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素香
(西藏大學文學院 西藏拉薩 850000)
無論在什么朝代,都會有忠臣和奸臣。奸臣是隱藏于正面營壘內(nèi)部的反面人物,這種隱藏的反面人物具有巨大的危害性,他們殘害忠良,禍國殃民。這類人物形象在文學作品中十分重要,李元吉和晁通就是這樣兩位奸臣,確切地說是兩位奸王。
李元吉是明代詞話《大唐秦王詞話》(以下簡稱《詞話》)中的齊王,晁通是藏族長篇史詩《格薩爾王傳》(以下簡稱《格薩爾》或史詩)①本文所引《大唐秦王詞話》和《格薩爾王傳》中內(nèi)容依據(jù)的書籍版本及出版時間,均在“參考文獻”中標出,文中注釋不再贅述,特此說明。中的達絨部落王。雖然兩部作品產(chǎn)生于不同的民族和時代背景,體現(xiàn)了不同地域的文化,但在人物形象塑造及其審美意蘊的表現(xiàn)方面有著高度的相似性。
每一個民族的歷史都是正義和邪惡力量互相斗爭的結果。《詞話》和《格薩爾》除了描寫正面人物的光輝形象外,還描寫了反面人物人性陰暗邪惡的一面,真實地再現(xiàn)了人類社會的復雜性和人性的罪惡一面。
《詞話》中,齊王李元吉這個形象驕奢淫逸,不知愛惜百姓,視人命為草芥。入住晉陽宮一事讓數(shù)十無辜幼女,死于箭下(見該書第二十一回)。李元吉心胸狹窄,心狠手辣,《詞話》中多次敘述他公報私怨,謀害尉遲恭等良將。第四十七回中,李元吉尋找理由要殺尉遲恭,因秦瓊講情,便要一同殺害秦瓊。第四十九回,李元吉三番五次加罪羅成,終于配合敵將把羅成逼死在淤泥河,之后又誣陷羅成投敵。由此可見,李元吉心胸狹隘,自私兇殘,完全不顧大局,多次陷害忠良,卻從未想過自己所作所為是在幫助敵人,自毀長城。
《格薩爾》中的晁通王,心狠手辣的特性絕不亞于李元吉。格薩爾還未出生,晁通就陷害格薩爾的母親。在格薩爾出生后,晁通用下毒、請巫師詛咒等惡毒的手段陷害年幼的格薩爾。心狠手辣的晁通為了報復格薩爾,通敵賣國,明知會殘害嶺地民眾也在所不惜。晁通的報復心理導致珠牡被搶,嘉察被殺,無數(shù)將士命喪疆場。
如果說李元吉只是為了報復秦王及其屬下,常常無意間幫助敵人,那么晁通的行為就是故意出賣嶺國。當晁通面對白帳王讓他作嶺國國王的誘惑時,他迫不及待地賭咒盟誓要幫助白帳王害死自己的親人、將士。晁通的惡毒行徑已經(jīng)超越了個人的是非恩怨,成為整個嶺國的叛徒。
李元吉和晁通都是皇室宗親,握有權柄,這是他們能夠背叛自己營壘作惡的基本條件。李元吉是唐高祖的三皇子、秦王李世民的同胞兄弟,皇室正統(tǒng)血脈。晁通是雄獅大王格薩爾的叔叔,擁有達絨十八部落。他們位高權重,卻倚仗權勢,行不義之事,作惡多端。為了隱匿自己的丑惡行徑,這樣隱藏的反面人物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虛偽。
李元吉和晁通這樣的奸王是偽裝的高手,假仁慈、假忠誠。心中又妒又恨,表現(xiàn)出來的卻是忠孝、仁善。他們在表面上很無辜,實則詭計多端,擅長讒言誹謗、挑撥離間,借刀殺人。
《詞話》對李元吉的虛偽、陰險、狡詐刻畫得入木三分。李元吉常請秦王李世民飲酒,暗中卻總是另有安排:讓人訓練狻猊馬撕咬李世民;引李世民騎紫騮烈馬;鴆酒毒害李世民等等。李元吉惡行累累,卻幾乎每一次都能逃脫責罰,他總能把惡行掩藏在冠冕堂皇的說辭下,在父皇面前他總是無辜的。他買通宮女,誣陷李世民企圖不軌;讒言挑撥,欲借張、尹二妃和父皇之力,置李世民這個親兄弟于死地。李元吉無數(shù)次地偽裝,在正義無辜的名義下作惡成功。
