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鳥盡
作者有話:以前養(yǎng)過一只暹羅貓,軟萌又黏人,所以把它送走的時候很難過。養(yǎng)小動物并不容易,時間、金錢和愛缺一不可。如果將來我能有幸再擁有一只貓咪,一定要寵它、愛它,陪它過完一輩子。
“江淮安,我可以后悔嗎?”
“江淮安,你可不可以喜歡我?”
隔著纖塵不染的玻璃門,路小緞看到了那只貓。
只是普普通通的橘貓,又大又肥,趴成圓圓的一坨,正迎著陽光慵懶地打哈欠。
路小緞的視線從它耳朵上的白毛,緩緩移到它打著石膏的兩條后腿,然后推開門問:“這只貓多少錢?”
店員失笑,連忙擺手:“我們這是寵物醫(yī)院,可不是寵物店?!?/p>
“你看,它認得我,我才是它的主人。”路小緞蹲下身,把手貼近籠子,橘貓朝她軟軟地叫了一聲,用舌頭舔舐她的手指。
店員為難地拒絕,但看女孩很難過的樣子,便告訴她把貓送進來的男人下午會來店里。
于是,在這個暮色四合的傍晚,路小緞遇到了江淮安。
江淮安長得不像個好人。
男人身高將近一米九,穿一件黑背心,露著兩條肌肉線條流暢的大花臂,讓人難以接近。
店員笑著迎上去:“江先生,等會兒拆完石膏,您就可以把大餅領(lǐng)走了?!?/p>
貓被摁在手術(shù)臺上后開始害怕,慘叫著掙扎,路小緞放下背包走過去幫忙。
橘貓在她的手下變得溫馴了許多,醫(yī)生說它的傷勢過重,后腿以后可能會使不上力,平時要記得多帶它鍛煉。
江淮安“嗯”了一聲,示意自己知道了,把橘貓往懷里一揣,大步走出寵物醫(yī)院。
路小緞跟著一路小跑,終于在路口鼓起勇氣叫住他:“它不叫大餅,它的名字是Noah。”
聽她表明來意后,江淮安微微皺起眉,看起來越發(fā)難以接近:“我說它叫大餅,它就叫大餅,你走吧,我不會把它給你的?!?/p>
路小緞跟著江淮安走過三條街道和六個十字路口,見他拿出公寓鑰匙,連忙上前擋住門。
她只有一米六,籠罩在江淮安高大的陰影中,害怕而倔強地仰起頭:“寵物醫(yī)院的費用我會全部還你,你把Noah還給我!”
江淮安不怒反笑,把橘貓蹭出來的腦袋重新壓進懷里,彎腰盯著她:“這只貓很笨,又懶,如果不是有人故意遺棄,它不可能自己跑出門流落街頭,還被汽車軋斷腿?!?/p>
他伸手把路小緞?chuàng)艿揭慌裕骸爱?dāng)初是你不要它的,現(xiàn)在我撿到了,就是我的。”
路小緞訥訥地道:“我沒……”
她突然愣住,是,就是自己拋棄了Noah,她沒有資格在這里指責(zé)救了Noah性命的恩人。
門被“砰”的一聲甩關(guān)上,江淮安將橘貓放到地上,看它有些驚恐地在地上爬了一會兒,仰頭朝著自己“喵喵”叫。
男人從未養(yǎng)過貓,坐在沙發(fā)上嚴(yán)肅地思索了一會兒,決定出門采購用品。
路小緞一直蹲在門外沒有離開,見江淮安走出門,便默不作聲地跟在他身后。
“那個是給幼貓吃的……你應(yīng)該買旁邊的成貓糧?!睂櫸锷痰昀?,路小緞忍不住小聲道。
江淮安看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貓糧。
“這個爬架太高了,Noah現(xiàn)在用不來,買個抓板就行了?!?/p>
“你不買貓砂嗎?”見江淮安像是沒聽懂,路小緞解釋說,“貓上廁所時要用到的?!?/p>
江淮安拎著一大袋東西去結(jié)賬,額頭上青筋亂跳。
江淮安回到公寓,不耐煩地朝路小緞?chuàng)]了揮手,然后轉(zhuǎn)身一腳踏在了一坨貓屎上。望著地板上零星分布的尿漬和糞便,他的臉色變得很不好。
路小緞自然發(fā)現(xiàn)了,趁機擠進門,從購物袋里掏出清潔工具,彎下腰殷勤地打掃起來。
她把地板擦干凈,又把新買的一大堆東西整理好,隨后站在門邊小心翼翼地問:“是我沒把Noah看好,我以后能不能經(jīng)常來這里照顧它?”
