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開林

(鹽城師范學(xué)院 文學(xué)院,江蘇 鹽城 224002)

由四川大學(xué)古籍研究所曾棗莊、劉琳教授主編的《全宋文》，共360冊(cè)，網(wǎng)羅兩宋文章，為宋代文學(xué)研究提供了極大便利。然而，總集的編纂要求“巨細(xì)兼收，義取全備”[1]1721，因此，在實(shí)際編纂過程中難免有所遺漏。對(duì)此，學(xué)界不時(shí)涌現(xiàn)相關(guān)的補(bǔ)輯成果。

筆者在翻檢典籍過程中，發(fā)現(xiàn)宋人文章十一篇，可補(bǔ)《全宋文》之闕。其中，鄧光薦、洪喬祖為《全宋文》已收錄作家，但作品輯錄不全。余恁、王夢(mèng)應(yīng)、蕭龍友、羅公升、留夢(mèng)炎為《全宋文》失收作家。這七位作家生活于宋末元初，具體的生卒年難以確知。易代之際作家的歸屬問題，向來是斷代總集編纂過程中難以解決的困境之一。本文中涉及的作品基本都是創(chuàng)作于宋朝亡國之后，但是這些作家或已被《全宋文》收錄，或于宋朝擔(dān)任要職，或入元不仕，或遵前人之說，茲一并歸為宋代作家。

一、鄧光薦四篇

鄧光薦，本名剡，以字行，又字中甫，號(hào)中齋，廬陵(今江西吉安)人。宋末元初人?！度挝摹返?56冊(cè)錄其文八篇。今輯補(bǔ)其佚文四篇。

1.《歷世真仙體道通鑒序》

自昔得仙者皆云名應(yīng)圖史，此圖史在天上地下，名山洞府，不系世間?！抖热私?jīng)》言元始說法，始青天中十方無極無量品至真大神無鞅之眾浮空而至。曰無極，曰無量，曰無鞅數(shù)眾，正猶佛書說三世十方河沙數(shù)，百千萬億那由他，不可說，不可說。諸佛菩薩欲人人而注名姓，字之竹帛，殆不堪紀(jì)。更生《列仙》，始赤松，終玄俗，上不及黃帝；稚川《神仙》，始廣成，至封君達(dá)，下不及晉代。沈玢《續(xù)仙》，謂人間得仙之人，猶千不得聞其一?！墩嬲a》載楊君筆受地下主者，謂有職位粗相識(shí)，其無位者不可一二盡知。如此，散者無限數(shù)也。要知玄間有仙籍，人間有史籍，人不能知仙，仙不求聞?dòng)谌?，故?shù)目懸而詳略異耳。浮云山道上趙全陽著《仙鑒編纂》，詳考訂核，可謂仙之董狐矣。抑余有疑焉。稚川傳淮南王八公事甚偉，謂漢史秘之可矣；更生父德治淮南獄，得《鴻寶枕中書》，誦之以為奇。及著《列仙》，乃擯淮南八公而不列。江鄉(xiāng)間相傳旌陽事跡，焜曜耳目，及考《真誥》，載諸許真胄家世譜系，諱行伯仲群從，上自司徒，下至虎牙玉斧，獨(dú)一語不及旌陽，名不掛譜?！墩嬲a》作于梁，距東晉不遠(yuǎn)，未應(yīng)墮史之闕文，良可為怪。今全陽所紀(jì)劉安、許太史風(fēng)績，相望于《列仙》、《真誥》，得無間然否？若天真列圣，玄間地位已在經(jīng)藏，若存之《仙鑒》之目，反似掛一漏萬，一一具述，不可勝書。全陽筆削間，試重思之。閼逢敦牂歲三月中澣，中齋叟鄧光薦書于本一庵。

