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

唐僧到達靈山，妖怪已經(jīng)絕跡，他們的最后幾難完全和佛教高層的腐敗有關(guān)。就因為唐僧沒有向釋迦牟尼座下兩大弟子伽葉、阿儺塞好處，竟遭二人刁難。令唐僧第一次取回的所謂“真經(jīng)”，居然都是些無字天書——白紙一堆。

開玩笑，這兩位都是尊者，會在乎你凡夫俗子那些臭錢？想當年釋迦拈花示眾，普示于五千人，他人皆不能識，唯獨伽葉會意微笑，得佛陀真諦。在佛陀十大弟子中，伽葉有“頭陀第一”、“上行第一”的稱號。這樣的得道高僧會向唐僧索要賄賂？而且當唐僧師徒發(fā)現(xiàn)是白紙鬧上靈山時，佛陀不僅不對迦葉、阿儺加以責罰，居然還對唐僧說：“向時眾比丘圣僧下山，曾將此經(jīng)在舍衛(wèi)國趙長者家與他誦了一遍，保他家生者安全，亡者超脫，只討得他三斗三升米粒黃金回來，我還說他們忒賣賤了，教后代兒孫沒錢使用?！?/p>

這么市儈的如來真是讓人震驚！也難怪張書紳會夾批：“如來猶欲以此做買賣，無怪后學(xué)之吝教也?！?/p>

舍衛(wèi)國趙長者不知道為何人，我們熟悉的這個故事的主角是舍衛(wèi)國的須達多，他是古印度拘薩羅國舍衛(wèi)城富商，波斯匿王的大臣，佛陀的有力施主之一，平生樂善好施，常以財務(wù)周給孤獨貧弱，故得善名“給孤獨”。所以我們讀《金剛經(jīng)》，開頭第一句“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wèi)國祇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僧千二百五十人俱。”這里的給孤獨園就是給孤獨長者須達多之園。晉法顯《佛國記》記：“拘薩羅國舍衛(wèi)城，城內(nèi)人民希曠，都有二百馀家，即波斯匿王所治城也。大愛道故精舍處須達長者井壁，及鴦掘魔得道般泥洹繞身處，后人起塔，皆在此城中?！薄抖鼗妥兾募そ的ё兾摹芬舱f：“大覺世尊於舍衛(wèi)國祇樹給孤之園，宣說此經(jīng)……須達為人慈善，好給濟於孤貧，是以因行立名給孤。布金買地，修建伽藍，請佛延僧，是以列名經(jīng)內(nèi)?！?/p>

按照圓瑛大師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jīng)講義》，須達多邀請佛陀光臨舍衛(wèi)國，佛陀問他有沒有精舍，須達多回答：“如見垂顧，便當營辦。”可是他發(fā)現(xiàn)，偌大個舍衛(wèi)國，只有太子花園可容佛僧。須達多詢問太子能否將花園售與他，太子答：“能以金磚布滿其地，即賣與卿?！表氝_多回家運金，真的鋪滿花園，太子說，樹根的部分未能鋪滿，那這棵樹還屬于我，我將這棵樹也獻給佛陀，于是這座花園就叫“祇樹給孤獨園”。何來的“三斗三升米粒黃金”呢？佛陀怎么還對布施者說出“忒賣賤了”呢？

有意為之？本來《西游記》到此就應(yīng)該結(jié)束了，偏偏冒出個較真的觀世音菩薩，說那難目簿上只有八十難，還缺一難，所以又讓唐僧師徒掉到通天河里，接受那老黿的拷問，以回應(yīng)當年通天河時的伏筆。

《西游記》的結(jié)尾可以說一波三折，特別的豐富精彩，不過作為《西游記》研究的奠基人，胡適卻對《西游記》的結(jié)局非常不滿，在和魯迅聊天時，他說《西游記》結(jié)尾“太過寒傖”，非要改寫一遍不可，并于1934年完成并發(fā)表了“胡說”版的西游記第九十九回。

那么他寫的是什么呢？

原著的第九十九回目為“九九數(shù)完魔刬盡 三三行滿道歸根”，胡適先改標題為“觀音點簿添一難 唐僧割肉度群魔”。唐僧師徒被扔下云頭之后，他們沒有來到通天河邊，而是到了“天竺婆羅涅斯國”，為今天印度境內(nèi)的一個小國。

此處有一個寶塔，名為“三獸窣堵波”，又名“月中玉兔塔”。唐僧是虔誠的佛教徒，遇塔必掃，結(jié)果妖怪就找上門來了。唐僧被妖怪攝到了一片空曠的平原，原來都是西行途中他們打死的妖怪，亡靈無法超度，在陰間怨氣沖天，閻王爺讓他們來凡間找唐僧索命。

一開始唐僧還有點害怕，但很快，他的恐懼之心已完全化作慈悲不忍之心。唐僧徐徐開言道：“列位朋友！貧僧上西天求經(jīng)，一路上聽得紛紛傳說：‘吃得唐僧一塊肉，可以延壽長生。非是貧僧舍不得這副臭皮囊：一來，貧僧實不敢相信這幾根骨頭，一包血肉，會真?zhèn)€有延年長命的神效；二來，貧僧奉命求經(jīng)，經(jīng)未求得，不敢輕易舍生。如今貧僧已求得大乘經(jīng)典，有小徒三人可以赍送回大唐流布。今天難得列位朋友全在此地，這一副臭皮囊既承列位見愛，自當布施大眾。唯愿各山洞主，各地魔王，各路冤魂，受此微薄布施，均得早早脫離地獄苦厄，超升天界，同登極樂！”

說到做到，唐僧手持戒刀，唐僧把身上割得下的肉都割剔下來了，只剩得一個頭顱，一只右手還不曾開割。說也奇怪，唐僧看見這幾萬餓鬼吃得起勁，嚼得有味，他心里只覺得快活，毫不覺得痛苦。

當然，唐僧不可能真死，那只是如露亦如電的夢幻泡影罷了，最后夢醒來，啥事沒有，唐僧在夢中完成最后一難，大家皆大歡喜。

簡而言之，這個胡適版的大結(jié)局就是“舍身飼虎”四字而已。以寫過《中國禪宗史》的胡適，照理對佛教的理解不應(yīng)該這么淺薄，可惜，他就是這么理解《西游記》和佛教的。胡適很得意，不過很顯然，沒多少人把它當回事，從文筆從立意，胡適先生的這個續(xù)貂之作都可以說差之千里，大概也算是胡適的舍身飼虎吧。

（摘自《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