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力
檔案“埋藏著一個國家的靈魂和宗旨”。從直觀與否的角度出發(fā),可以把檔案分為顯性的官方檔案和隱性的民間檔案,前者具有整一性、穩(wěn)定性和必然性,而后者具有散雜性、不穩(wěn)定性和偶然性。我們通常所說的檔案是指前者??鬃泳幱啞傲?jīng)”,其用意在于“存史”“資治”。郭沫若給檔案館題詩:“前事不忘后事師,自來墳典萃先知。猶龍柱下窺藏史,呼鳳輿前聽誦詩。國步何由探軌跡,民情從以識端倪。上林春訊人間滿,剪出紅梅花萬枝。”也就是說,檔案與檔案館都具有儲存社會記憶、“鑒往以開來”的強大功能。正是因為如此,毛澤東就曾囑咐道:“性命可以犧牲,檔案文件不能丟掉。”
一、中國當代檔案與文學研究的關(guān)系概述
檔案與文學時有交集。當然,如果我們所從事的不是文學的“外部研究”,而是文學的“內(nèi)部研究”的話,檔案與文學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就微乎其微,如,當我們用形式主義、結(jié)構(gòu)主義等對所謂的自足文本的內(nèi)部進行“文本細讀”時,檔案對文學研究的影響幾近于零。但是,由于我們從事的文學“外部研究”比較多,所以常常能夠看到檔案與文學之間的關(guān)系。有時,檔案甚至會直接啟發(fā)文學創(chuàng)作的靈感。例如,《悲慘世界》里冉阿讓的創(chuàng)作靈感,來自警方檔案里所記載的一樁刑事案例。同時,文學也為檔案積累提供了重要“原料”。換言之,我們既不可小視檔案與文學的關(guān)系,也不能過分夸大。
本文專門研討中國當代檔案與當代文學研究之間的關(guān)系。之所以選擇“中國當代”這一時段,是因為它處于中國文學史上由“文學一體化”到“文學多元化”的急劇變化時期,此間的風起云涌,最能體現(xiàn)檔案與文學之間復雜而微妙的歷史與現(xiàn)實之間的關(guān)系。
對文學研究而言,檔案資料浩如煙海。作為客體,檔案本身存在著是否完整、是否真實之類的問題。因此,檔案工作者要不斷對檔案進行收集和編研。1956年,周恩來在《關(guān)于知識分子問題的報告》里指出,具有“首要意義”之一的“檔案資料”,對于發(fā)展科學研究具有重要意義。同時,他勉勵檔案工作者要學司馬遷,要做司馬遷。
歷代“考據(jù)派”和“索引派”均看重收羅、辨析和評述文獻檔案資料。魯迅歷經(jīng)數(shù)年,對中國古代小說史料進行輯佚、鉤沉、考辯和評判,最終寫出了具有奠基意義的《中國小說史略》。當代學人繼承和發(fā)揚前人嚴謹治學的傳統(tǒng),認真輯佚史料,酷好博搜精考,苦中找樂,樂而不倦,“如陳子善發(fā)現(xiàn)史料的‘愉悅,解志熙‘不期而遇的驚喜,王鳳看微縮膠卷搖閱器搖得‘手酸目倦之后終于‘逮著史料的心滿意足”。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河南大學文學院劉濤教授長期“泡”在故紙堆里,樂而忘返,多有建樹,比如,在《胡風全集》出版后,他在一些報刊上找出了胡風佚詩和佚文20多首(篇);又如,他在《馮雪峰文集》出版后,發(fā)現(xiàn)了馮雪峰佚詩和佚文9首(篇)。這些佚詩和佚文對于我們深入了解胡風和馮雪峰本人,乃至對整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都具有重要的推進作用。簡言之,如果我們把這些佚文佚詩置于中國當代文學史的背景下,置于作家和詩人創(chuàng)作的整體框架中,就會從中解讀出某些被有意或無意遮蔽的文學現(xiàn)象和文學史問題,比如,通過它們的散佚與時代、政治、出版等外在因素之間復雜而微妙的關(guān)聯(lián),也許能夠局部彌補、修正或拓展中國當代文學史版圖。
二、檔案發(fā)展過程中出現(xiàn)的問題
然而,并不見得每一件檔案都對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有用。下面,我們簡略說一下,在中國當代文學研究中,“檔案的政治”使得檔案出現(xiàn)的兩種無效狀況:
“由于教育的不普及,文學對廣大社會的深入程度淺之又淺,更由于傳統(tǒng)社會的政治特質(zhì),檔案記載的往往只是上層精英社會的視野范圍,與歷史萬象的無限性相比,只能是掛一漏萬。非但豐富的社會圖像不能存活于檔案世界,即使是人人側(cè)目的上層政治舞臺,余留下來的,也何嘗不是殘缺不全的‘故紙堆呢?”其實,歪曲檔案,有時是有意歪曲,有時是無意歪曲。我們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2017年6月9日《文藝報》發(fā)表《澄清有關(guān)話劇〈茶館〉是如何誕生的訛傳》。作者首先指出長期以來對老舍《茶館》誕生的幾種訛傳,比如,說它是1956年8月寫完的,它的初稿叫《一家代表》或《人民代表》;然后,作者澄清道:《茶館》的前本叫《秦氏三兄弟》,四幕六場,完成于1957年春天。有誤解,有歪曲,就有辯駁、有爭鳴。2001年4月,馮驥才給《文學爭鳴檔案:中國當代文學作品爭鳴實錄(1949—1999)》題詞:“文學的爭鳴史,實際上是社會思想史和藝術(shù)史最奪目或最刺耳的折射。尤其在當代中國文學的爭鳴中,還有不少強加的因素,這也是它最無奈和沉重的一部分內(nèi)容。因而說,文學的爭鳴史是最深刻的文學史?!闭厩逶矗侵袊敶膶W研究亟須處置的重要工作。在此過程中,我們應(yīng)該從歷史中汲取經(jīng)驗教訓,用理性的、科學的、檔案的、文學的態(tài)度處置,切勿矯枉過正,以一種貌似新的“合法性”去暴力譴責、全盤否定舊的“合法性”。
