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潤盈
我伏在駱駝的雙峰間晃動,身子隨著這龐然大物的步伐而起伏,它步步費(fèi)力地將蹄子抽出沙子,淺淺的腳印瞬間隱入流沙之中。
我們在敦煌。我凝望著遠(yuǎn)山的駝隊,它們不緊不慢地在鳴沙山的山背上行走,隊伍顯得極渺小,陽光照過來,像一張張詩意的剪影。
我感到一陣劇烈的顛簸,忙緊緊抓住手中的鐵桿。駝隊開始上山了,它們龐大的后蹄每每抬起,都會滾落縷縷黃沙,整座沙山像沙瀑一樣緩緩流瀉。我艱難地抬起頭,看到幾百匹駱駝還在默默地攀登,它們?yōu)閿?shù)不多的生命之中,會經(jīng)歷無數(shù)個這樣的歷程。
我低頭去看我的駱駝。駱駝生就一幅瘦長的面孔,長而下垂的睫毛掛著數(shù)不清的沙粒,眼睛呆滯而低垂;鼻孔巨大,噴出陣陣白煙;突出的嘴巴里,參差不齊的牙齒上掛著草沫,緩緩地咀嚼著。它們黃色的皮膚松弛,鬃毛雜亂地打著結(jié),長長的尾巴像一根廢棄的繩子,不時無力地甩動一下,驅(qū)不走那些亂叫的蚊蠅。低矮的雙峰在它的脊梁上晃動,我懷疑它沒吃飽已有很多天了,畢竟它的腿腳是那樣纖細(xì),肌肉線條勾勒得輪廓分明,似乎支撐不起一個成年人的重量。在顫抖的肌肉之間,我分明看到了清晰的烙痕。
我再也不敢去看,駝隊拐上山來,走了一段路程,掉頭走下山坡。同行的另一隊向?qū)Ц嬖V我們,一匹駱駝自由地生活,平均壽命是40年,可是這樣日月勞碌,它們最多只能活30年。“沒辦法啊,太累了,人太多了……”他說這話時,語調(diào)里有淡淡的憂傷。那向?qū)Ш苣贻p,戴著這里并不常見的眼鏡,皮膚曬得發(fā)黑,身上的衣褲裹著沙石,已經(jīng)透出淡淡的土黃。他定是極愛護(hù)他的駱駝的,溫柔地牽著它的韁繩,在我們的注視下漸行漸遠(yuǎn)。
我不知道少活10年對于這沉默的動物是什么感受,我更難以想象,當(dāng)它們剛出生幾個月就被迫離開父母時,被人類鞭打馴服、印上烙印時,來到這個地方,一天背負(fù)著幾十公斤的重負(fù),上山下山幾十次,并得知自己的余生都將在漫天的黃沙中度過時……是什么心情?仇恨?絕望?自暴自棄?
可它們那樣平靜,眼睛澄澈像一泓秋水,無數(shù)傷痛隨風(fēng)而逝,并沒有激起一絲一毫的波瀾。我知道駱駝的溫順,卻未曾知道它們的隱忍與堅強(qiáng),它們瘦弱的脊梁上不知擔(dān)著多少責(zé)任的重負(fù),它們是當(dāng)之無愧的沙漠之舟。駝隊平靜而不緊不慢地走著,像它們1900年前絲綢之路的祖先一樣,清亮的駝鈴響動著,跨越了時空。
經(jīng)過了1個小時的腳程,我們到達(dá)了目的地,駱駝們疲憊地跪坐下來,白煙從它們的口中呼出,在稀薄的大氣中盤旋繚繞??粗@一切,我心中莫名難受起來。我們的向?qū)В晃荒贻p的姑娘也歇下了,坐在駱駝身邊,艱難地脫下鞋子,倒出鞋中的沙土。她的臉很年輕,卻被鋒利的黃沙磨出了細(xì)小的皺紋。我們走時,她依偎著駱駝,我知她定然極愛它們,姑娘的手撫過這動物灰黃的鬃毛,輕拍著它瘦弱的脊梁。
(編輯/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