按：文載趙道一《歷世真仙體道通鑒》卷首[2]227。閼逢即甲，敦牂即午，故知此文作于甲午年，即元世祖至元三十一年(1294)。

2.《淮陽集序》

故都元帥贈(zèng)平章、謚武烈張公，諱宏范，字仲疇，河內(nèi)人，蔡國武康公第九子也。天分英特，少從郝經(jīng)學(xué)士，雖觀書大略，率意吐辭，往往踔厲奇?zhèn)?。?jù)鞍縱橫，橫槊釃酒，叱咤風(fēng)生，豪快天縱。其詩類楚漢間烈士語。余嘗謂：氣，文章之主；詩筆特功名余豪。曹氏父子，氣雄建安。劉越石悲憤之作，猶度越晉人遠(yuǎn)甚。斛律金《勅勒》，六朝文士所無。唐劉幽求、嚴(yán)武、張建封輩一聯(lián)半句，音節(jié)豪宕自別。是固難以常人撿押翰墨徑畦論也。中原文獻(xiàn)荒蕪，士少有得，輒自有余。惟武烈公所作，未嘗屬稿，篇什隨手散落。后親友網(wǎng)羅遺失，得其僅有者，為詩詞若干，將傳于后，屬余序。惟立功立言，自古難并，勛業(yè)蓋世，往往掩其它長。矧公文章，赫赫照映，非出偏長，以與文士角逐者。然英英在紙，略見其人，決非營度出吻、筆下輒止者所能學(xué)；亦非凌煙閣上進(jìn)賢冠、大羽箭所能盡。存之穹壤，要古今一奇。廬陵鄧光薦序。

按：文載張宏范《淮陽集》卷首[3]705。

3.《儲(chǔ)忠義塾記》

(上缺)浩然正氣，充塞天地，與日月爭光。說者謂其收宋家三百年養(yǎng)士之報(bào)，并揭其儲(chǔ)養(yǎng)之始，端蒙鄉(xiāng)塾，而后果行育德，而至于至大至剛，浩然而獨(dú)盛也。

本祥懼夫里人貧富不均，教養(yǎng)然法普施，頹俗靡日，瀹脊于汙下，或貽丞相羞。乃割己資余，鴆工聚材，并建義塾一所。左邇第宅，右鄰丞相祠。其制前后重堂，束西夾廡四個(gè)，皆附以房舍。為同者壹十有四，為楹者七十。關(guān)可固以重門，潦以周垣，庖湢咸具。落成之日，豎圣像碑于正堂，袝益國、信國二木主于夾室。雨廡延文會(huì)鄉(xiāng)賓，房舍宿游學(xué)之士。而猶懼夫徒教之不立也，復(fù)割常稔之田壹頃，歲收租可二百石以贍之。于是師有贄，賓祭有需，凡既備矣。禮聘學(xué)行名士為塾師長，聚族里中子弟群而教之。絃誦之聲洋洋閭里，子弟趨翔，皆囗囗。

丞相嗣孫文繼宗，嘉義舉之有章也，聞之縣?？h令長囗公曰：“有是人哉，果有之，賢哉。”上其事于郡，郡俠徐公懋，以其亟圖范文正公之后，復(fù)見若干人也。剡薦之使司，方伯蔣公曰：“誠盛舉也。其令有，可敦禮褒異，立石題名，以風(fēng)義少囗囗”。于是躬臨相視，饗以少牢，榮以章服。本祥固讓不可，得強(qiáng)服拜賜。退而笥之，仍儒服以即安。元是當(dāng)出粟囗囗，既辭冠帶之褒矣。令長益賢之，謂其可以庶幾古人。明年壬午，昂慕修郡志，繼宗來言其事甚悉，即草書備以俟他日。繼宗以本詳令予，休徽、休衡復(fù)請(qǐng)記諸石，以貽不朽。