江淮安哼了一聲,轉(zhuǎn)過身沒再說話,路小緞便厚著臉皮當(dāng)他默認了。
路小緞每次和Noah待一段時間就離開,兩人雖然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但幾乎從不交流,直到她在一個下著暴雨的深夜接到江淮安打來的電話。
大餅在嘔吐。
寵物醫(yī)院號稱全天營業(yè),但實際上開業(yè)時間都是不滿二十四個小時的。如果不是毫無辦法,江淮安不會來求助路小緞。
這種天氣很難打到車,路小緞在學(xué)院路路口站了許久,雨傘在肆虐的風(fēng)雨中毫無用處。
一輛黑色轎車由遠駛近,緩緩?fù)5铰愤?,就在她感嘆世上還是好人多的時候,副駕駛座的車窗后面露出一張嬌艷的臉。
“真是巧啊,需要幫忙嗎?”蘇饒微笑道。
雨太大,路小緞沒有看清車牌,早知如此,她絕對不會攔車。
開車的是一個模樣英俊的男生,除了問路小緞地址,其余時間一言不發(fā)。車廂里飄浮著淡淡的酒味和香水味,兩人一看就是剛從外面狂歡回來。
現(xiàn)在正值盛夏,車內(nèi)的冷氣開得很足,渾身濕透的路小緞被冷風(fēng)吹得微微發(fā)抖。
蘇饒從后視鏡里瞥了一眼濕漉漉的女生,露出可惜的表情:“賀東,那個座椅套是亞麻的吧,沾了污水可就難清洗了,改天我們換套新的。”
路小緞冷笑一聲:“那你得看牢些,小心哪天自己也被換了?!?/p>
沒等蘇饒開始反擊,就聽賀東惱怒地呵斥:“路小緞!”
“就是這里!停車!”路小緞咬緊牙關(guān),狠狠地甩上車門,連傘都沒打,就這樣步入雨幕。
以前多愛啊,那么多柔情蜜語,到頭來,這人卻連兩人一起從小養(yǎng)到大的貓都容不下。
等路小緞趕到江淮安家時,Noah已經(jīng)不嘔吐了,開始纏著江淮安要吃的。
天氣炎熱,橘貓可能是因吃了變質(zhì)的食物而引起了急性腸胃炎,看它精神還可以,路小緞便喂了一點胃復(fù)安片,打算到明早再觀察。endprint
路小緞本想要離開的,江淮安居高臨下地瞥她一眼,把一條浴巾和一件舊T恤扔到她懷里:“你留在這里,要是大餅出現(xiàn)什么突發(fā)狀況,也有人懂得怎么應(yīng)對?!?/p>
窗外大雨瓢潑,室內(nèi)干燥清爽,江淮安提著個枕頭躺到沙發(fā)上,指指自己的房間:“你睡里面,允許你鎖門?!?/p>
路小緞把衣物抱在懷里,突然有一點點感動。
臥室溫馨得與主人的外表格格不入,暖黃的地?zé)?,鋪滿清新橡樹葉圖案的窗簾,床頭居然放著一個粉黃色的水杯。
江淮安的衣服有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穿在路小緞身上大得像條裙子。