晁通更善于偽裝。他與那提悶合謀給格薩爾的母親吃下瘋癲藥,在格薩爾的父親面前誹謗她懷的是別人的孩子,晁通里外挑唆,在“為你好”的名義下讓一家人反目成仇,面目虛偽可憎,其險惡用心、陰毒手段被形象地刻畫出來。為了借人之刀除去剛出生不久的覺如,晁通又偽裝成受害者和通風報信者,向咒師訴苦,說格薩爾要殺咒師,挑唆利誘咒師,極盡讒言離間之能事。史詩對晁通罪惡行徑的刻畫,已經(jīng)超越淺層表面描寫而深入到人性的骨髓之中。
李元吉和晁通這兩個不同文學作品里的人物形象,其丑惡人性何其相似:兇殘、陰險、虛偽、妄為。當然,這兩個奸王形象也存在著不同之處。
李元吉和晁通兩個形象存在著差異。晁通這一奸王形象呈現(xiàn)出的是喜劇性的特征,給人以滑稽感和喜感,有時候表現(xiàn)出矛盾、可笑的狀態(tài),形象更為復雜。當嶺地無人知道焚毀妖尸必須知曉的“法物”在何處時,晁通心中暗自得意,他莊嚴地說他知道,自告奮勇要去取“法物”。這樣,一位“高大”的晁通王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大家肅然起敬。而當真正請晁通去尋“法物”時,晁通卻裝死。當點火要燒裝死的晁通時,他急得又瞪眼又伸手,翹拇指求饒,跪著,跌跌拐拐地爬到格薩爾面前,恭恭敬敬地告罪。一個口是心非、弄虛作假而慘遭報應的丑惡、滑稽的形象被刻畫得活靈活現(xiàn)。這個場面就是一出滑稽喜劇,讓人對晁通又厭惡又同情,在喜劇里獲得諷刺的效果。晁通因害怕而赤身鉆到鍋底下、旱獺洞或大麻袋躲藏的時候丑態(tài)畢露,哪里還有達絨長官的威武氣派!臨陣時他常做的就是裝病或裝死。成為俘虜,他立刻跪地叩頭求饒。這些個性和行為描寫都使晁通的形象產(chǎn)生喜劇性的效果。
相對李元吉來說,晁通的個性形象刻畫得更加鮮活生動。比如晁通更善于花言巧語,他巧舌如簧,常常顛倒黑白,關鍵時刻又可以保命。當格薩爾知道他的通敵罪行,將寶刀抵住他的胸口時,他巧言令色、舌上生花,用一大串詭辭為自己開脫。格薩爾面對晁通的丑態(tài)也無可奈何。
而《詞話》中李元吉的形象就有些單調(diào)和平面化,他是一個悲劇性人物,他的人生就是一個悲劇人生。從出場到結局,李元吉的形象一直是一個反面形象,他預先就被設置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反面的悲劇性形象。他跟從二哥出征,臨陣退縮。在父皇面前進讒言詆毀尉遲恭,欲借父皇之手殺害功臣。以后一直做惡,惡行不可勝數(shù)。首先,在皇權宗法制的環(huán)境下,李元吉作為皇帝第三子的身份有些尷尬,他不能被合法立為太子,更沒有二哥李世民那樣的能力和威望,本應安心當一個閑散王爺,但不幸的是,他也有野心,也覬覦皇位,這讓他痛苦不堪。他看到威望日隆的二哥心里就來氣,當他聽大哥說以后愿意把皇位傳給他的時候,他就死心塌地投靠大哥李建成,為其對付二哥和二哥手下的英雄。其次,李元吉自始至終都是一枚棋子。他是李建成的棋子,在《詞話》中他甘心與李建成同流合污,為了李建成與李世民勢不兩立,為李建成出謀劃策陷害李世民。李元吉只是被李建成幾句承諾順勢拉攏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只是暫時性地結盟,假設李建成成功了,李建成和李元吉之間一樣會出現(xiàn)你死我活的爭斗。所以,李元吉這一人物形象就是徹底的悲劇人物形象。