昂惟小學(xué)之方，以入孝出恭為大。教以孝，所以儲(chǔ)成社稷之大忠；教以恭，所以儲(chǔ)成天下之大順。忠順不失，所以事其上。故平居則直道事人，臨難則以身殉國，學(xué)州之囗丞相之所為也。慨夫世之人，家累千金，田連阡陌，棄子弟而不教者多矣。本詳乃能建學(xué)，立師以成教，族里尚有不賢不肖，何如哉？抑聞其里人云：“宋有鄒明善者，建半山書院。益國游居之，養(yǎng)成保傅之忠。信國在吉辟文山書舍，將養(yǎng)成族里之士，勤王命下，畢自行其所學(xué)，以成死難之實(shí)”。丞相此舉，王君克肖之矣。來學(xué)諸俊秀，安知無周文襄、丞相出于其間者乎？此王君義舉，所以昭先啟后也。

昂有感于囗囗囗，又愛繼宗之樂道人善也，因記之石以志矣。夫本詳之后，尚世守弗替焉。

書院初名三山，有(下缺)

按：文載高立人主編《廬陵古碑錄》[4]84-85。因碑石殘缺，以致文本不全。文中提及“本詳”多次，不詳其姓氏。檢余之禎《萬歷吉安府志》卷十二《山川志》載：“儲(chǔ)忠義塾：王本詳建，今廢”[5]179，可知其姓氏。文中提及“明年壬午”友人求作記，壬午即元世祖至元十九年(1282)，文章即寫于本年。

4.《牧萊脞語序》

注癸酉客杭，同年徐云屋麟仲立臺(tái)，故人陳尚友舜卿再為博士太學(xué)。麟仲每得投贄詩集，輒付舜卿與予許之。時(shí)古云陳山泉亦為博士，詩集亦在選中。距今癸巳，蓋廿有一年矣。靜得王圣與，以古迂陳同甫《牧萊集》似予，問其譜則山泉猶子也，詩文信有家法哉！惜予未識(shí)同甫，僅于年友余秋山鄉(xiāng)人羅澗谷序中得其人。讀其詩文，又未得與之細(xì)論也。雖然，《上林》巨麗，先漢奇作，《古詩十九首》，選體之祖也，今《脞語》首賦《南岳》，不啻摹《上林》而仿之，《長嘯》以擬《行行重行行》，為第一，浩然與古人并駐，其志氣才力，自負(fù)為何如！顧云屋、尚友、山泉俱已矣，無復(fù)共予評(píng)也，而予亦老矣。廬陵鄧光薦。

按：文載陳仁子《牧萊脞語》卷首[6]254-255。陳仁子，字同俌，號(hào)古迂，茶陵人(今屬湖南)人。入元不仕。著有《牧萊脞語》《文選補(bǔ)遺》等書?！赌寥R脞語》二十卷、二稿八卷，載錄各體文章，《宋人別集敘錄》《宋集珍本叢刊》均有著錄。然而，《全宋文》并未收錄陳仁子其人，可謂失收。其后編纂的《全元文》，亦未收錄其人。

二、余恁《牧萊脞語序》

古云多文人，家陳其著。時(shí)山泉翁望湘中道甫、同甫秀出庭階，道甫世其科，同甫筆端尤穎，征海陸執(zhí)券取世科，易易事。日客長沙，跡余寓，袖《牧萊長嘯集》等以示。讀一再，其為詩寄興幽遠(yuǎn)，煉詞新奇，往往道人所不到處。其為賦、為雜著，則鋪張事核，反覆議論，鑿鑿皆理致語，殆將馳騁古文而軼其駕。至于長短句，則嚼羽含宮，蛻塵脫俗，自是一般家數(shù)。定知是人不生三家村者。噫！亦異已。余方嘖嘖為同甫詫，同甫曰：“公誤矣。仆生也后，而力于學(xué)，豈不愿小見當(dāng)世，求無愧于吾父兄？時(shí)不我與，進(jìn)之媚達(dá)官要人，規(guī)錄牒而微以行吾志，吾所恥；退之僻蕘夫耘叟，平坐席以自淪胥于編氓，吾未忍?；匾曃嶂泄⒐⒄?，靡所用，姑寄情于泓穎間，時(shí)乎欠伸，以適吾適，而紓吾不平耳。公以吟人詫仆，是不知仆者也。”余曰：“子不得志于時(shí)，而適意于翰墨，子之耿耿者固無恙，疇謂子非？夫天且定矣，子其行乎！”余老矣，尚留眼以看它日。歲重光單閼季春望，樵溪逸民余恁書于二水光華驛。