一年一度的A大翰墨杯舞蹈大賽將至,公共舞蹈房一時人滿為患。
同為舞蹈社成員的路小緞和蘇饒免不了碰面,前女友和現(xiàn)女友的關(guān)系永遠水火不相容,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地較勁,在外人看來路小緞總歸是輸?shù)摹.吘顾潜粧仐壍哪莻€。
賀東有錢有顏,是A大建筑系的名人,他甩了路小緞這件事全校皆知。
這日,眾人齊聚在舞蹈房,進行社團內(nèi)部的選拔。
或許是因為前幾年舞蹈社獲得的名次不甚理想,社長這次費盡心思從隔壁那所全國著名的傳媒學(xué)院邀請了一位舞蹈專業(yè)的研究生,打算讓他來負責(zé)這次參賽舞蹈的編排和訓(xùn)練。
江淮安推門進來時,路小緞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路小緞這才知道江淮安是一名職業(yè)古典舞舞者,本科就讀期間便已在全國賽事上多次獲獎,又在去年的明珠臺舞蹈選秀中大展風(fēng)頭。
江淮安簡單地做了自我介紹,接著便讓眾人依次上前展示,他會根據(jù)每人的個人表現(xiàn)來決定是否通過選拔。
路小緞是最后一個上場的,此時舞蹈房內(nèi)只剩下她和江淮安兩個人。一曲舞畢,她有些忐忑地站在原地喘氣。
江淮安點了點頭,認真地點評:“除了舞步銜接有些不穩(wěn),揚臂甩袖的動作略微僵硬,大致上都很不錯?!彼仙鲜掷锏墓P記本,給出結(jié)論,“你是所有人里古典舞跳得最好的。”
“真的?”路小緞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說完她就有些懊惱,覺得自己現(xiàn)在看起來可能像個故意索要夸獎的傻蛋。
江淮安笑著咳了一聲,彎腰撿起放在鏡子前的背包:“走吧?!?/p>
路小緞問:“去哪兒?”
江淮安用看白癡的眼神看她:“當(dāng)然是我家了。大餅早上把貓砂扒得到處都是,還打翻了一罐番茄醬。”
路小緞雖然被鄙視了,但心情卻莫名明媚,第一次和他抗議:“是Noah,Noah!大餅這個名字真的好土!”
經(jīng)過篩選,包括路小緞和蘇饒在內(nèi),共有十二人通過選拔。在江淮安宣布路小緞為領(lǐng)舞時,大家一下子炸開了鍋,連路小緞都嚇得后退了一步。
一直都是領(lǐng)舞的蘇饒不可置信地冷笑了一聲:“這恐怕不行,江老師,難道就沒人和你提起過什么嗎?”
“那還真沒有?!苯窗拆堄信d致地看向她。
蘇饒瞥了臉色有些發(fā)白的路小緞一眼:“這個人不可能領(lǐng)舞,再簡單的舞,只要一上臺,她就會出差錯!”
