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超

夢兒是在老街集市上被將軍帶回府上的。

那年夢兒12歲。將軍帶兵南下，路過老街，看到了在大石橋上，頭上插著稻草的夢兒。夢兒要賣身葬父母，已經(jīng)在橋頭跪了兩天。

夢兒的父親在老街做絲綢生意，為人和睦，經(jīng)營講究薄利多銷，在老街口碑很好，生意也越做越活泛。夢兒父親的商鋪在老街最繁華的地段，用老街人的話來說，是個成天躺著睡覺也能賺錢的好地段。夢兒家的鋪子被老街的惡棍貔貅盯上了。貔貅在老街是有名的惡棍，手下召集了十幾個游手好閑的小混混，在老街各家鋪子收取保護費，欺行霸市，氣得老街買賣人后槽牙疼。可是貔貅仗著官府有親戚，更是胡作非為。貔貅手下人對夢兒父親恐嚇糾纏，夢兒的父親就是不松口。一個客商來夢兒家的商鋪訂購了大量綢緞，催促急用，并付了訂金。夢兒的父親舉債南下，販回客戶所需貨物，客商卻不見了。討債的人上門，夢兒的父親方知中了貔貅手下的圈套。夢兒父親被貔貅連打帶罵，氣得吐血身亡。母親一丈白綾懸梁自縊。店鋪被強占，夢兒被趕到街上。老街人知道夢兒家遭了算計，想幫幫夢兒，可是礙于貔貅的淫威，無人敢出手。

將軍聞聽此事大怒，帶人去捉拿貔貅。貔貅正好外出打牌了，聽說將軍派人捉拿他，立馬變賣了家產(chǎn)，逃出了老街。將軍厚葬了夢兒的父母，帶著夢兒一起去了江南。夢兒和將軍的女兒楚楚同歲，雖是主仆之間，卻好得如同姐妹。

將軍喜愛書畫，尤其喜歡畫馬。夢兒和楚楚常常在將軍的畫室看將軍寫字畫畫。夢兒打小跟著母親讀書識字，琴棋書畫也略加知曉。夢兒很盡心地為將軍磨墨，有時弄得小臉抹灰，將軍疼愛，就教夢兒畫畫。夢兒聰穎靈秀，學(xué)得很快。幾年之后，夢兒的畫幾可以假亂真。

夢兒看將軍作畫，將軍畫馬，從來都沒有眼睛。夢兒奇怪，問將軍，馬為什么都沒有眼睛?。繉④娦χ鴵釗釅魞旱念^，這些都是戰(zhàn)馬啊，不打仗它們就閉著眼睛睡覺。后來夢兒才知道，將軍畫馬都是在戰(zhàn)前才給戰(zhàn)馬點睛，將軍只有在鼓角相聞的大戰(zhàn)即將開始之際點出睛的戰(zhàn)馬才英氣逼人。將軍有個習(xí)慣，在戰(zhàn)前所畫出的驍勇戰(zhàn)馬，都要送與對方的元帥，以畫言志，表明將士視死如歸的士氣。也才有了將軍一畫退敵十萬兵馬的傳說，將軍畫的好馬都在敵方將領(lǐng)手中。將軍對夢兒說，沒有點睛的馬就是廢馬，要燒掉。夢兒曾經(jīng)悄悄地給將軍畫稿上的馬點上眼睛，那馬依舊兩眼無神，迷茫空曠。夢兒吐吐舌頭，悄悄地把畫燒掉。

夢兒18歲，聽從將軍的安排，嫁給了將軍的黑臉衛(wèi)士。黑臉衛(wèi)士為了保護將軍，失去了一條臂膀。兩人在軍中帳內(nèi)完婚。軍隊開拔，黑臉衛(wèi)士帶著夢兒回到了洛河老街。在老街的日子里，平淡安逸，第二年夢兒生下一子，取名俊逸。有消息傳來，說將軍舊傷復(fù)發(fā)，雙目失明，已經(jīng)卸甲還鄉(xiāng)，回了浙江。將軍不能再揮筆作畫，將軍的畫卷價格頓時高得令人咋舌。

夢兒丈夫黑臉衛(wèi)士在一次變故中喪生，夢兒獨自帶著俊逸拮據(jù)度日。夢兒常常給俊逸講將軍的故事，思念心切之時，夢兒就揮筆作畫，匹匹戰(zhàn)馬躍然紙上，只是畫上的馬也沒有點睛。

老街人知道了夢兒跟隨將軍學(xué)會畫馬的事，有人就找上門來求畫，出價很高。夢兒從不答應(yīng)。

數(shù)九寒天，老街大雪，夢兒病倒了，家無隔夜米?？∫菘粗≈厣胍鞯哪赣H，便悄悄地拿了母親的畫出去賣給了一位商人。買畫的商人又把此畫轉(zhuǎn)手送給了外逃數(shù)年剛剛遷回老街的惡棍貔貅。

夢兒知道俊逸賣畫的事，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說沒有點睛的馬就是匹瞎馬，不會給人帶來好運氣的。

貔貅果然派人來找夢兒，要夢兒去貔貅府上為馬點睛，否則就燒了夢兒家的房子。

夢兒去了。夢兒把那幅畫貼在墻上，畫筆著墨，在畫上輕輕一點，那匹馬立刻炯目如炬，呼之欲出，看得一屋子人張大了嘴巴。

傍晚，貔貅家的傭人來告知，說畫上的馬流淚了。貔貅一看，那匹馬眼中果然在流淚，而且是血紅的淚水，貔貅大吃一驚。更奇的是，第二天，那畫上的馬居然不見了，只留下一張白紙和馬流下的那一滴眼淚。

一周后，貔貅家中一場大火，貔貅被燒死在家中。

老街人說，那馬畫上眼睛就活了，馱著夢兒去找將軍了。

當(dāng)然，這都是傳說而已。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