按：文載陳仁子《牧萊脞語》卷首[6]251-252。重光即辛，單閼即卯，可知此文作于辛卯年，即元世祖至元二十八年(1291)，則余恁為宋元之際的人物。檢《元史》卷一百七十二《程鉅夫傳》，載：“鉅夫又薦趙孟頫、余恁、萬一鶚、張伯淳、胡夢(mèng)魁、曾晞?lì)仭⒖卒?、曾沖子、凌時(shí)中、包鑄等二十余人，帝皆擢置臺(tái)憲及文學(xué)之職”[7]4016，則其入元曾擔(dān)任官職?！缎略贰肪矶俣拧饵S順翁傳》，載黃順翁擢武岡路新寧縣尹，新寧人為其立生祠，“湖南廉訪副使余恁題曰種竹堂，以文記之”[8]884，此文今不傳。然而，《全宋文》、《全元文》均未載其人。

此外，余恁的詩歌，《全宋詩》《全元詩》亦未見收錄。檢仇兆鰲《杜詩詳注》附編《諸家詠杜》載其《庚寅六月再過耒江謁杜工部墳》一首[9]2306，可補(bǔ)二書之闕。錄其詩如下：

一寸心丹篤愛君，數(shù)根發(fā)白苦憂民。

吟邊見得公真像，莫問公墳真不真。

庚寅乃元世祖至元二十七年(1290)，此詩乃其再過耒江而作。

三、王夢(mèng)應(yīng)《牧萊脞語序》

咸淳天子在位之十年，故左丞相江文忠公以湘帥賓興鄉(xiāng)漕士，得公甫、道甫、同甫計(jì)闈，與余皆公門生。明年，道甫同年其季父山泉位于朝，數(shù)遷，陳氏于時(shí)盛矣，而宋科目亦止此。又三年，余望武皇海上，不得死，淪江南，四方文獻(xiàn)欲盡。厚得于天，其明睿大于世，其奇聞異觀集于勢(shì)，內(nèi)固卓絕，而外之相，其耳目俱盛明。一日之得，有寒畯終身所難，非獨(dú)蓮化至是也。同甫當(dāng)年少學(xué)贍，舉子業(yè)外，它文浩蕩不可涯，《汴都賦》外，吾見其人焉。詩學(xué)唐，又進(jìn)矣。蓋穆陵以東，場(chǎng)屋之士須暇不及，而同甫余力沛然，席盛大者發(fā)必宏，非歟？天之于甲氏，必有異焉者。子厚大筆足當(dāng)昌黎，而雄歆奇字常在，或謂長卿流風(fēng)也。至天圣古文起，又為今人奇觀。此于文事奚屬？云陽辟世之盛，余夙昔愿之，何時(shí)青襪布鞋是間，當(dāng)細(xì)論。年家生王夢(mèng)應(yīng)敬書，乙未中伏。

按：文載陳仁子《牧萊脞語》卷首[6]252-253。王夢(mèng)應(yīng)，生平不詳。文中提及咸淳十年，即1274年。文章題署作于“乙未中伏”，乙未即元成宗元貞元年(1295)。故可知王夢(mèng)應(yīng)為宋末元初人。然而，《全宋文》《全元文》均未錄其人。

