點(diǎn)不好意思。尷尬半天還是開了口,問她叫什么名。

“羅英?!?/p>

問她多大?

她說:“二十四歲?!?/p>

說完,她轉(zhuǎn)到鋪?zhàn)拥暮筮叄^而傳來一陣叮當(dāng)?shù)捻懧?,很輕微,等她回來時,我的面前多了一碗臘肉。

“吃吧!”她低下頭。

我嘗了一口,味道真美。

“你這個人真和平!”我說。

她抬頭看看我,我也看看她,開心地笑了。氣氛一下輕松下來。我告訴她我是一個作家,來這里開會,我特別喜歡喝酒,喜歡和人聊天,也喜歡聽山歌。我問她:“你們土家的女孩談戀愛還對山歌嗎?”

她搖搖頭,說:“過去對,現(xiàn)在少了。”說完嘆口氣,眉間多了一點(diǎn)煩擾。

我想起《馬桑樹》那支歌,自己學(xué)了半瓶醋,還差半瓶沒注滿,何不請教一下。羅英還真欣然。她讓我把我學(xué)的給她唱一下,我覺得難以啟口,她一個勁兒地鼓勵我,我才小聲唱了一句。

她說:“不對,是這樣?!?/p>

馬桑樹上搭燈臺,

寫封書信與姐帶,

郎去當(dāng)兵姐在家,

我三五兩年回不來,

你自己的好花別處栽。

她小聲教一句,我學(xué)一句,四瓶啤酒喝掉,這支歌的調(diào)子和第一段詞就全學(xué)會了。我還想學(xué)第二段,她卻不教了,說天太晚了,會影響別人。再說別人看到她這樣高興,會以為她的日子很好過,會生氣的。endprint

這種理由倒挺奇特。

我們說話的當(dāng)口,有一個半大孩子走過來,湊近我,問我按不按摩,一小時一百塊錢,他還打一種很花哨的手勢,笑容里充滿曖昧。我沒應(yīng)聲。羅英卻揮手趕他,用土家話“哇啦哇啦”地說著什么。

半大小子跳著走了。

羅英還拾石頭打他。

從他們的表情里我大致明白了他們對話的意思,半大小子也許在說:“你轟我,難道你要把他留下?”

羅英說:“你放屁!”

羅英拾石頭打他,他就逃掉了。我沿著他的腳步聲也向賓館去,心里卻多少有一點(diǎn)動蕩。我回頭看羅英,她還站在燈影里,她舉起手中的線團(tuán),沖我擺了擺。

天黑了。

第二天,我將隨團(tuán)下山,走過羅英的鋪?zhàn)訒r,我把兩盒“太太口服液”送給她,她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歡喜,雙手接到盒子,一個勁兒地問我:“你要什么呢?我送你什么呢?”

我想想,說:“送我一支歌吧。”

她臉上的燦爛比秋日的陽光還美。

我下山了,走出好遠(yuǎn),身后傳來羅英的歌:“馬桑樹上搭燈臺,寫封書信與郎帶,你一年不來我一年等,你兩年不來我兩年挨,你鑰匙不到我鎖不開!”

是《馬桑樹》第二段。

她唱得那么開朗,那么好聽!

一個學(xué)生

有一年,我的朋友得了心臟病,請我去給她代課。這課不難代,說白了,就是講文章。講各個歷史時期的好文章。講詩經(jīng)某篇,楚辭某段,古詩十九首,三曹、庾慶、陶淵明、竹林七賢、李杜、元白、三蘇、王安石、元小令、關(guān)漢卿、明清小說、晚明小品、龔自珍。開列了很多,基本都熟悉,稍加備課,便可“開壇”。謙虛說,可以和學(xué)生共同探討著把課代下來。

一共三十二堂大課,講了四個月。挺累。

課講完了,大受歡迎。最后一堂課,兼做告別,有學(xué)生跑上臺來,把一捧鮮花送給我。

心里很自豪。

在我的學(xué)生中,有一個女生,人長得很飽滿,性格也開朗。我講課的時候,她來得最早,總是坐在第一排,雙手托腮,每每做沉思狀。有一次,我講《史記》中《項(xiàng)羽本紀(jì)》,講到垓下突圍一節(jié),她竟然落淚了。她十分動情地伏在書桌上,雙肩一聳一聳的。

我從心里喜歡上這個學(xué)生,引她為知己。

試想,在現(xiàn)在的孩子當(dāng)中,有幾個可以理解項(xiàng)羽的英雄氣概,又有幾個人能夠知道項(xiàng)羽的狹隘呢?

