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輕舟

1

才走出培訓學校大門，林夏就一把攔住張劍：“今天下午你為什么要破壞計算機考試？”沈帆剛好走出來，聽見林夏的話，也朝張劍投去疑惑的目光。

張劍是個娃娃臉的男生，挺內向，平日里只和林夏、沈帆說得上話。他一下子漲紅了臉，胡亂回了句：“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就夾著小書包逃也似的跑了。

沈帆也覺得林夏在無理取鬧，越過她就要徑自回家去。林夏已經(jīng)憋了一天了，好不容易找到人可以吐槽，怎么會輕易放他走掉？

林夏口中“張劍破壞計算機考試”的事情是這樣的：這天雖然是周六，但林夏他們班大部分同學都要進行一場計算機技能考試。這并不是學校的必考科目，只是家長給孩子們報的興趣班。說實話，林夏有點不想考，平時課業(yè)壓力已經(jīng)夠重了，周末居然還要來上課，真是討厭！不過討厭歸討厭，林夏還是乖乖坐在電腦前，認真地做著題。

突然間，她看見坐在最前排的張劍貓下身子，偷偷摸到老師的電腦下面，趁老師不在，把一個U盤悄悄插上了電腦主機。

“然后，所有的計算機一下子都癱瘓了！”林夏叫道，“雖然不用考試很好，但我還是有點放心不下張劍，就想問問他是怎么回事。沒想到我一開口他就跑了，真是……”

沈帆看林夏的眼神有些微妙。

“怎么，你不相信我？”林夏有點不高興。

沈帆沒說相信，也沒說不相信，只是問：“你剛才提到U盤，那是什么樣的U盤？”

“就是一個普通的黑色U盤。”林夏回憶著，隨即她話鋒一轉有些苦惱，“我也不確定是不是張劍的U盤弄的，只是有點懷疑……”

“有點意思啊！”沈帆摸著自己的下巴，眼里閃過一抹玩味的光。

培訓班的課程緊張，第二天還有一場鋼琴考試。大家都在教室里備考，卻有一個人偷偷從教室后門鉆出去，一路穿過長長的走廊，走下幽靜的樓梯，最后，來到了教學樓的電閘前。眼看他就要拉下電閘，身后冷不丁有一個女聲大喝道：“張劍，你在做什么？”

張劍一個哆嗦，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來人正是林夏和沈帆。這兩人雖然都沒有報鋼琴課，但考慮到張劍是鋼琴課的學生，他們早早就來到了培訓學校，想著等張劍考試結束就和他談一談昨天的事。卻沒想到張劍會做出后面這些事情來。

張劍低下頭去，一時間羞愧難當。

沈帆問：“說吧，到底怎么回事？”

2

張劍雙手抱膝坐在地上，強撐著什么也不愿意說。

“張劍，我們都很擔心你，沈帆連懶覺都不睡了，一大早就來找你呢?！绷窒牟辶艘痪洌瑩Q來沈帆一個大大的白眼。

望著兩個好朋友真摯又滿含擔憂的眼神，張劍終于頂不住壓力，一股腦兒全說了。破壞計算機考試，以及拉掉電閘不讓大家上鋼琴課，張劍這樣做，全是因為他的弟弟。

“你弟弟才三歲啊，這跟他有什么關系？”林夏覺得張劍在說謊。

沈帆則示意張劍接著往下說。

張劍說：“我弟弟被人抓走了?！?/p>

這事還得從兩天前開始說起。那天正好是周五，等著過周末的張劍帶著弟弟小宇去超市買零食。張劍發(fā)誓他真的只是轉身拿下泡面的工夫，小宇就不見了。他急著要去廣播找人，手腕上的智能手表卻收到了這樣一條信息：“你弟弟在我手上，你要按我說的去做。”

“對方讓你交贖金嗎？”林夏瞪圓了眼睛。

張劍搖搖頭：“對方只是讓我下載個指定的病毒到U盤里，去破壞第二天的計算機考試?！?/p>

“這樣的做法有點奇怪啊?！鄙蚍掳偷馈?/p>

張劍重重地點頭：“爸媽出差不在家，沒人可以商量，我就只好照做。對方還不許我把小宇不見了的事告訴任何人，不然他就不放小宇回來。我破壞了計算機考試后，當天下午就收到了他發(fā)來的小宇的視頻，幸好小宇沒事！”因為承受了太大的壓力，說到此處，張劍忍不住哭起來。