四、蕭龍友《牧萊脞語序》

咸淳丁卯，古云陳隙草窗俾諸子從余游，距今三十五年，始得同俌《脞語》讀之。所積厚，故所發(fā)沛，如荊楚之有奇材，猶信《南岳賦》與孟堅(jiān)相伯仲，《種樹記》、《夢(mèng)虎傳》，置之韓、柳集中疇能辨，《管虛中冢碑》，則又活脫《毛穎傅》。它如《八通》，與枚乘《七發(fā)》、子建《七啟》何異?？摃r(shí)事，肆筆放言，籌利害如指掌。品藻人物，秤史傳，使過蘇門，當(dāng)不在龍川諸公下。嗚呼！古學(xué)不聞久矣。古迂獨(dú)嗜古書，秦、漢、晉、宋以來文字不但涉獵，直搜括到底，奇聞異觀，劌目鉥心，發(fā)為文章，津津逼前輩。余今年八十，猶幸得一見之，幽冥間造物其不負(fù)此良友，草窗其不死矣。壬寅元夕日，安成蕭龍友佐甫敬書《牧萊脞語》之后。

按：文載陳仁子《牧萊脞語》卷首[6]255-256。蕭龍友，生平不詳，文中提及咸淳丁卯乃宋度宗三年(1267)，壬寅乃元成宗大德六年(1302)，可知其為宋末元初人。然而，《全宋文》《全元文》均未錄其人。