兩位奸王的陰暗人格特性,是在多種主客觀因素長期的作用和影響下形成的。
(一)主觀因素
1.人性的貪婪與嫉妒。貪婪和嫉妒毀掉了李元吉和晁通這類反面人物原本可以很美好的人生?!对~話》里,李元吉嫌太原帥府廳窄小,私自住進晉陽宮,選幾百彩女侍奉(第二十一回);與張、尹二妃宮廷淫亂,悖反人倫,窮奢極欲(第五十六回),其貪婪好色情形可見一斑。不僅如此,李元吉還生性嫉妒,協(xié)同英王李建成暗害李世民,大臣蕭瑀、陳叔達等都看出了齊王李元吉屢次加害秦王和秦王屬下是出于嫉妒的心理(第六十三回)。
貪婪和嫉妒也是晁通性格形成的根本原因。他多次謀害格薩爾無非為了爭奪權勢與財貨?;魩X大戰(zhàn),為了奪回王位,晁通投敵叛國,引狼入室,讓死人的尸骨堆成了山,鮮血流成了河。貪妒之心引發(fā)的戰(zhàn)禍多不勝數(shù)。他面對霍爾國、卡契國做的那些賣國求榮的勾當,也是因為貪婪和嫉妒。
2.心底的自卑與自負。李元吉有著極強的自卑心理。二哥李世民德高望重,隋恭帝將皇位禪讓給他,父皇亦曾有改立李世民為太子之意。二哥李世民與他形成對比,對他而言是一種無形的強勢威迫。若是二哥李世民成就帝業(yè),他認為自己的地位將岌岌可危,他時刻恐懼提防著李世民及其屬下,以至于覺得只有除掉李世民,他才是安全的。李元吉的陰暗人格表現(xiàn)與其內(nèi)心深處的自卑緊密相關。
同時,李元吉又是自負的。他覺得自己與大哥二哥相比不差什么,自己有本領,會武藝,擅長用槊,能領兵,有智謀。李元吉的自卑與自負讓他迷失了方向,他怕被人看不起,想證明自己有能力,好強逞能,耀武揚威?!对~話》第二十四回,齊王聽敗陣回來的喬公山描述尉遲恭的勇猛威武,異常惱怒,他一定要親自上陣比試一番。極度自卑讓李元吉變得極度自負,這兩種矛盾特性集于一身。
晁通多次陷害格薩爾也是因為自卑。晁通在格薩爾還未出生時就加害格薩爾的母親,及其出生,又屢次加害于他。因為晁通害怕格薩爾的能力超過他,要奪取王位、權勢和威望,他自卑恐懼。
晁通時常表現(xiàn)出不可理解的、甚至是矛盾的性格特征。如他有時候膽大妄為;有時候怯懦膽?。挥袝r候讓人覺得滑稽可笑。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表現(xiàn)?這是晁通的自卑心在作怪,他的自卑讓他很在乎自己在他人眼里的形象,擔心他在嶺國的威望掃地,故他處處要維護自己的“高大”形象,暗示自己是嶺國的大英雄。所以他愛逞強炫耀,經(jīng)常主動請戰(zhàn)。他又好吹噓,表現(xiàn)自己的“英勇無畏”。雖然晁通偶爾在戰(zhàn)爭中也能獲得勝利,比如,與蒙古馬宗爭戰(zhàn)時,晁通施行巫術消除了敵國對嶺國降下的災禍。但是,更多的時候,逞能炫耀過后的結果是慘痛的失敗,甚至危及自身性命。這時候晁通的膽小、自卑、怕死心理占據(jù)上風。晁通為了躲避敵人,曾赤身鉆到鍋底下,也曾鉆進旱獺洞。臨陣時他常常裝病或裝死;被俘獲,他會趕緊跪下不停叩頭求饒,只要不殺他,讓他干什么都行。這些情節(jié)描寫都表現(xiàn)了晁通身上除了逞強好勝、狂妄自大的一面外,還有膽小怕死、自卑猥瑣的一面。
好強逞能、愛炫耀而又自卑猥瑣、膽小怕死,這是李元吉和晁通的共同性格特點。究其實,他們都是色厲內(nèi)荏、外強中干的人,一時逞能,但若真正遇到強敵,卻又變得膽小如鼠,貪生怕死。
