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天倫
離別總是令人傷感的,何況是在這樣一個(gè)春光明媚的時(shí)候,更何況是要離開這人才輩出的錦繡之地、這令人難離難分的錦繡江南。
不過,傷感于我實(shí)在是少有的情緒。我本楚狂人,一生好入名山游,堅(jiān)信古來圣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所以從來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明日愁更愁,曾經(jīng)仰天大笑出門去,欲上青天攬明月,也曾不愿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遂放白鹿青崖間。古來萬事東流水,我但為開心不為權(quán),天子呼來不上船。
但今天我卻真的有些感傷了,不是因?yàn)檫@明媚的春光,不是因?yàn)檫@美麗的江南,而是因?yàn)檫@些真心前來相送的朋友、這些送了一程又一程仍然不愿就此離去的五陵少年。
馬上就要到渡口了,這時(shí),前面出現(xiàn)了一間小酒肆,朋友們于是提議再坐下來喝兩盅。
這是一間位于河邊的小酒肆,確切地說應(yīng)該是架于河上的,三面臨水,隨便哪個(gè)窗口望出去都能看到無語東流的河水。酒肆很簡陋,只有幾張很古舊的桌椅,但都擦得一塵不染,地面上也很干凈,給人一種清爽的感覺。河邊是一排排垂楊柳,柔軟的枝條輕輕地?fù)崦G色的河水。在酒肆的前面,也有兩棵柳樹,白色的柳絮積滿了枝頭。
或許是離別的氣氛過于壓抑了吧,大家都靜靜地坐著,默默地喝著酒。這時(shí),一陣風(fēng)吹過,那輕輕揚(yáng)揚(yáng)的柳絮飄飄忽忽地飛進(jìn)店來。那一瞬間,我聞到了一股香味,縹縹緲緲、絲絲縷縷、斷斷續(xù)續(xù)、若有若無的香味。難道這江南的柳絮也是香的嗎?我不禁暗暗驚奇:上天也太垂青江南了!
忽然香氣更濃,一只纖纖玉手伸到我面前,拿起了酒杯。我抬頭一看,原來是這家酒肆的主人——一位年輕的女子親自過來斟酒了。吳地多美女,果然不假!店主人雖然穿著一般的粗布衣服,但剪裁得體,加上她面容姣好且舉止端莊,一點(diǎn)兒也不辜負(fù)吳地女子的美名。
店主人淺淺一笑——那笑容就像這春天的太陽一樣,明亮溫暖卻絕不會(huì)灼傷你——輕啟朱唇道:“我雖不識(shí)字,卻深知先生的大名。聽說先生要走了,山野人家沒有什么好招待的,知道先生喜歡喝酒,所以準(zhǔn)備了這壇珍藏了十幾年的女兒紅,還望先生不棄!”說完,她輕輕拿過我面前的酒杯,低低地斟了滿滿一杯,雙手捧到我的面前。
我心里一熱,連謝謝都說不出來了,只是接過酒一飲而盡。這明媚的春光、這迷人的江南風(fēng)情、這熱情的金陵子弟,還有這萍水相逢卻古道熱腸的店家女子,一切都那么的令人感動(dòng)。但我不能再停留了,我終將要走的,就算前面再多歧路,我也是要繼續(xù)走下去的!
“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我站起身來說道。沒等我說完,那班金陵子弟也齊刷刷站了起來,舉杯道:“今日一別,也不知先生何時(shí)方能再來。請(qǐng)先生喝了這杯酒再走吧!”也許,能與他們殷切的惜別之情相媲美的,也只有這默默東流的河水了。我還能說什么呢,只有再次端起酒杯。
喝完酒,我向店家討來了紙和筆,一揮而就。因?yàn)槲抑?,除了詩之外,我無法再用其他的方式來表達(dá)我的感動(dòng)了:
風(fēng)吹柳花滿店香,吳姬壓酒勸客嘗。
金陵子弟來相送,欲行不行各盡觴。
請(qǐng)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
——李白《金陵酒肆留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