路小緞有輕度人群恐懼癥,只要身處過分密集的人群中,或者面對場下黑壓壓的人頭,就會緊張到腦子里一片空白,渾身顫抖。路小緞的功課永遠都是第一,卻被所有人在背后嘲笑永遠只能在舞臺上做個配角。
當(dāng)初賀東和她提出分手,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是天之驕子,忍受不了一個上不了臺面的女友。
江淮安還以為是什么難言之隱,當(dāng)下不以為意道:“這個我有經(jīng)驗,現(xiàn)在距離比賽還有一段時間,想解決它并不困難?!?/p>
其余幾人依舊不接受,七嘴八舌地抗議,江淮安于是將食指抵在嘴邊“噓”了一聲,示意大家安靜:“如果你們當(dāng)中有誰能做到抬腿貼面和連續(xù)仰翻,我就讓她做領(lǐng)舞。”
見沒人回應(yīng),江淮安便不再多說,轉(zhuǎn)身開始講課。
蘇饒狠狠地瞪了默不作聲的路小緞一眼,她絕不會做他人的綠葉,當(dāng)下便宣布退出舞隊,頭也不回地離開練舞房。
是沒想到這事會鬧得這么大的,次日,其余十人皆表示如果蘇饒不回來,她們也退出。
江淮安這輩子第一次受到威脅,不怒反笑,當(dāng)下就批準(zhǔn)她們離開。
路小緞不安道:“其實……不用這樣,我可以退……”
江淮安皺起眉示意她安靜,走到一旁給社長打電話,和對方商量把群舞改為獨舞。
在這種燈光和音樂并不十分到位的校級比賽中,團體舞比單人舞更具優(yōu)勢,但江淮安的個人實力也不可小覷。在他承諾取得比賽前三名后,社長猶豫再三,最后勉強答應(yīng)了。
“你剛才說什么?”掛斷電話,江淮安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問。
第一次有人肯定自己,說不感動是假,但膽怯是真的,路小緞低下頭:“我怕我做不到。”
江淮安面無表情:“做不到也要做到,不然有損我的名聲。如果你敢臨陣脫逃,我就把大餅送到老家,讓你這輩子都見不到它?!?/p>
于是,所有的感動都在頃刻間煙消云散了。
江淮安要了路小緞的課表,制定了一張訓(xùn)練時間表,只要她一有空就得去他的舞房練習(xí)。
路小緞這次的參賽舞蹈叫《云端》,是由江淮安當(dāng)初在全國古典舞大賽決賽時跳的《捕風(fēng)》改編過來的,難度可想而知。
江淮安的要求很嚴(yán)格,很多時候一個動作就要重復(fù)練習(xí)半天,路小緞的后背就沒干過。
高強度的訓(xùn)練對于路小緞來說不是難題,如果不會吃苦,又怎么跳得好舞,倒是每天晚上的“放松時間”讓她苦不堪言。
江淮安硬拉著她往最繁華的街道上跑,但路小緞的心理障礙比他想象的要嚴(yán)重許多。一開始她還努力靠近人群,后來實在受不了,便獨自跑到一個角落躲起來不接電話。
多次“失聯(lián)”后,饒是江淮安再有耐心,也忍不住急躁。
他在一條無人的小巷找到路小緞,冷著臉大步跨過去,把她往外拉。路小緞不肯出去,哭喪著臉抱著電線桿不肯撒手。endprint
“你是不是想永遠被人看不起?!”江淮安拔高聲量問她。
路小緞連忙搖頭,卻依舊磨磨蹭蹭:“我還是有點害怕。”
江淮安就和她講道理,翻出自己的黑歷史安慰她:“我小時候說話結(jié)巴,怕被人嘲笑便不肯開口,差點變成啞巴。我爸媽就強迫我每天說話,邁出第一步確實困難,但后來不也適應(yīng)了嗎?”