(二)客觀因素
李元吉和晁通兩個人都窮奢極欲,在貪婪本性的支配下犯下不少罪惡。他們個人性格中的貪暴、嫉妒、自卑、自負等主觀因素是促使他們成為反面人物的主要原因,但是,也不能把所有的過錯都歸咎為他們的天性使然,還有一些客觀因素也影響著奸王的人格發(fā)展。
首先分析李元吉陰暗人性形成的客觀因素。第一,封建君主集權制是其罪惡人性形成的社會基礎。李元吉生活在隋唐時期封建君主集權制度不斷增強的社會,《詞話》中的人物不能脫離具體歷史人物生活的時代而獨立存在。當時社會是君權至上,李元吉是皇三子,其父皇對其權力沒有絲毫制約。李元吉不能清醒、理性地認識自身的身份、地位與能力,卻充分利用其身份地位帶給他的權力,隨意殘害忠良,草菅百姓。正因為李元吉和李建成只看到了皇權帶來的“好處”,看不到皇權應履行的責任義務,看不到“德不配位”的危害,從而更堅定了他們要奪取皇位的決心。秦王李世民這樣強大的政敵成為他們的心頭大患,所以罪惡之手就伸向了李世民及其擁護者。第二,家庭影響也是不容忽視的因素。李元吉之父李淵本就品行不端。李淵和李元吉李建成生于富貴鄉(xiāng),長于安樂巢,家族寵溺,養(yǎng)成飛揚跋扈、驕奢放縱的性情。在《詞話》第一回中就有設宴晉陽宮,二妃侍陪的片段,刻畫了李淵貪戀酒色、目無綱常、肆無忌憚的形象。那時,張、尹二妃還是隋煬帝的妃子,晉陽宮還是隋煬帝的行宮。父母是孩子潛移默化的學習對象,可見奸王品行的形成,也有其家庭的影響因素。
再看晁通的人物形象,其性格形成也脫離不了具體的歷史、家族和社會因素的影響。第一,顯赫的身份地位。晁通是格薩爾稱王前處于嶺國核心地位的三位王之一。如果沒有意外的事情發(fā)生,晁通有很大把握獲取嶺國的王位。正是這種特殊的身份地位,讓晁通理所當然地認為他的欲望是合理的,嶺國的最高權位和財富理當為他所有。第二,時代的轉型。晁通生活的時代是原始氏族部落時代向奴隸制時代轉化時期。轉型時期的嶺國,生產(chǎn)生活資料匱乏,要想部落生存強大,除了自己生產(chǎn)勞動外,還得依靠武力搶奪。部落之間為了搶奪生產(chǎn)生活的地域、資源,戰(zhàn)爭就無可避免。這個時期原始公有制社會漸趨解體,出現(xiàn)了財產(chǎn)的私有化。在這個特殊轉型時期,出現(xiàn)晁通這樣的奸王形象也就不足為奇。
李元吉和晁通的奸王形象具有典型性,是文學作品中反面人物的代表。比較而言,李元吉的人物形象具有相對單一的性格,缺乏晁通那樣的立體感和深刻性,也缺乏對人物內(nèi)心的心理刻畫和人性的深入挖掘。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從民族文化背景和作品整體構思的視角看,漢藏文化存在巨大差異。以漢族為代表的中原儒家文化,強調(diào)封建君主集權統(tǒng)治的正統(tǒng)性、合法性。《詞話》中秦王李世民代表著正統(tǒng)的皇權。幼年時相師就從面相上斷定他貴不可言,超出他的父親和眾多兄弟;他在遇到危難時候會有真龍顯現(xiàn);隋朝皇帝禪讓皇位是給李世民不是給李淵。這些情節(jié)描繪都說明了秦王李世民是封建皇權的正統(tǒng)接班人,和他對立的,對他形成障礙的勢力即為逆流。時時沖擊正統(tǒng)勢力的逆流必然是個悲劇,這是大勢所趨。且此書的成書年代是在明代,把逆流處理成悲劇符合歷史既成事實,符合傳統(tǒng)皇權制度和宗法制度的價值判定,迎合了大眾的心理期盼。正統(tǒng)一方和明暗不同的敵方作戰(zhàn),故事情節(jié)才更加波瀾起伏。如果沒有李元吉這樣的奸王所制造的重重障礙,那么李世民統(tǒng)一天下的故事將單調(diào)乏味。李元吉這樣的反面人物增加了故事的復雜性。
