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忠豪

“退休了，還不斷吃潤喉片，慢性咽炎要伴我終生了。不能怨天尤人，只怪自己四十年來講話太多。課改以前，講課文里的字詞的意思，講段落大意和中心思想；課改以來，講課文的人文性，深挖文字背后的蘊含。難怪慢性咽炎久治不愈。語文能力不是講出來的，學習興趣不是講出來的，情感態(tài)度更不是講出來的。講，真的作用有限?！边@是于永正老師總結(jié)了近半個世紀語文教學實踐的經(jīng)驗之談。

“學生的語文能力不是講出來的”，然而現(xiàn)代中小學語文課程的基本教學形態(tài)就是教師帶著學生一篇一篇地講讀課文。嚴格意義上說是學生聽教師分析講讀課文。這樣講讀的教學效率一直受到批評指責，因此我們一直在研究如何提高講讀課文的有效性，從20世紀中葉開始到現(xiàn)在差不多研究了六十多年，至今也沒有找到高效的講讀課文的方式。

現(xiàn)代語文課程的一大問題是將“課文內(nèi)容”誤當作語文課的主要教學內(nèi)容。其實葉圣陶先生早在20世紀60年代就明確指出，課文只是例子，語文課應該用課文指導學生學習閱讀，學習寫作。然而當下不少教師在語文課上將大量時間花在討論“課文內(nèi)容”上：上《月光曲》就討論《月光曲》是怎么譜成的，貝多芬是怎樣同情窮苦人的；上《鳥的天堂》就討論小鳥天堂有什么特點，為什么被稱為小鳥天堂；上《蝙蝠和雷達》就討論科學家是怎么發(fā)現(xiàn)蝙蝠探路的秘密的，蝙蝠和雷達有什么關(guān)系；等等。這樣就把語文課上成了歷史課、思品課、科學課，嚴重異化了語文課程性質(zhì)。

2010年，崔巒老師大聲疾呼“語文課要和課文內(nèi)容分析說再見”，2012年，我發(fā)表文章《期盼語文課的美麗轉(zhuǎn)身——從“教課文”到“教語文”》，這些觀點得到了語文教師的廣泛認同。經(jīng)過這幾年的努力，語文課上“教課文”的傾向應該說有了明顯的改善。然而多年形成的教學習慣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能得到徹底扭轉(zhuǎn)。其實在當下的語文課堂中，“教課文”這種現(xiàn)象仍然屢見不鮮，不少語文教師在語文課上還是圍繞課文思想內(nèi)容的理解組織教學過程。請看下面《高爾基和他的兒子》（蘇教版五年級上冊）這個課例。

【課例】大多數(shù)語文教師的教學

一、揭示課題，創(chuàng)設愛的氛圍

1.簡單地進行介紹。（板書：高爾基）

2.今天我們要學習的就是這位文壇巨匠與他的兒子之間發(fā)生的一段美麗的故事。

3.父與子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事？請打開書本，自己讀讀課文。

二、品讀“栽花賞花”，感悟父子情深

1.兒子是怎樣種花的？

2.全班交流。

3.配樂范讀第4自然段。

師：看到了什么？聽到了什么？聞到了什么？

師：想親自去感受嗎？美美地讀讀吧。

三、品讀“寫信教子”，感悟信的內(nèi)涵

1.捧著父親的信，兒子會怎么讀？請同學們自己讀讀第7～9自然段。

2.父親的希望，兒子能讀懂嗎？你們能讀懂嗎？

給予、奉獻，留給人們美好的東西。一個人感到所有的人都需要你，你在大家心中是那樣重要。把幫助別人、為別人奉獻愛心當成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同學們，你們能想象那樣的人生并因此而快樂嗎？

3.聽了父親對兒子的希望，看到兒子為父親種的花，高爾基博大深沉的愛包圍著我們。（板書：愛）

四、總結(jié)提升

老師再送給你們兩句高爾基先生的名言，希望它們能伴隨你們長大!