“小宇的視頻也是發(fā)到你的智能手表上的？”沈帆問。

“是的?！?/p>

沈帆：“介意我看看你的手表嗎？”

張劍二話不說就去摘手表，“說起來這塊表還是去年我過生日時，你送我的呢。”或許是意識到哭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張劍越說越小聲，“喏，就是這段視頻。我在這邊急死了，小宇這家伙卻還沒心沒肺的?！?/p>

那是一塊普通的紅色地毯，胖得像個年畫娃娃似的小宇在地毯上滾來滾去?！拔椰F(xiàn)在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等下一條信息?！睆垊τ魫灥馈?/p>

“帶我去你家里看看?！蹦﹃掳偷纳蚍蝗惶ь^道。

3

“小宇沒有一個人偷偷跑回來?！贝蜷_家門的時候，張劍朝身后的兩個小伙伴懨懨道。

“我也不是要來你家找人的啊，我是來你家看錄像的，你那智能手表上有自動錄像功能的，你忘了？”沈帆邊說邊徑自往書房走，反正他來張劍家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林夏：“太好了！這樣我們就能看見是誰帶走小宇了?！?/p>

誰也沒有注意到張劍突然變得不自然的臉色，“這，這樣啊……”

這塊智能手表是沈帆親自挑的，對于手表的功用，他自然比張劍清楚得多。進了書房沈帆熟門熟路地打開電腦，拿手表和電腦進行藍牙配對，電腦很快連上了手表里的云端系統(tǒng)。沈帆三下五除二就從云端備份里調出了周五那天的錄像。正如張劍所言，周五下午他帶著小宇來到超市……看到錄像的某一處時，沈帆忽然瞇起了眼睛。

正在這時，書房門“嘩啦”一聲被人從外面拉開，一臉菜色的張劍走了進來。

“沈帆已經(jīng)找到錄像了，馬上就能找到小宇的，你放心！”見張劍眼睛紅紅的，林夏趕忙這樣安慰他。

哪知她話音剛落，張劍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語無倫次地說“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了小宇！對不起，我沒有和你們說實話……”

原來，張劍一直對小宇懷著一種莫名的情感。

“弟弟出生前，爸爸媽媽眼里就只有我，他們只愛我一個人?？墒怯辛说艿芤院笏麄兙筒荒敲磹畚伊?，而且居然還要我照顧弟弟！”張劍越說越傷心，“又不是我想要弟弟的，我自己學習就夠忙的了，他們居然還要我?guī)У艿?，有沒有人問過我想不想啊！”endprint

可這些話是不能對任何人說的，連張劍自己都覺得有這種想法的他簡直壞透了。弟弟那么可愛，大家都很喜歡他……他也不是不喜歡弟弟，只是覺得弟弟既可愛又討厭！

周五那天爸媽再次把弟弟交給他照顧，他本來可以和沈帆、林夏他們玩一晚上的，這下子全泡湯了。非但如此，他還要帶著什么都不懂的弟弟去買紙尿褲！

在超市里弟弟又哭鬧起來，引得很多人圍觀，張劍卻怎么也哄不好他。眼見指指點點的人越來越多，張劍生氣了：“你再哭我就不要你了！”

矮矮圓圓的弟弟眨巴眨巴眼睛看著哥哥，然后哭得更大聲了。 張劍一氣之下轉身就走。

“我也不是真的走掉，我當時就是生氣了，想嚇嚇他。氣消了后我馬上就回去找他了，我發(fā)誓我只離開了5分鐘！可我回去的時候小宇已經(jīng)不在了。我當時嚇壞了.正要去廣播找人，手表里的信息就來了?！闭f到這里，張劍羞愧地低下了頭，“事情的經(jīng)過就是這樣，你們一定覺得我是個壞小孩吧?！?/p>

“原來你是說這個啊，”沈帆卻一派輕松道，“我覺得你有那些想法很正常。”

林夏也接話道：“沈帆說得對啊，我也常常和我妹妹吃醋，和她生氣呢。不過我媽媽說大家生活在一起總有磕磕碰碰的時候，氣過了就好了，因為我們是一家人啊。張劍你雖然會生弟弟的氣，但你也很關心他的。他不見了，你看你都急成這樣了?！?/p>