不僅如此,李元吉的形象對李世民的形象是一個反襯。在李元吉不斷迫害李世民的過程中,李世民沒有一開始就反擊,而是被動應對并不斷寬宥李元吉的罪行,這就襯托出李世民的仁厚形象。在斗爭中,李元吉漸失人心,他的猥瑣陰暗的悲劇性形象逐步顯現(xiàn),直到后來惡貫滿盈,李世民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發(fā)起絕地反擊,被迫發(fā)動玄武門之變。這樣李世民的形象不僅不會被認為是殺弟逼父的罪人,反而會被視作高尚有德的真龍?zhí)熳?,也會更加印證李世民登基的正統(tǒng)合法地位。所以,李元吉的罪惡和丑陋的形象逐漸成為一種定型,一個臉譜,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全都是罪惡。正因他是對傳統(tǒng)正義力量的挑戰(zhàn),注定他被塑造為一個徹底的悲劇人物形象。
與《詞話》文化不同,《格薩爾》表現(xiàn)出更加濃厚的宗教人文主義思想,如佛教強調(diào)人要獲得解脫,就要斷惡修善,強調(diào)度化人的心靈。因此,晁通的喜劇性形象具有象征性、寓言性色彩。晁通在神佛和眾多英雄的眼里就如小丑一樣,丑態(tài)百出。史詩通過賦予這個反面形象以喜劇色彩來勸誡警示世人:不要有晁通那樣的惡念惡行。在故事情節(jié)不斷發(fā)展中,晁通在不斷地接受佛教思想的度化和改造,他漸漸收斂惡性,顯露善心。嶺國人尤其是格薩爾總是在寬宥他的罪行,不斷度化他的靈魂,這預示著佛教對人性的拯救。同時,晁通作為喜劇性的丑角是對格薩爾正義形象的反襯,與格薩爾形成鮮明對照,反襯出格薩爾的英雄形象更加高大,英雄事業(yè)更加偉大。
晁通不僅作為格薩爾的隱藏對立面不可或缺,同時他還是格薩爾和眾多正義無私勇士的補充性形象。格薩爾和嶺國的眾英雄是神,散發(fā)著神性的光芒,集中了所有美好的品質,代表了“無我”的最高境界。而格薩爾征服的對象,那些頑固不化的魔王是魔,集中了人性中“惡”的一面。只有晁通是真正具有人性善惡的真實的人,有著各種各樣的欲求,而格薩爾下凡來的主要大業(yè)就是要消除民眾的苦厄災難,同時更要消除產(chǎn)生一切苦厄災難的根源——即人的欲念。只有消除晁通這樣的人心頭的欲念,才能達到“無我”的圓滿境界,格薩爾才能放心返回天界去。而感化和救贖晁通這一人物,也隱喻了佛教教化惡人修行成圣的過程。
從文學構思方面來說,晁通在史詩中的地位無可替代。藏區(qū)流傳一句俗語:“有他不行,叔叔晁通;沒他不行,叔叔晁通”。晁通的活動推動故事情節(jié)有變化地發(fā)展,他常常是引發(fā)戰(zhàn)爭的導火索,也是嶺國內(nèi)部矛盾的發(fā)端。晁通一出現(xiàn),趨于平淡僵化的故事就又活了。
晁通這一奸王形象由諸多喜劇因素構成,能夠活躍氣氛,讓故事情節(jié)高潮迭起。史詩具有更為廣泛的民間性、世俗性和娛樂性。史詩的演唱往往在聚會狂歡的娛樂氛圍中進行,晁通的表現(xiàn)極易產(chǎn)生喜劇的效果。例如晁通變化成人頭鼠身的怪物再也變不回去,聽說要殺他這個怪物,晁通嚇得嘴唇發(fā)抖,上下牙碰得咯咯直響,央告格薩爾饒命。這一幅漫畫,生動描繪了晁通害人不成反害己,狼狽不堪的模樣,形象荒誕可笑。在史詩中,晁通的喜劇形象極為鮮明,嶺國英雄和史詩的聽眾笑看他小丑似的表演,成為一種樂趣。晁通這個角色必不可少。