幻想，使精神得到休息，還可以打掃一下心頭的生活灰塵。

每個人都知道，把語言化為行動，比把行動化為語言困難得多。

這是一個非常典型的課例。這堂課就是把對課文思想內(nèi)容的理解當成主要目標。教師圍繞這一目標設計教學過程：先是“創(chuàng)設愛的氛圍”，再“感悟父子情深”，然后“感悟信的內(nèi)涵”，最后讓學生總結(jié)提升這堂課的收獲體會。這樣的語文課不是指向?qū)W習語言文字的運用，而是指向情感態(tài)度價值觀的教育，讓學生主要在思想情感方面取得進步，異化了語文課程的性質(zhì)。多年來語文教師一直在抱怨語文課效率低。我們一直在探索如何“講課文”才能提高語文教學的效率，但我們一直沒有清醒地認識到“講課文”其實就是造成語文課效率低下的罪魁禍首。語文課要提高教學效率，教師必須改變教學理念，必須義無反顧地從長期習慣了的“講課文”泥沼中跳出來。

那么，于永正老師是如何運用課文來教語文的呢？我們一起來研讀他上的《高爾基和他的兒子》這一課。這篇課文分兩個課時進行教學。第一課時主要是學習生字詞語，讀熟讀懂課文。第二課時主要學習寫批注和寫信。

【課例】于永正老師的教學

一、練習有感情地朗讀課文

1.指名學生朗讀課文，要求朗讀正確、流利。

2.教師示范有感情地朗讀課文。

（師讀得聲情并茂，生不由自主鼓起掌來）

師：大家為什么鼓掌？

生：于老師讀得很投入。

生：老師讀得太有感情了，把課文中人物的思想感情讀出來了。

師：是呀，于老師這樣讀課文，就叫有感情地朗讀。接下來請同學模仿著再來有感情地朗讀課文。

（這一次朗讀學生都非常認真，使勁地想把感情讀出來）

3.學生展示自己的有感情朗讀。

二、學習寫批注

1.這篇課文哪些地方最讓你感動？把感動你的詞句、語段畫出來。

2.你為何感動？在句子旁邊寫上批注，寫出感動的原因。

3.學生交流所寫的批注。（先同桌交流，再全班交流，教師點評）

4.教師出示自己的點評，讓學生體會好的點評應該是什么樣的。

5.小結(jié)：不動筆墨不讀書，讀書要寫下自己的體會，這是好的閱讀習慣。

三、寫一封回信

1.討論信的內(nèi)容。

師：課文中高爾基給兒子寫了一封信，對兒子進行教育。兒子接到信以后給父親寫了一封回信。這封回信可以寫什么內(nèi)容？

生：寫兒子看了信以后受到什么教育。

生：寫自己的收獲體會。

生：還可以向父親匯報自己是怎么做的。

生：還應該問候父親。

2.根據(jù)這篇課文的內(nèi)容，以“兒子”的身份給父親（高爾基）寫一封信。

3.寫完后交流點評。

于老師這堂課的教學重點不是教課文內(nèi)容，而是以這篇課文為例子，指導學生學習有感情朗讀，學寫批注，并根據(jù)課文內(nèi)容寫一封回信。這樣上語文課，學生學會的是怎樣有感情地朗讀課文，怎樣寫批注，怎樣寫信。至于課文中隱含的“‘給’永遠比‘拿’愉快”這一道理，學生是在有感情地朗讀過程中、在寫批注和寫信的過程中明白的。