路小緞?chuàng)u搖頭,小聲道:“不一樣的啊……”她舉起自己的右手,“這只手曾被人踩得多處粉碎性骨折。”
其實不只是骨折。十五歲那年,商場發(fā)生火災(zāi),路小緞和父母被人群沖散,在后來的踩踏事件中受了重傷,差點走不出重癥監(jiān)護室。
即便后來康復(fù)了,被人踩踏的噩夢依舊會不時浮現(xiàn)腦海,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路小緞才懼怕人群。
靜默片刻,江淮安長腿一歪,靠到電線桿上嘆了口氣。
“對不起?!甭沸【?wù)f。
江淮安沒理她,兀自低頭思索著什么。不知道為什么,路小緞心里很難過,為什么她總是讓別人失望。
倏然,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到面前,江淮安漫不經(jīng)心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害怕就牽住我的手,如果你相信的話,我在這里發(fā)誓,回到家之前永不會放開你。不會有人再把你踩在腳下,就算你摔倒,我也會重新把你拉起來?!?/p>
路小緞仰起頭,小巷里的天空是逼仄的,然而目之所及,皆有繁星閃爍。
夜風(fēng)拂面,歡聲笑語從那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江淮安的目光柔和,掌心溫暖。
江淮安說得很對,一個人只要跨過第一道坎,就會變得堅強,無論接下去的路途再艱難,總會有勇氣走下去。
路小緞被江淮安牽著逛完了步行街和游樂場,又在用餐高峰時段去吃了大排檔……還去看了十五歲之后的第一場電影。
當(dāng)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時,路小緞卻在練習(xí)《云端》時遇到了瓶頸。
舞蹈的后半段,路小緞怎么也跳不出自己想要的感覺,越發(fā)復(fù)雜的舞步也讓她感到十分吃力。
第五次踏錯節(jié)奏,路小緞沮喪地坐在地板上喘氣。
江淮安把她帶到自己的休息室,從柜子里取出一件煙青色廣袖罩紗長袍。
把江淮安的所有比賽視頻都看了一遍的路小緞自然認得這件衣服,是當(dāng)初他跳《捕風(fēng)》時穿的舞服。
江淮安脫掉上衣,解釋道:“《云端》和《捕風(fēng)》一脈相承,現(xiàn)在我為你跳一次《捕風(fēng)》,你感受一下,試試能不能從另一個角度突破瓶頸?!?/p>
兩臂的文身被掩于層層紗衣之下,鼓點響起,江淮安生得高鼻薄唇,現(xiàn)下略垂了眼睫,便現(xiàn)出一種剛中帶柔的特殊美感。
煙青廣袖翻飛,盤云衣帶緩飄,從指尖到腳跟的一切動作皆如行云流水,飄逸輕盈。現(xiàn)場比在視頻里看到的更驚艷。
但瓶頸不是那么容易突破的,路小緞在看完江淮安的舞后,更加緊張了。
江淮安一臉無奈,干脆直接走過去矯正她的肩頸。這個姿勢很別扭,路小緞幾乎被他圈在懷里,正要掙扎,就被他扣住手腕:“別動?!?/p>
男人溫?zé)岬氖种疙樦牟弊踊绞直郏徊揭徊綆е吖?jié)奏。
又是那股聞不出是什么花香的洗衣粉味,路小緞忍不住屏住呼吸,耳尖卻忍不住發(fā)紅。
距離比賽還有半個月,江淮安從來不催促路小緞去獨自面對恐懼癥,但她自己卻想去嘗試一番了。
傍晚下課,路小緞本該和江淮安一起去超市購物的,自從江淮安知道她會做菜后,立刻拋棄了外賣,并把“去超市買菜”這項任務(wù)提上日程。
這天,她從學(xué)校坐車直接去了A市最大的沃爾瑪,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跨步走進去。
超市今天有促銷活動,人比平時多了一倍。路小緞抱著購物籃,表情僵硬地在人群里穿梭,努力克制住原地蹲下的沖動。雖然她手腳還是有點發(fā)麻,但總歸沒那么緊張了。