(二)從文體發(fā)展的規(guī)律來看,《大唐秦王詞話》處于明朝歷史演義向英雄傳奇過渡的初期,《詞話》創(chuàng)作受民間說書藝人底本的影響,不能完全脫離民間雜劇的影響,戲劇化沖突、臉譜化人物塑造在所難免?!对~話》還未達到成熟期和鼎盛期,在人物形象塑造上缺乏成熟的經(jīng)驗,常常停留在對原始歷史資料的堆積和平鋪直敘的水平。對反面人物形象塑造要最大限度展現(xiàn)其陰險毒辣的性格,沒有顧及到人物形象的豐富性、立體性和發(fā)展性。這是由當時文學發(fā)展的時代局限造成的。
相對李元吉,晁通的人物形象較為復雜、鮮活,這同他是活的史詩中的人物有關。《格薩爾》是口頭傳唱的活的史詩,其特點之一就是作品長期由多人口頭創(chuàng)作。年深日久,其中的人物故事,經(jīng)過各個階層、各種性情的創(chuàng)作者的不斷加工與再創(chuàng)造,這些人和事已經(jīng)不全是史詩人物原型生活的樣子,其形象和故事已經(jīng)被賦予了太多新的生命元素,有著不同創(chuàng)作者的心靈訴求與不同時代的現(xiàn)實需求。多種因素雜糅在一部史詩中,使每個人物和故事都不復最初面貌,晁通的形象也是這樣。在眾多藝人長期不斷豐富的說唱演出中,晁通的人物形象只會越來越鮮活飽滿。就像滾雪球,在雪球越滾越大的過程中,會把不同時期不同創(chuàng)作者的精華融入到史詩中。故在眾人的創(chuàng)作下,晁通的這一形象越來越生動化、趣味化、世俗化,以迎合大眾的心理需求。
總之,兩位奸王自身性格有著復雜性和趣味性,這樣的形象在作品中起著調(diào)節(jié)故事節(jié)奏、舒緩緊張氣氛、增強想象空間,使故事張力得以維持和不斷擴展等重要的作用。這樣的奸王形象出現(xiàn)在作品中,會使矛盾沖突更加激烈,使正反人物形象凸顯得更典型更生動,讓真善美和假丑惡兩種力量形成鮮明的對照,強化了作品的文學性和趣味性,易引起受眾強烈的心理共鳴,故他們又是一部優(yōu)秀作品不可或缺的人物形象,具有頗為重要的審美價值。他們的個性差異和各自的命運歸宿,反映了漢藏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者對其形象設計的不同民族文化心理和價值訴求。
綜上所述,李元吉和晁通兩位奸王的形象具有典型性,他們不是簡單的反面人物,而是隱藏于正面營壘內(nèi)部的反面人物。他們在性格和人性惡的一面,既具有共性,又具有差異。他們有許多相似之處:狠毒、貪婪、奸詐、虛偽等。不同之處在于晁通這一人物形象呈現(xiàn)出的是喜劇性的特征,形象更為復雜;李元吉則是一個悲劇性人物,他的形象相對單調(diào)和平面化。他們陰暗人格特性形成的主觀因素是他們?nèi)诵灾械呢澙芳刀省⒆员芭c自負;而客觀因素各不相同,這是由他們的家庭和他們所處的具體歷史社會環(huán)境造成的。
李元吉和晁通這兩位隱藏的反面人物形象的成功刻畫,為我們提供了研究漢藏文學作品人物形象共性和差異的素材,使我們能更深入地探究人性的異同、成因及其存在的審美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