五、羅公升《吊胥濤賦》

羅子客于錢塘，適時(shí)仲秋，皓月初缺，長空閴寥，萬里清絕，乃江皋乎消搖(《西湖志纂》作“逍遙”)，想故國之余烈。巳而金鏦鼙轟，轂戛蹄踣，囂塵漲天，斗艇彌澤，行云低回而不飛，山川蒼茫而異色。羅子怪而問之，客曰：子獨(dú)不聞錢塘之潮乎？夫(《西湖志纂》無此字)天地之間，有高有深，有明有晦，有動(dòng)有植，有常有怪。賦形而立者以億計(jì)，而海為大。海之大，浮人間，其如空，與太虛而為對(duì)。其變化翕忽，一日萬狀，而錢塘之潮為最。錢塘之潮，卷海山，吞吳會(huì)，力拔寰中，聲出天外。其瑰偉杰特之觀，亙?nèi)f古，信四時(shí)，而八月既望為快。方潮之未至也，乾坤為爐，陰陽為鞴，一元之氣，秋高而益盈；望舒之精，霸生而變態(tài)，倒河海于累空，納萬流于一噫。陽侯卷波，其欲立百神，嚴(yán)駕兮有待。及潮之既至也，怒如驚霆，疾若飛雨，日車為之掀簸，風(fēng)師助其呼舞。峩峩兮，層冰之來千里飛雪；洶洶兮，萬馬之奔四合如堵。倐谷變以陵遷，恐山摧而岳仆。見者膽落，聞?wù)呙Q。于是賁育之倫，虓虎之士，因茲水嬉以習(xí)戰(zhàn)事，捩文舠，建彩標(biāo)，破驚湍，逐駭猋，駕蛟蜃以為車，履鯨鯤而成橋。大鼖撾靈鼉之革，修竿曳鮫人之綃。三山為阹，陽谷為徼，縱橫南北，合散先后，鬼沒神出，鱗介(《西湖志纂》作“甲”)相吊，或擁蓋以髙驤，或援戈而疾國(《西湖志纂》作“剽”)，或觀海若而分余甘，或叩珠宮而逢一笑。歡聲遠(yuǎn)(《西湖志纂》作“達(dá)”)于淮壖，余風(fēng)騰乎越嶠。層瀾既平，鼓音未息，掣鰲首，耀鯤脊，洗月窟，深(《西湖志纂》作“探”)地極，馮夷詟，游龍郄。呂梁丈人陟降乎左右，蓬丘(《西湖志纂》作“邱”)仙人逢迎于咫尺。此闔閭、夫差之所以雄長百蠻、憑陵上國也。是日也，朝者休務(wù)，賈者輟市，臝糧而快覩者，累屬乎八九百里。雞林、日本、琉球、闍婆，萬斛之舟，卯發(fā)而辰至；朝采、夜光、珊瑚、火齊，希世之珍，山積而云委。茂先所不能識(shí)，弘羊所不能計(jì)，此真天下之巨麗也。今子重趼百舍，來游三吳，蓋將覽江山之偉奇，供筆墨于游戲，亦有樂于此乎？羅子蘧然變色，曰：此固吾之所以吊也，而子所以樂乎。且方全吳之時(shí)，左滄海以為池，右梁山以為郭，內(nèi)重湖以為襟帶，外長淮以為籬落。水犀萬艘，石城千(《西湖志纂》作“百”)仞，乘車踵申公之策，伏軾藉延陵之信子，胥運(yùn)籌于帷幄，孫武受鉞于行陣，前茅未啟，中原巳震，談笑舉六千里之楚，指揮壓四十縣之晉。宋子、齊姜麇至于后宮，魯壺、鄭縞雨集于主進(jìn)。迨夫孽臣擅朝，艷妾錮(《西湖志纂》作“供”)寢，長虎狼于肘腋，進(jìn)蠟毒于燕飲，酣歌忘中庭之呼，利口弛重關(guān)之禁。積薪巳然，盲者安枕。爰有一老，身佩宗社，觀大廈之欹傾，忍寒蟬之瘖啞，乃逆鱗之屢批，竟屬鏤之不赦，豈九州之莫容，恥中道而更駕。人生得死其實(shí)難，猶有以見先王于地下。鴟夷朝浮，越甲暮入，棲烏之曲未終，至德之廟已泣。甬東之徙胡顏，館娃之行莫縶，委鐘虡于瓦礫，嘯漁樵于都邑。層臺(tái)鬼哭而燐明，榮楣獸號(hào)而烏集。于是忠魂上訴，帝閽朝啟，乃錫命書，以長茲水。乗象載之輿，策玉虬之駟，魚須前驅(qū)，龍伯作使。凡排山倒海之威，皆鞭荊棲越之氣。且夫骨骾之臣，生死一節(jié)，豈生不忍去其故都，而死乃致憾于宗國？彼濤頭之所指，寧強(qiáng)弩之能移。想乘波而東擊，猶遺恨于會(huì)稽。薦馨香而知痛，競簫鼓以為嬉。雖千秋萬歲之來歸，恐滄海桑田之增悲也。嗚呼！自有天地，即有此江。如此潮汐，閱幾興亡。較朝菌于大椿，竟孰短而孰長。昔祖龍之虎視，拾六國其若芥；擁萬乘以絕江，投馬箠而填海。曾勒功之未能，已旁觀之欲代。況乎吳越直兩蝸角并吞，割據(jù)不出掌握。朝弁冕于廟堂，夕螻蟻于溝壑。諒遺跡之幾何，不足供談笑者之一噱。惟夫殺身成仁，終古不朽。橫大江以揚(yáng)靈，真不亡而曰壽。彼舍義以取生，徒含羞而遺臭。觀乎斯潮，愧汗乃走。故吾謂明月之夕，慶云之朝，澍雨降，瑞雪飄。名山、大川、清泉、怪石之流峙，奇花、異卉、嘉禾、美竹之夭喬，皆忠臣孝子賢士大夫精神之所寓，而況于潮乎？客乃太息，反顧落日，覺悲風(fēng)之四起，忽洪濤之俱失。

按：文載羅公升《宋貞士羅滄洲先生集》卷首[10]603-605。此賦另載梁詩正、沈德潛編《西湖志纂》卷十一《藝文》、翟均廉《海塘錄》卷十八《藝文一》，而文題均作《浙江觀潮賦》。其中，《海塘錄》所載并非全文。故以《宋貞士羅滄洲先生集》為底本，以《西湖志纂》參校[11]543-545。

