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帽鹿

我決定一個人去大西北旅行的理由非常簡單。某日路過書店，看見墻上大幅的中國地圖，停留數(shù)秒，一個特別的回家計劃就像流星劃過天際，在我腦海里綻放出絕美的光焰。

彼時，我在太原念書，這是我大學時代第一個寒假，從太原出發(fā)，搭乘火車，途經(jīng)銀川、西寧、蘭州，最后回到武漢。在別人眼里這樣的計劃多少有些瘋狂，我云淡風輕地將各類勸阻擋回。這場獨行會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真正的旅行。不為計算走過的路看過的風景，不為逃避不為重逢，沒有期待沒有悲觀，這一次我只想去看看靜默在祖國西北方向的山水。

有些旅程，多一個人都算是打擾；有些風景，只一個人看才有味道；有些時候，復雜的人格能在一個人的身體握手言歡。

一

清晨到達銀川，天蒙蒙亮，透著暗淡的灰，確實是冷，風吹的聲音讓空曠的車站廣場更顯清冷。凝視“銀川站”三個大字，我頗有些動容，心中似乎有什么要破殼而出，激動而深情。此時此刻，我好想迎著寒風大喊：喂！我來了。

在鎮(zhèn)北堡西部影視基地走走停停，熟悉的場景讓我輕易回想起很多經(jīng)典影視作品。就是那個其貌不揚的土城墻，至尊寶與紫霞仙子的來世在此終成眷屬。依然記得那個歡喜的場面，還有那句落寞的臺詞——“那個人好怪啊，他好像一條狗哎?！蔽以趬ο抡玖嗽S久，想起當初陪我看電影笑到揉肚子的人，許是眼里吹進了沙子，揉了下全是淚。

時間過得太快，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大多數(shù)人來不及沉淀，輸給了麻木，總覺得在那一刻，我似乎又與從前愛憎分明的自己驚喜相逢。

本是去賀蘭山看巖畫，結(jié)果在一條小河邊遇見了成群的巖羚，它們機敏矯健，在光禿禿陡峭的山體間來去自如，輕松愜意。一只健壯的羚羊立在高高的山頭上，抬頭望著藍天，三分孤獨七分高傲。我站在山下注視這番景象，忽然對自然、對生靈，充滿了敬畏。

最妙的是在賀蘭山，我見到一整座凝成冰的瀑布！西北有多冷，別人是吐氣如蘭，我是呵氣成冰，早上洗臉水沾到了圍巾，出門走兩步就結(jié)了冰碴子。而一切的抱怨和吐槽，在我遇見那條冰凝的瀑布后就煙消云散了。水流淌在山間是瀑布，冰掛在山間是棒棒冰。

這個世界還有多少美好是我們沒能遇見的呢？

這個節(jié)氣，“塞上江南”不見盎然的綠意，不是銀川最值得游玩的季節(jié)，很意外我卻在此一并收獲了情懷和眼福。我想這是上天對我的獎勵，如若沒有了堅持和勇氣，便只能流俗于大眾眼里的風光。

二

西寧，單聽名字，我的心便靜了幾分。

在去塔爾寺的公交車上，我遇見了一個女孩，與我年紀相仿，天真活潑。她獨自在西寧學藝，她說她要當一個頂出色的糕點師，并且為此一直努力。我們相遇的那一天，正是她的生日。我們相聊甚歡，極為投緣。我為她買了個小小的蛋糕，她請我分享一碗長壽面。

未進塔爾寺便見有人匍匐跪拜，他們臉上的虔誠讓我動容，我開始有意識地思考這一切—一常秉善意，懂得尊重。撥動那排古樸厚重的轉(zhuǎn)經(jīng)筒時，我的心忽然就沉了下來。那種肅穆的力量容不得絲毫雜念。我們沒在塔爾寺久留，在佛前虔誠叩首后便離開了。因為對一景一物有多少故事和說法全然不知曉，這樣的駐留反覺是褻瀆。

姑娘帶我去了西寧最大的廣場，廣場有許多圍圈跳藏舞的人，她拉著我的手很自然地融入其中。我從小四肢不協(xié)調(diào)，手腳不知該怎么擺，尷尬極了。我看向她，她沖我笑著，目光像那日的晚霞，帶著暖意和溫柔。原來她也不會跳舞，學著別人的動作比畫著。我笑出聲，自己當真迂腐，跳的不是舞是快樂。大家都笑著鬧著，何必介意那些？開心就是。

后來，我們分道揚鑣。臨別前是打算去凍成冰的河里一起滑雪橇的，無奈久久找不到入口。我因為急著趕火車，只得遺憾告別。我記得她陪我等公交，我上了車朝她揮手，未料想她居然在最后一刻跳上車，巧笑嫣然：“我送你去車站吧?！?/p>