張劍張了張嘴，一時間只覺得既感動又慚愧。感動的是朋友們對自己的理解和安慰，慚愧的是他居然因為討厭弟弟這件事煩惱了這么久。要是知道大家都會有這樣的想法，他一早就該向朋友們傾訴的。

“錄像里一定拍到是我丟下小宇的，我怕你們知道了真相會討厭我，就想著干脆先招了。嘿嘿嘿……”張劍抓著腦門傻笑。

林夏也配合地笑，唯有沈帆一臉古怪道：“我確實在錄像里看見了奇怪的地方，卻不是你說的這個，我看見的是……書?！?/p>

4

那是一部方磚大小的電子書，包著綠色皮套，正被小宇抓在手里當玩具耍。突然，電子書亮了一下。

屏幕里的小宇像是聽見了什么聲音，扭著屁股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最后，他歪著小腦袋，疑惑的視線定在了手里的電子書上。電子書又亮了一下，發(fā)出的柔和藍光把小宇整只小手都照亮了。小宇看得高興，“呀呀呀”地手舞足蹈起來。然后，電子書的屏幕上現(xiàn)出了張劍。

“那，那不是我！”屏幕外的張劍連連擺手。而這個時候，電子書里的“張劍”似乎是對小宇說了些什么，小宇就蹦蹦跳跳地出了超市。

畫面到這里就斷了，這是超市的監(jiān)控錄像。

手表拍不到張劍離開以后的畫面，超市的監(jiān)控錄像卻可以。這便是此刻沈帆他們三個會在超市監(jiān)控室的原因了。說起來也是沈帆在手表錄像最后的畫面里看見發(fā)光的電子書，感到奇怪，才會來超市查錄像的。也是他們大意了，早就該想到超市的錄像會拍下些什么。

張劍滿臉焦急，沈帆則示意他稍安勿躁，他們一開始就沒同超市工作人員說實話，當著他們的面顯然不是說話的好時機。

“那就是我平常學習看書用的電子書啊，沒什么特別的?！币怀龀虚T，張劍就急道。

“會不會是……人工智能？”林夏道了一句。

沈帆和張劍面面相覷，人工智能的電影他們沒少看，電影里的機器、電子產(chǎn)品但凡有了自己的意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抗和傷害人類?？幢O(jiān)控錄像里的電子書，還真有那么點人工智能的味道。

“那小宇豈不是很危險？小宇，都是哥哥不好，是哥哥沒有照顧好你，嗚嗚嗚嗚……”張劍大哭起來。

三個孩子正無措間，身后有人大聲喊張劍的名字。

“爸媽，你們怎么回來了？”張劍驚訝道。他臉上還掛著晶瑩的淚，“不是說好了星期一才回來？”

張爸爸看著張劍，一臉的欲言又止。張媽媽則再也忍不住，一把將張劍抱進了懷里，“對不起小劍，都是爸爸媽媽不好，是我們沒有顧慮到你的感受，對不起……”

張家爸媽說的是張劍對弟弟小宇存著復雜情感的這件事。

“我們想當然覺得哥哥應該照顧弟弟，卻沒考慮到你也有自己的生活?！睆埌职执葠鄣孛嗣垊Φ哪X袋，“這件事確實是我跟你媽媽沒有考慮周全，我們確實應該先問問你愿不愿意照顧小宇才對。”

“我愿意??！”張劍忙道，“嗯，之前有點不愿意，現(xiàn)在我愿意啦！”

張劍能得到爸媽的理解自然是令人高興的，可問題是——“叔叔阿姨，你們怎么會知道張劍的心結的？是他打電話告訴你們的嗎？”林夏忍不住好奇問道。

張媽媽說：“哦，我們收到了小劍發(fā)來的音頻，音頻里是今天你們倆和小劍在書房里的對話?！?/p>

三個孩子悚然一涼。

5

音頻里也提到了小宇被抓的事，張家爸媽這才匆忙從外地趕回來，并且他們已經(jīng)報了警。

現(xiàn)在，三個孩子共同的疑惑是：誰發(fā)了音頻？

張劍本人自然是不可能的，而據(jù)張家爸媽說，那是一段現(xiàn)場錄音。

“也就是說，我們在書房說話的時候，那個人就在現(xiàn)場！”沈帆大聲道。

正在這時，張爸接到了警方的電話，說已經(jīng)找到了小宇。說起來能找到小宇靠的還是那段神秘的音頻，警方定位出音頻的發(fā)送地點，正是張劍家的閣樓上?！皩Ψ较袷枪室庖┞蹲约旱奈恢盟频??！彪娫捓铮煲苫蟮卣f道。