羅公升，字時(shí)翁，吉州永豐(今屬江西)人。陸心源《宋史翼》卷三十五《遺獻(xiàn)二》有其傳。所著《宋貞士羅滄洲先生集》五卷，除卷首《吊胥濤賦》外，悉數(shù)為詩，已見錄《全宋詩》第70冊(cè)?！度挝摹肺摧d羅公升?！端问芬怼份d羅公升“傷大父死節(jié)，傾資北游燕趙。與宋宗室趙孟榮諸公圖復(fù)宋祚，知?jiǎng)莶豢蔀??；亟?jīng)錢塘江，作《吊胥濤賦》以自寓”[12]377，創(chuàng)作之寄托可以想見。

六、洪喬祖二篇

《全宋文》第359冊(cè)錄洪喬祖《高峰大師行狀》一篇，小傳云：“宋末人。從天目山釋原妙游最久，編有《高峰原妙禪師禪要》一卷(存)。”[13]307所載甚為簡略。從下二篇佚文可知，洪喬祖乃天目人，號(hào)云松子，并活至1308年以后。

1.《重建留珠蘭若記》

開山沙門德一，宋建炎中為金人所擒，宵遁兵戈中。誅茅在松江之南，可半舍抵驛道，煮茗濟(jì)舟車之渴。其徒法才，操行堅(jiān)密，嘗危坐終日，掩光后阇維，得所持?jǐn)?shù)珠，獨(dú)存于洞。然劫火之余，遠(yuǎn)近驚異，純夫全公目擊，大書“留珠”以揭其廬，復(fù)作文記之。至元丙子，圣朝混一。徒居卓坡，凡十二傳。迨今主庵某公，素有至行，宗法華大教，盡得清源諸師要旨?？钟畈徽?，乃躬任土木，大而新之。歲選凈行沙門，修禮雜華懺，披閱法經(jīng)，敷陳佛事．始于至元壬午，迄今至大戊申，日閱大經(jīng)，以卷計(jì)之，則五萬三千二百九十八矣。昔才公以一百八顆之心珠躍出火聚，其堅(jiān)密之行不可壞也。感此，華嚴(yán)法界忽從地涌。今修梁偉棟，一椽片瓦之安立，焉知非才公之珠所變現(xiàn)耶？(朱鶴齡原注：以下漫漶，難句。)[14]298-299

按：清初朱鶴齡(1606-1683)《愚庵小集》卷十五《雜著二》有《邑志私考十三則》*按：《邑志私考十三則》，亦載譚其驤主編《清人文集地理類匯編》第2冊(cè)，浙江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322-329頁。，其中一則云“元人胡喬祖《重建留珠蘭若記》云”，文末考辨有云“此記至大戊申九月立，趙松雪孟頫書并篆額，楷法精工，今尚存八斥墟莽中”[14]298。

然而，王鏊《正德姑蘇志》卷三十載：“留珠菴：在二都。宋建炎間僧得一建，元洪喬祖記，趙孟頫書?！盵15]561其后，李光?！督鹗目悸浴肪硎洝啊吨亟糁樘m若記》，至大改元?dú)q在戊申，洪喬祖撰，趙孟頫書”[16]439；孫星衍、邢澍《寰宇訪碑錄》卷十一著錄“《重建留珠蘭若記》，洪喬祖撰，趙孟頫書，至大元年九月。江蘇吳江”[17]575?？芍吨亟糁樘m若記》的作者實(shí)為洪喬祖，而《愚庵小集》題作胡喬祖，當(dāng)為朱鶴齡誤記所致。

