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里夏·古爾德
孫女卡莉上周末來看我,借這個機會,我問她是否有她哥哥的新電話號碼,因為我想給他寄些東西。她在手機里查找著,我在旁邊驚嘆著電子工具的便捷。用手機保存電話號碼,為什么不用一本電話簿?我不完全是科技文盲,畢竟我會在筆記本電腦上打字,但我還是發(fā)現(xiàn)自己跟不上世界如此之快的變化。
“在這兒,奶奶。”卡莉說話間就找到了她哥哥的電話號碼,“我給你寫下來吧。”
“你把它寫在電話簿里好嗎?”我一邊問她,一邊指向客廳桌子上的電話簿。他們兄妹可能都沒有電話簿,我暗笑。
卡莉拿起了那本爛得不成樣子的電話簿,看著里邊的頁面,臉上露出了好奇的表情?!皫缀醵紱]空地方寫一個電話號碼了,”她笑了笑,在一頁電話簿的頁腳上寫好了我要的電話號碼,“電話簿上的很多名字都讓你給劃掉了?!?/p>
“哦,那是些去世的人的電話號碼?!蔽医忉屨f,“我沒法在那上面用‘刪除鍵,所以只好用筆劃掉了。”
“哦,太遺憾了。”卡莉說著,表情有些凝重。
卡莉走后,我拿起了我的電話簿,在客廳里一邊喝茶,一邊看著它。
在電話簿的封面,我看到了一個日期:1955年。已經(jīng)過了很多年了,我尋思著,我從沒把翻看這本電話簿當成傷心事,只是把它看作一個保存電話號碼的本子。
但是翻開它之后,我回想起了這些電話號碼背后的一個個故事,那些曾經(jīng)朝氣蓬勃的生命來了,又走了,結(jié)婚、生子、交往、另一種生活。
我今年91歲了,比我所有的兄弟姐妹壽命都長。我有兩個姐妹、五個兄弟,他們的住址和電話號碼都工工整整地寫在電話簿上,后來他們由于各種原因先后離世,然后我就逐漸劃掉了他們的名字。
但是,他們的后人仍然在世,我按照侄子、侄女、侄孫、侄孫女們的名字的第一個字母為順序,記下了他們的電話號碼,不過很多人我都沒見過面。
接下來是我小女兒的電話號碼,我還記得當她搬到美國紐約后,我和她爸爸是多么寢食難安地想念她。那一年她剛剛18歲,但是她決心去外面追尋她的戲劇夢。
我的丈夫杰伊為了確保女兒能在外面生活得很好,幾個月后也去了紐約,然后給我打來電話說:“咱們這個閨女住的地下室到處是老鼠!”
我覺得他說的話有些夸張,不過隨著事業(yè)峰回路轉(zhuǎn)的女兒搬到了新公寓,我就把她“到處是老鼠”的舊地址劃掉了,我們也不再需要每個月給女兒寄補助。接下來的一頁,記的內(nèi)容是女兒后來去過的一些地方,新澤西的威霍肯、西奧蘭治和英國的貝德福德,每個地方都有一個故事,女兒每搬到一個新地方,我就把她的舊地址劃掉。
翻了幾頁,我發(fā)現(xiàn)了我最后聯(lián)系的朋友朱恩的號碼,她在三年前去世了,但我至今仍然每天都在想念她。我們倆年輕時在溫哥華和大不列顛哥倫比亞一起住過,那時候我們是形影不離的好姐妹,后來她搬到了鹽泉島,我都不知道離了她我是怎么生活過來的。她在鹽泉島的電話號碼上有些污漬,也許當時我是流著眼淚記下的。
也許是緣分使然,我的丈夫去世后,我也從溫哥華搬到了鹽泉島,與好友朱恩又一起度過了十多年的快樂時光。朱恩的第三個電話號碼是護理院的,她在那里走完了人生最后的一段路程。
我住在溫哥華的后一段時間,沒有結(jié)識新朋友,我想,也許人在一生里避免不了會有個人成為你生活中的“最后一個朋友”吧。我也曾經(jīng)朋友如云,但是如今,所有人給我留下的都只不過是一段記憶,然后就是舊電話簿上一個劃掉的名字。
最近幾年的電話號碼,顯示著我的另一種生活,一種節(jié)奏比以前慢得多的生活。這些電話號碼勾畫出的,是我在這個太平洋小島上建立起來的一個朋友圈,其實我在這里沒幾個朋友,他們都比我年輕,不過我不介意他們叫我“老太太”。我在60年前記下的電話號碼筆力堅實有力,年老時字跡就能看出我的手在顫抖,但是,一件件往事仍然歷歷在目。
我合上電話簿,撫摸著破爛不堪的皮革封面。手機確實用著方便,如果孫子和孫女們有耐心教我,我也可能買一部手機,但是什么樣的手機也無法像這本電話簿一樣,將那么多的記憶保存在一頁頁紙上。
(陳正薦自《知識窗》)
責(zé)編:小側(c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