路小緞掰著手指算了一下,再鍛煉個幾次,到時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
突然,有人在身后喊她的名字,路小緞扭頭,看到手里提著一打啤酒的賀東。
“真的是你,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辟R東走過來,上下打量了一下路小緞,驚訝地道,“你不是……喀喀,我以前喊你來外面吃個飯,你都時常不肯出來的?!?/p>
當(dāng)初分手,路小緞和每個不甘失戀的女生一樣哭著跑到賀東面前挽回。至于對方的回應(yīng),可想而知。這世上哪有這么多的為什么,賀東摟著蘇饒就此轉(zhuǎn)身離開。
如今單獨和他相遇,總歸是尷尬的,路小緞含糊地和他打了招呼便往一旁的蔬菜區(qū)走去。
賀東卻是跟了過來,他似乎對舞蹈大賽有些興趣,時不時問上幾句。
“你是不是有什么話想說?”路小緞不可能無視他,于是轉(zhuǎn)身問道。
路小緞提著采購回來的大包小包去到江淮安的公寓,家里沒人,江淮安帶Noah去寵物醫(yī)院復(fù)查,提前把鑰匙給了她。
鑰匙扣上共有三把鑰匙,分別可以打開大門、主臥、次臥。
從上次夜宿在江淮安家,路小緞就發(fā)現(xiàn)次臥的門上了鎖。他寧可把自己的房間讓給路小緞,也不打開這扇門,似乎里面鎖著什么東西。
路小緞有些好奇地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并沒什么特殊的動靜,便把東西拎到廚房開始做飯。
江淮安回來后,得知路小緞一個人去了超市,把她大力夸獎了一番,便抱著貓窩到沙發(fā)上去看電視了。
鍋里燜著醬爆魷魚,路小緞在灶臺前見縫插針地練習(xí)舞步,江淮安發(fā)現(xiàn)了,連忙催促她認真做菜,不要把小魷魚炒煳了。
路小緞氣得想用鍋鏟敲他的頭,這人從一開始的“我什么都吃”“我才沒有忌口呢”,到后來的“彩椒超級不喜歡”“強烈要求酸辣口”“飯前申請加個涼菜”。全然忘了之前一個人在家吃外賣的凄涼光景,最后干脆開始毫不客氣地點菜。
每天吃完晚飯,收拾好廚房后,路小緞會重新打開燃氣灶,用砂鍋煨一鍋湯。濃郁的乳白色湯汁“咕嘟咕嘟”沸騰著,蓮藕的清香夾雜著龍骨的肉香緩緩溢出鍋沿。endprint
江淮安被香味吸引,來廚房晃了一圈,被路小緞以“這是你明天的早飯”為由趕走。
路小緞搬了張小板凳坐在砂鍋前發(fā)了一會兒呆,莫名地,她想起了過去。那時候是真的拼了命想對賀東好,就老想給他做好吃的,天不亮就去菜場買最新鮮的食材。
可賀東卻不喜歡,在暗地里嫌棄她不是圍著那只土貓轉(zhuǎn),就是在灶臺前煮這煮那,像個老媽子。
路小緞小心翼翼地掀開砂鍋蓋,往里撒入新鮮的花生粒和藥材包。
所以,今天賀東才能對著她說出那樣的話吧。
他說,蘇饒因為比賽的事,氣得好幾天沒好好吃飯;他又說,比賽代表了舞蹈社的榮譽,你不該為了私事放著大局不管;他最后說,把領(lǐng)舞還給蘇饒,小緞,有什么事你沖我來。
那一刻,路小緞只想笑,第一次在賀東面前揚起下巴。
“第一,我是憑著實力成為領(lǐng)舞,如果蘇饒想要,我可以和她競爭;第二,這次比賽,我絕不會辜負老師們對我的信任;第三,我早就不喜歡你了,你也別想太多?!?/p>
賀東面如菜色,路小緞瀟灑地離去。
那怎樣才算“不辜負”呢?路小緞憂郁了。沉思半晌,她猛地站起來,沖到客廳,朝江淮安堅定地道:“我要成為冠軍!”
橘貓被她嚇了一跳,豎起了滿身黃毛。江淮安一愣,捏起它的兩只肉爪子朝路小緞拜了拜,低頭笑問:“我們大餅怎么看?”
回學(xué)校的公交車九點停運,江淮安陪路小緞走到車站。上車前,她鼓起勇氣問:“如果我成為冠軍,你可以答應(yīng)我一個要求嗎?”