文章作于至大元年，至大為元武宗年號(hào)，元年即1308年。

2.《天隱禪師文集序》

己亥之冬，余往天目西峰，忽睹《天隱禪師文集》一卷，而虛谷方公敘其前。且知天隱遠(yuǎn)權(quán)要，避名譽(yù)，遍歷荊襄吳越，積覽觀之富，益靜定之光。二三千言，經(jīng)目輒記，故其為文贍而奧，固嘗有觀人之道，言為著之語，茲集其緒余耳。世道不古玩，習(xí)而好異，昩本而趨新。憫世之宗師嘗出沒儒釋，而更為之化導(dǎo)，儒而禪，釋而文，其揆一也。抑嘗謂博古明道，然后可以學(xué)文。古而不道則蔽，道而不古則野，博與明亦相須焉。道，無言之文；文，有言之道。先輩凋落，后學(xué)日以懈，每慨斯文之脈不絕如線，不虞有是人也，責(zé)沉之愧深矣。于是夜坐，申旦而讀之。既至大壞于伊洛，訓(xùn)詁已錯(cuò)愕，嘆詠又至。佛儒老氏均以性為學(xué)為教于天下，反覆論議，則適然若得，兀然若遺，而不可自喻二百年無此作語非夸也。非學(xué)古之道通乎文而明且博，其何能見之確，言之果，沉著痛快，使人如是乎？使鐔川翁議此，非數(shù)十百言意未暢，而天隱數(shù)行耳。文如是，道可知也。嗟乎！其不延者天也，其不延而延者亦天也。虛谷見天隱之文于道，余見天隱之道于文。同耶？異歟？天者不可隱也。大德三年天目云松子洪喬祖序。

按：文載釋圓至《牧潛集》卷末[18]157，亦載陸心源《皕宋樓藏書志》卷九十六。此文作于大德三年(1299)。

七、留夢(mèng)炎《五代楊凝式起居帖跋》

留夢(mèng)炎，字漢輔，浙江衢州人。宋理宗淳祐五年(1245)甲辰科狀元，后官至宰相。景炎元年(1276)降元，“仕元凡二十年”，歷任禮部尚書、翰林學(xué)士承旨等職。傳見明代柯維騏《宋史新編》卷189《奸臣》[19]740。其后，王鳴盛亦稱：“惟留夢(mèng)炎，《宋史》、《元史》皆無傳，聊為收入《宋·叛臣》差可?！盵20]154

留夢(mèng)炎無詩文集傳世，作品罕見留存。大型斷代詩文總集，如《全宋文》《全元文》均未載其人，只有《全宋詩》第64冊(cè)錄其五言排律一首，題為《淳祐七年丁未十一月朔蔡九軒自江東提刑歸抵家時(shí)三館諸公以風(fēng)霜隨氣節(jié)河漢下文章分韻賦詩送別得文字》[21]40323。今輯錄其文一篇，以補(bǔ)《全宋文》《全元文》之未備。

米元章云楊凝式，字景度，書天真縱逸，類顏魯公《爭坐位帖》。余家收楮紙上詩，紛披老筆，王荊公少嘗學(xué)之，人不知也。野齋新得《神仙起居法》一帖，喜以見示。野齋有美疢在兩膝，能依此法用工，久當(dāng)獲奇效也。至元戊子暮春既望信安留夢(mèng)炎。

按：文載明代趙琦美《趙氏鐵網(wǎng)珊瑚》卷一[22]292。又載張丑《清河書畫舫》卷五上、《御定佩文齋書畫譜》卷七十五、《式古堂書畫匯考》卷八、《六藝之一錄》卷三百三十五。文章作于至元戊子，即元世祖至元二十五年(1288)。

本文選取了七位宋元之際的作家進(jìn)行考察，輯補(bǔ)了《全宋文》佚文十一篇，不僅可以增加宋代作家、文章的數(shù)量，同時(shí)也為宋元易代之際的相關(guān)研究提供新的材料。然而，囿于見聞和典籍，部分作家的生平難以詳考，尚待進(jìn)一步的考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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