那以后,我每次講課,都要觀察一下她的表情,她的一顰一笑,多多少少對我有一些影響。

有一天,我因?yàn)樗拮恚^疼得很,她坐在下邊看了半天,似乎有所覺察。下課的時候,她特意等在門口,見我出來,竟約我出去吃飯。她領(lǐng)我到學(xué)校附近的一個小店,要了一碟清淡的小菜,要了一碗熱湯面,一杯白酒,看著我把這些東西吃下去。

我問她:“你為什么不吃?!?/p>

她說:“看著你吃,你昨天夜里一定喝酒了?!?/p>

我問:“你怎么知道?”

她笑一笑,說:“我爸爸也是這樣?!?/p>

我覺得她很可愛。

有了這次交往,沒有課的時候,她也經(jīng)常到我工作的地方坐一坐,每次走的時候,都要讓我推薦一本書。我那里的書實(shí)在多得是,便依照她的喜好,介紹一兩本。四個月的時間,她大約也讀了十幾本書。那段日子,我正給我的孩子選日本讀物——他學(xué)的是日語,所以,手邊的日本文學(xué)作品比較多。我向她推薦了吉本芭芭娜、青山七惠、石黑兼吾等人的作品,也推薦了川端廉成和三島紀(jì)夫的作品。后來,她對我講,她喜歡三島的《午后曳航》和《潮騷》,我并不感到奇怪。

轉(zhuǎn)眼到了期末。她突然又約我吃飯,我欣然前往。不想,這一次赴的是“鴻門宴”,她直截了當(dāng)?shù)叵蛭乙谀┛荚囶},并聲稱不是為自己要,而是為班里的幾個男生。那幾個男生幾乎不來上課,我如何能把題給他們呢?就算他們一堂課不落,我也不能違背原則。

她從口袋里拿出六百元錢,放在我面前。

我大惑不解。

她卻十分老道地說:“都這樣,他們買題還不行嗎?”

我真的有點(diǎn)憤怒了。

她見我生氣了,臉有些紅了,既而眼淚落下來,一邊收錢,一邊小聲說:“我也是為了幫幫他們,花那么多錢來讀書,怎么也得過呀?!?/p>

我沉默著,未對她的話做出反應(yīng)。

這件事就過去了。

期末考試,有五六個學(xué)生掛科了,不知道是不是她要幫助的那幾個男生。

經(jīng)過四個月的休養(yǎng),我的朋友可以上班了,我也順理成章地退出“歷史講壇”。我的那些臨時學(xué)生也因?yàn)樯艘患?,馬上要應(yīng)付實(shí)習(xí)和畢業(yè),而和我失去了聯(lián)系。我喜歡的那個女生,偶然會發(fā)來短信,都是一些禮貌的問候。又一段時間過去,這樣的短信也沒有了。

今年春天的時候,我突然接到一個短信,是外地來的,手機(jī)號碼很陌生。

“我換手機(jī)了?!?/p>

過了一會兒,又發(fā)一條:“我是某某,意外驚喜吧?”

又一條:“我想買一個攝像機(jī)。”

“我差四千元錢,可以借給我嗎?”