當我乘上去往蘭州的火車時，感動依然久久不散。我自是知道我與她從此山長水闊再無可能相逢，但在極短的遇見時光，我們惺惺相惜，賦予真情與溫暖，宛如多年摯友。

我說過，我從未對這場旅行有所期待抑或是幻想，卻在不經(jīng)意中收獲了那么多，風光可成詩，遇見的你最撩人。這大概就是身體和靈魂，都在路上吧。

三

蘭州，是最讓我無話可說的城市，即使是那碗熱氣騰騰的拉面也無法將這個城市在我心里變得生動幾分。

沿著黃河邊百無聊賴地走著，寒風撲面。這樣的季節(jié)散步在母親河邊，思緒也是飄散的。仔細想來，我和這座城市還有些復雜的聯(lián)系，有個被我視為“敵人”的女生就是在這里念書。想到這里，我兀自笑了笑。曾費盡心思打聽消息，比照自己，委實無聊好笑。當初我也沒少為了那個無辜的女孩折騰感情，直至稀薄的情意消散，方才徹底遺忘從未見過面的她。

面對奔流不息的滔滔江水，我拿手機照了下自己的臉。我不再是幼稚敏感總要用猜疑和傷害證明自己被愛的小孩了。很多人長大后憶起往事，常帶唏噓，感嘆膠原蛋白和光陰都不在，我卻很滿意——長大了會擁有更多能量，去追能完成的夢，行至更朦朧的遠方。我想，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都是美的，都是值得被愛的。

我早早等在候車室，車站沒有很多人，因為那天是元旦。我和所有等車的人一樣，沒有歸家，不覺孤單亦無落寞。我知道，這是我選擇的。

旅行能讓你邂逅美好，也會讓你體會到不盡如人意?？蛇@不正是生活的縮影么？有甜棗還有大棒，苦苦樂樂哭哭笑笑，生活這盒巧克力正因看不穿才充滿樂趣和希望。

四

我對西安，愛得深沉。這種眼里飽含淚水的愛，是因為嘴巴被征服，而眼睛又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西安實在過于經(jīng)典，歷史似乎格外偏愛這里，為這座城市留下太多璀璨的文化遺跡，秦朝兵馬俑、大雁塔、碑林……不過這些統(tǒng)統(tǒng)都不是我想說的。我喜歡西安的麻將文化，大街小巷，隨處都能擺上幾桌，有人在牌場上廝殺，有人圍成一圈當旁觀者，這種其樂融融令我嘴角抹上了笑。如果晚年，我能這般安然愜意悠閑，那真算是安度了。

至于美食，去過西安的人，我丟給你一個眼神，你就能懂。羊肉泡饃要自己慢慢掰，一小片一小片，看著饃在面湯里膨脹，你的心也跟著癢癢；肉夾饃一大口咬下去，嘴角沾了些汁水，用舌頭舔一舔更有味道；西安的涼皮，任何一家小店的都好吃，一口不剩地吃干凈……這些都沒有媽媽的味道，卻是招呼我們走向遠方的一個緣由。唯有愛和美食不可辜負，一方水土一方味道，這個豐盈的世界正是這樣被創(chuàng)造。我們用味蕾感受新奇，體驗未知。

路邊散步的老爺爺見我拖著行李箱，多問了我一句：“丫頭，回家了啊?！蔽倚χ鴳?，“是啊，回家?！蔽靼伯斎徊皇俏业墓枢l(xiāng)，只是在這座生活氣息濃郁的城池，仿佛賓至如歸，這樣的親切自在令人更愿意靠近。

騎車游蕩在古城墻上，長長的路看不到頭也不見同行的人。我騎得很慢，風依然揚起了我的圍巾，差點吹掉我的帽子，我終于肆無忌憚地笑得大聲。天地渺渺，在不溫柔的風中我頓感開闊，頭一回感覺到自由自在，心輕似羽，乘著這風，飛向無邊無際的天空。

五

下一站是武漢，是家。從太原到武漢，火車不過一夜工夫，我卻行了六天七夜。

旅行是擅自決定的，不料終是被父母知道了，我還是義無反顧走了下去。在去蘭州的火車上給他們發(fā)了長長的短信，未得到回復。推開門的前一刻，我還惴惴不安，推開門時，我卻無怨無悔。也許在他們眼里我永遠是孩子，但我已經(jīng)做好了長大的準備。

父母只是問了問旅途可有出現(xiàn)岔子，毫無責備，備好的解釋都無用。我猜測他們也意識到孩子成人的既定事實，也許這次旅行也向他們證明了點什么。晚飯，一家人小酌我從西寧帶回的青稞酒，在那句“干杯”中，仿佛18歲的成人禮遲來了兩年。

星辰大海，你認為不可企及的遠方，卻總有人揚帆啟航?；蛟S顛沛流離無人相陪，或許寒風刺骨無粥可溫，但請相信，你所經(jīng)歷的誠不欺你。

成長本就是在孤單漫長路上的獨自蛻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