比歪曲檔案更具險惡用心的是做“假檔案”。1957年,批丁玲、馮雪峰等,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當代翻版?!霸跊]有發(fā)現(xiàn)任何新事實、新證據(jù)、新證人和新理由的情況下,宣布將原結(jié)論改為:丁玲被捕后叛變,從南京回到陜北是敵人有計劃派回來的”,同時還對其檔案里的相關(guān)歷史做了修改。關(guān)于對丁玲檔案作偽的相關(guān)內(nèi)容,我們可以參閱汪洪編的《左右說丁玲》一書。在數(shù)不勝數(shù)的“假檔案”里,最令世人震驚的是莫過于所謂的“胡風反革命集團”事件。欲了解事件的來龍去脈及其歷史真相,我們可以閱讀當代著名文學史家和傳記文學作家李輝撰寫的《文壇悲歌——胡風集團冤案始末》。他在該書“本卷說明”里寫道:“特別需要說明的是,自拙著發(fā)表以來,先后有一些涉及胡風冤案的回憶文章陸續(xù)發(fā)表,并披露了許多重要的歷史文獻,譬如毛澤東、周恩來、周揚等人當時圍繞該事件的來往信件、批示等。此次均予以選錄,以使作品更為全面、準確、完整。”粉碎“四人幫”后,隨著“撥亂反正”的大力推進,一大批冤假錯案在真實檔案面前得以平反昭雪,這既表明了黨中央解放思想的決心,也顯示了檔案的力量,同時,彰顯的是真檔案正面的光明力量,而非“偽檔案”負面的邪惡力量。endprint
以提出“知識考古學”而名聞遐邇的??抡f:“檔案首先是那些可能被說出來的東西的規(guī)律,是支配作為特殊事件的陳述的系統(tǒng)”“是那些在陳述一事件的根源本身和在它賦予自身的軀體中,從一開始就確定著它的陳述性的系統(tǒng)的東西”。他希望努力突破原有的本質(zhì)主義檔案觀、歷史觀和世界觀,因為它們使得人類形成了一種不證自明、理所當然的集體無意識。他期盼大家把目光下移,注重那些非歷史線性的、非宏大邏輯的日常檔案、邊緣檔案及其日常史、邊緣史。隨著??逻@種理論的流行,一種新的集體無意識正在悄然形成。這也需要我們保持足夠的清醒。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海峽兩岸還沒有完成統(tǒng)一大業(yè),致使一些檔案分散開來,人們無法得到完整、全面的檔案資料及信息,其中包括與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有關(guān)的檔案信息。所以,我們只能憑借現(xiàn)有檔案里的有關(guān)信息對中國當代文學展開研究,可能給人見木不見林之感。
三、我國檔案事業(yè)的發(fā)展成效
眾所周知,檔案具有機密性、機要性和政治性。早在1946年11月3日,毛澤東簽發(fā)《中共中央關(guān)于處理與保存密件的指示》明確指出,檔案要“指定專人妥善攜帶”“絕對禁止無關(guān)人員來往和接近”。所以,我們要處理好檔案保密與檔案利用之間的關(guān)系,應(yīng)先從管理層面和技術(shù)層面入手,開展多元化的檔案服務(wù),尤其是如何使得中國當代文學研究能最大限度地得到檔案支持。
中國當代文學研究對檔案和史料的倚重越來越明顯,是“詩史互證”的體現(xiàn)。它也為檔案的積累與編研,乃至館藏提供了豐富的材料。
因當代文學與當代政治的復雜關(guān)系,使得中國當代文學的思潮、運動、論爭比起以往的文學更加頻繁、激烈。一些貫穿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和中國當代文學史的老作家,隨著學界的深入研究,其成果也為世人留下了彌足珍貴的、歷史的、文學的檔案。比如,2010年2月22日,國家公布的第三批入選“中國檔案文獻遺產(chǎn)名錄”,共30件,其中就有茅盾珍檔——日記、回憶錄、部分小說及書信、隨筆等手稿。
由于歷史的、政治的、時空的諸多原因,長期以來,中國大陸檔案工作者和文學研究者,對港澳臺和海外華文文學處于陌生狀態(tài)。但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當代文學研究者,尤其是華文文學研究者,加大了對這一檔案和文學領(lǐng)域的研究力度,取得了豐碩成果,比如,古遠清、古繼堂、流沙河、劉登瀚等人的研究成果。
四、結(jié)語
根據(jù)以上簡略的梳理,我們應(yīng)該明白,中國當代檔案與中國當代文學研究之間具有較為密切的、相輔相成的互動關(guān)系。1993年2月4日,王蒙給《文學爭鳴檔案:中國當代文學作品爭鳴實錄(1949—1999)》題詞:“歷史比一切雄辯更加雄辯,回顧當代文學的風云變幻的歷史,回顧一次又一次的批評、批判、論爭……我們當變得聰明一些清醒一些。溫故而知新,有時候是知新之不新。我們已經(jīng)學會了許多。我們雖然還做不到游刃有余,起碼會珍重一種理性的從容。愿理性的精神、科學的精神與從容的風度有助于今后的文學事業(yè)?!惫P者也希望,當代中國學人“以理性的精神,科學的精神與從容的風度”改進、推動和發(fā)展我國的檔案事業(yè)。
(作者單位:安徽師范大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