“你可以開條件。”

我整個人都蒙了。

我不知道這樣的信息該不該回,要回怎么回。我猶豫著,大半天的時間過去了。

傍晚的時候,她又發(fā)來一條短信:

“膽小鬼,嚇著你了吧?”似乎在調(diào)侃我。

我終于還是沒回那些短信,因?yàn)槲覍?shí)在不能以這樣的方式借四千元錢給她。讓我沒想到的是,又幾天之后,我誤撥了她的電話,她的號碼“并不存在”了。

我一時愣在了那里。

送 燈

月光照下來,雪野一片銀白。

工作的關(guān)系,我羈留在這個遠(yuǎn)離都市的山區(qū)小鎮(zhèn)。鎮(zhèn)子不大,幾十戶人家,因交通不便,在這樣的季節(jié)很少有人進(jìn)出。

對于小鎮(zhèn),我是完全陌生的。endprint

人近中年,父母身體不好,孩子正在讀書,妻子因生活的焦慮而越來越變得喋喋不休。單位正在改制,也許我這一次回去,就已經(jīng)被列入下崗的名單。還有,與曾經(jīng)的朋友投資生意,不想一陣下來,自己的錢賠光不說,連借貸的錢也收不回來……

這一切足以讓我變得頹廢了。

我借住在一個獵戶的家里。當(dāng)然,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打獵了,靠開雜貨鋪為生。他老了,不再有什么奢求,唯一的樂趣就是借著燒酒回想穿行于密林深處的那一段段時光。

“看過送燈嗎?”他問我。

我搖頭。

他告訴我,這是山里舉喪的一個儀式。家里人要為死去的人送燈,以照亮他奔赴黃泉的路。據(jù)說,那路上也開著花,有燈光的照耀就不會顯得過于可怕。

于是,就聽到了嗩吶聲聲,悲切而悠長。

這鎮(zhèn)上還真有一個老人故去,據(jù)說享年八十五歲。生前是鐵路工人,在兩條鋼軌間一走就是幾十年。

“去見識見識吧?!鲍C戶說。

我點(diǎn)頭。

我們沿著夜路一直往西,終于到了村口。

映入眼簾的是大紅的棺木直橫在院子里,棺木周圍擁擠著黑壓壓的人群。送燈儀式剛剛開始,一個喇叭匠子頭戴孝帽,手抓大號的嗩吶跪在棺頭。另有三個人跟在他身后,唯一的差別是頭上無白。

跪著的那個人從指關(guān)節(jié)到肩關(guān)節(jié)依次放了四盞燈,兩條胳膊就是八盞,加上頭頂?shù)囊槐K,一共九盞。九盞燈亮著,在寒風(fēng)中撲撲作響。

他們就是要把這九盞燈一盞一盞地?cái)[到棺木上去!

嗩吶聲起。

跪著的那一個一邊吹著斷斷續(xù)續(xù)的悲音兒,一邊繞棺一周。頭平臂曲,九盞燈紋絲不動。

回到棺頭,有人喊:“樂?!眴顓葞煾邓偷牡谝槐K燈是一帆風(fēng)順燈!樂起——”

樂起了,又是一周。

第二盞燈是二龍戲珠燈。

后面依次是三陽開泰燈、四季生財(cái)燈、五福臨門燈、六六大順燈、七星高照燈、八面玲瓏燈、九九歸一燈。

這嗩吶聲悲,尤其是在寒冬的夜里,讓人骨頭都絲絲發(fā)涼。

也許是嗩吶的旋律觸動了我的心境,想想那未曾謀過面的離世的老人,此時此刻就站在不遠(yuǎn)的地方,和家人依依惜別。

只可惜,誰也看不見他。

我在麻木中有了一點(diǎn)感傷。

那個領(lǐng)頭的嗩吶匠子從我身邊匆匆走過,腋窩下夾著嗩吶,手里點(diǎn)著剛剛得來的賞錢,嘴角禁不住滑過一絲溫暖的微笑。

我想,他應(yīng)該是滿足的。

“喝點(diǎn)吧!”身邊又有人問他。

“喝點(diǎn)!”喇叭匠子回答,口氣果斷而堅(jiān)定。

“咱們回去喝點(diǎn)?”雙手袖在懷里的獵戶問我。

“喝點(diǎn)!”我的心里好像也多了一縷光明。

又起風(fēng)了,雪,一片一片地落下來。

【責(zé)任編輯】 行 者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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