【思考與啟示】

語文課為什么不應該教課文內(nèi)容？因為課文只是學語文的例子，無論哪一篇課文都是可以替代的。比如《高爾基和他的兒子》是蘇教版五年級的課文，人教版教材沒選，北師大版教材也沒選。為何其他版本的語文教材可以不選這篇課文？因為它只是學語文的例子，不是非學不可的語文課程內(nèi)容。“語文課程內(nèi)容”主要指的是學生學習語文必須掌握的、可以終身受用的語文知識、語文方法。這些教學內(nèi)容是相對穩(wěn)定的，是其他學科教學不可替代的。比如漢語拼音、標點符號、3000個常用漢字，查字典的方法，圈點批注等閱讀方法，記敘描寫等寫作方法，以及為掌握這些知識和方法展開的聽說讀寫技能訓練等等。現(xiàn)行各版本語文教材選擇的課文內(nèi)容差異很大，但所教的語文課程內(nèi)容差異很小。因為“例子”可以千變?nèi)f化，但課程內(nèi)容必須依據(jù)一個課程標準的年段目標來編寫。所以語文課花大量時間教學課文內(nèi)容，實在是勞而無功的事情。教師教的、學生學的其實不是真正的語文課程內(nèi)容。

有教師可能會提出疑問：語文課程內(nèi)容包括“為達到課程目標而選擇的事實、概念、原理、技能、策略、態(tài)度、價值觀等要素”，所以課文中包含的情感態(tài)度價值觀以及一些人文、科學方面的文化常識，不也屬于語文課程的教學內(nèi)容嗎？這種認識當然不錯，但語文課的情感態(tài)度價值觀教育應該是滲透在語文知識教學和語文能力培養(yǎng)的過程之中的，應該是結(jié)合在聽說讀寫的實踐過程中實現(xiàn)的，應該是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教育。于老師的這堂課有沒有情感態(tài)度價值觀教育？當然有??！只不過于老師是將情感態(tài)度價值觀滲透在有感情朗讀過程中，滲透在寫批注、寫信過程中。正如《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年版）》指出的那樣，語文課的思想情感教育應該“注重熏陶感染，潛移默化，把這些內(nèi)容滲透于日常的教學過程之中”。如果把思想、情感、審美教育作為語文課主要目標放大或強化，就會把語文課上成歷史課、思品課、科學課，就會異化語文課程的性質(zhì)。

怎樣用課文來教語文？于永正老師的這堂課可以給我們很多啟示。

1.教師必須轉(zhuǎn)變觀念，從理論上認識清楚語文課程的性質(zhì)。語文不是教課文內(nèi)容的課程，而是用課文教學生學習語言文字的課程。長期以來，語文教學效率之所以很低，就是因為我們誤將課文內(nèi)容當成語文課的主要教學內(nèi)容。于老師的這堂課將課文當作學生學習語文的例子，用課文教學生學語文，把語文課真正上成語文課。

2.語文是一門實踐性課程，學生的語文能力是在實踐中獲得的。因此語文課必須改變以教師講授為主的教學方式，最大程度地將時間讓給學生進行語文學習的實踐。于老師的這堂課，將大量時間用于學生練習有感情朗讀、學寫批注和寫信，這些實踐活動能夠?qū)崒嵲谠诘靥岣邔W生的語文能力?？梢赃@么說，學生實踐活動的時間是評價一堂課有效性的主要指標。

3.教師必須精心選擇每篇課文的主要教學內(nèi)容，教學內(nèi)容必須集中，抓重點，切忌碎片化。于老師備課時非常清楚，第一課時就是教學生學習朗讀，第二課時教學生學習寫批注，指導學生寫一封回信。由于教學內(nèi)容集中明確，因此就能留出時間安排學生實踐。

4.依據(jù)學生學習語文的規(guī)律設計教學流程。于老師這堂課將朗讀、寫批注、寫信分成三個板塊。指導朗讀是先通過范讀“認識”有感情朗讀，再是學生“實踐”；指導寫批注是先讓學生“實踐”，再通過交流點評引導學生“認識”怎樣寫好批注。這樣的教學流程符合學生的認知規(guī)律。語文教師習慣按照“初讀課文—分段講讀—總結(jié)提升”的流程設計教學，其實這樣的教學流程有利于課文思想內(nèi)容教學，不利于語文知識教學或語文方法學習，容易造成語文知識教學方法指導碎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