“不可以?!苯窗裁牖兀贿呁媸謾C一邊哼了一聲,“你以為自己是在演電視劇嗎?快醒醒。對了,既然你能有這個愿望,那也是好的,從明天開始,你每天早上五點來舞房練舞?!?/p>
車子啟動,前座的女生在和男友吵架,路小緞懨懨地靠著車窗,耳機里不停循環(huán)著周董的《甜甜的》。
今年的舞蹈大賽格外火爆,路小緞躲在后臺朝外看,場下滿是黑壓壓的人頭。
每分每秒的等待都是煎熬,但終于輪到自己上場,又緊張得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站在聚光燈下,路小緞望著水泄不通的演播廳,視線一陣眩暈,連樂聲響起都沒發(fā)現(xiàn)。
觀眾發(fā)現(xiàn)舞者渾身僵硬地站在舞臺上,一時間唏噓聲四起。
有人從一旁跑過來,扯住路小緞的手腕,把她拉進幕后。
“對不起,我……”路小緞羞愧地垂著腦袋,眼角濕潤。
“別緊張,來跟著我深呼吸。沒關(guān)系的,主持人已經(jīng)和主控臺去反映了,他們會重新播放一次音樂?!苯窗埠芨?,于是彎下腰,捧住她的臉,“不要擔(dān)心,勝負都無所謂,但畢竟為這支舞吃了那么多苦,你把它跳完,就是成功?!?/p>
路小緞平靜了一些,那邊女主持人已經(jīng)回來了,朝兩人做了個手勢。
“加油。不管結(jié)果如何,我都答應(yīng)你一個要求。”臨上場前,江淮安在她耳邊輕聲承諾。
路小緞閉了閉眼睛,深吸了一口氣,重新走到舞臺正中間。
悠揚的五音古樂響徹整個操場,隨著輕如云絮的裙擺旋轉(zhuǎn)散開,現(xiàn)場漸漸安靜了下來。
完全投入到整個舞蹈中的路小緞毫無察覺,直到一曲舞畢,她才發(fā)現(xiàn)臺下鴉雀無聲,慌
亂地后退一步。
半晌,掌聲突然如雷般響起,現(xiàn)場呼聲一片。
舞蹈社在這屆翰墨杯舞蹈大賽中以極大的優(yōu)勢奪得了冠軍,路小緞上臺領(lǐng)獎合影,主持人一宣布“到此結(jié)束”,她便激動地沖下舞臺,撲過去躥到江淮安身上。
幾秒后,路小緞紅著臉?biāo)砷_手,她把獎杯塞到他的手里,語無倫次地感謝。
江淮安也聽不懂路小緞在說什么,干脆彎腰一把抱住她轉(zhuǎn)圈,引來后臺一陣起哄。
數(shù)日后,比賽視頻在A大校園網(wǎng)傳開,路小緞的個人標(biāo)簽漸漸從“被賀東拋棄的女生”變成了“那個跳古典舞的小姐姐”。
好事成雙,Noah的腿傷后遺癥有了起色,在兩人的精心照顧下,它的腿恢復(fù)了知覺,可以重新跑跑跳跳了。
江淮安見狀,迫不及待地拉了路小緞一起去給他的大餅買爬架,并不顧路小緞的強烈反對,預(yù)訂了那個超豪華三層松木貓窩爬架。
豪華爬架三天后才到,江淮安有事趕不回來,路小緞只能幫忙去他家收貨。
路小緞打開公寓門,沒想到里面竟站著一個陌生的年輕女人。女人容貌明麗,身材姣好,一頭栗色的大波浪嫵媚十足,左臂布滿了文身。
終日緊鎖的次臥門此刻大開著,路小緞看到這個小小的房間里堆滿了蒙著白布的畫架,角落里也擺滿了裝裱好的油畫。
女人打量了路小緞一番,笑著和她打招呼,語氣熟稔:“你是淮安的朋友?”