一行人沖上閣樓時，胖乎乎的小宇正在紅色地毯上滾來滾去。見有人來了，他馬上伸手要抱抱：“哥哥，哥哥！”

“這電子書確實人工智能化了，它知道你們家有在閣樓上放食物的習慣。有了吃的，把弟弟藏在這里他才不會哭鬧?！本斓?。

張劍趕緊沖過去一把抱起弟弟，見弟弟還和往常一樣圓滾滾樂呵呵的，他才放下心來。他有點自責，居然沒發(fā)現(xiàn)小宇一直藏在閣樓上！想到這里，他狠狠瞪了眼靜靜躺在地毯上的電子書。

“別擔心，電子書的內核已經(jīng)燒毀，它‘活不了幾分鐘了?！本斐瘡埣野謰尳忉尩?。endprint

“小劍，你好?！彪娮訒鴧s突然說話了，是和張劍一模一樣的男聲。

“你為什么要抓走小宇？”這部電子書陪伴了張劍好多年，他一直都舍不得換掉。沒想到，它有了自己的意識后竟然要傷害他弟弟！

沉默半晌后，電子書開口了：“被小劍領回家的時候我還只是一部冷冰冰的電子書，我雖然明白那時候小劍看中的不是我，只是我內部存著的故事，但小劍讓我頭一回有了被認真對待的感覺。那時的我還不會思考和感受，只是單純地覺得被小劍捧在手心里好溫暖?！?/p>

“那你后來……為什么變了？”張劍忍不住插了一句。

電子書卻道：“因為你改變了啊?！?/p>

隨著年齡的增長，小劍的爸媽給他報了各種興趣班，小劍便很少有機會看電子書了?！安荒茉俦荒闩踉谑中睦?，我感受到的溫暖也越來越少，但我并不介意。”電子書說，“我想，只要你開心就好?！?/p>

然而，變得忙碌起來的小劍并沒有更開心，他常常躲在房間里自言自語，說他好累，好想休息，可爸媽說他不能輸在起跑線上。“誰來幫幫我?。　庇幸淮?，電子書甚至聽見小劍這樣說夢話。

“那時的我不知怎么就有了一個想法，沒有人可以幫你，那么，就由我來。我一直想一直想，突然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自己能操縱一些東西了?！?/p>

“然后你就，你就……”張劍的眼眶紅了。

“然后我就開始了行動。那天在超市，我模擬了你的樣子和聲音騙走小宇……后面的計劃你都知道了。”說到這里，電子書突然將話音轉向了張劍的父母，“好的教育不是填鴨式的，而是要幫孩子找到自己真正喜歡做的事。這是我很喜歡的一句話，想送給你們。希望你們可以帶給小劍快樂，這就是我全部的愿望?！闭f到這里，電子書突然發(fā)出一陣“咔咔”聲，它的內核徹底燒完了。

四下里誰也沒說話。

“電子書剛開始人工智能化，它的意識發(fā)展不穩(wěn)定，手段就會有些偏激。”警察斟酌道，“好在，它不會再干擾你們的生活了。”

張劍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6

又是一天興趣班放學時。

“張劍！”林夏和沈帆叫住了他，“你還來參加興趣班啊？”

張劍點點頭，“我選了鋼琴課，這是我真心喜歡的，其他的都退掉了。”

“那太好了！”林夏道。

可令張劍難過的是，他的電子書再也不能用了?！八鼛ё咝∮畹氖潞懿粚Γ覀內覜Q定原諒它。只是，沒這個機會了?！?/p>

一直沉默的沈帆突然開口：“我爸是電子產(chǎn)品發(fā)燒友，或許他能幫你修修看?！?/p>

“真的？”

“試試不就知道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