路小緞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于是點點頭。她突然發(fā)現(xiàn)女人手臂上的圖案和江淮安身上的文身如出一轍。
“這些都是我在國內(nèi)上學(xué)時畫的。”女人朝路小緞?wù)A苏Q?,笑容明媚,“可以麻煩你一起幫我搬到外面的車上嗎??/p>
路小緞傻乎乎地開始干活,可是,什么樣的異性會紋同一種文身呢?
路小緞這幾天過得渾渾噩噩,把存在手機里的“告白秘籍”刪得一干二凈。
“把Noah還給我吧?!甭沸【勗谶@天向江淮安提出要求,彼時,江淮安正打算和她討論晚上吃梭子蟹還是青蟹,蟹要清蒸還是紅燒的問題。
江淮安之前答應(yīng)要滿足路小緞的一個要求,便一口同意了:“那你每個星期都要把大餅帶出來見我?!闭f完,他又把注意力放回到了晚餐上。
路小緞默默地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推到江淮安面前。他隨手拿起來看了一眼,疑惑地抬起頭:“什么意思?”
“這是Noah之前的……手術(shù)費和醫(yī)藥費?!甭沸【勑÷暤?,接著把江淮安以前給她的鑰匙也放到了桌上。
江淮安的臉色一變,沉默半晌,他把信封扔回桌上,冷聲道:“你可以走了。”endprint
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橘貓對江淮安比對路小緞親熱多了,此刻正懶洋洋地躺在江淮安懷里,見他伸手要把自己遞出去,連忙“喵喵”叫著伸出爪子勾住他的褲子。
但不管再怎么不情愿,橘貓還是被路小緞帶走了。
路小緞抱著貓在公交車上哭了一路,前座的女生也不和男友煲電話粥了,從包里抽出紙巾小心翼翼地遞過來。
這年夏天,路小緞迎來了她的第二次失戀。但不管多難過,生活依舊是要繼續(xù)下去的。
為了不讓自己有時間想念,她瘋狂參加校內(nèi)活動,競選各種干部,把自己的課余生活填充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p>
鳥飛即美,秋分將至,萬物已現(xiàn)出蕭瑟的先兆,路小緞在舞蹈房里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雖然只聽到過一次,但她對這個聲音印象十分深刻,是那個去江淮安家搬畫的女人。對方語氣焦急,說是從前天開始就打不通江淮安的電話,問她是否見過他。
路小緞給江淮安打電話,對方語音提示“用戶暫時無法接通”,她也跟著急了起來,忙穿好外套,打車去江淮安的公寓。
公寓無人回應(yīng),路小緞又趕到江淮安的培訓(xùn)場,她氣喘吁吁地推開虛掩著的門,在看到里面的那個人影時,猛地松了一口氣。
“你……你的電話打不通……”多日不見,路小緞見到江淮安的第一感應(yīng)竟是緊張。
江淮安面上沒什么表情,仰頭喝了口水:“手機壞了而已,不過這應(yīng)該和你沒關(guān)系吧。”
路小緞絞了絞手指,垂下眼:“那我走了……你還是給你國外的女朋友打個電話吧,她找你找得很急。”
她扭頭離開,江淮安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路小緞你站住!你給我說清楚,什么女朋友?我哪來的女朋友?”
路小緞轉(zhuǎn)過身,比畫了一下:“就是那個長頭發(fā),大眼睛,手臂上有情侶文身的畫家啊。之前你不在家,她把次臥的畫都搬走了?!?/p>
江淮安的表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他吼道:“那是我在國外留學(xué)的姐姐!親生的!”他看上去氣得不行,“什么情侶……她當(dāng)初學(xué)文身,拿我的手練習(xí)而已!你這個白癡!”
路小緞被他罵得一愣一愣的,眼眶漸漸發(fā)紅,她突然開口:“江淮安,我可以后悔嗎?”
江淮安沒有說話,只微微皺著眉看她。
“我把大餅還給你,然后重新向你提一個要求,可以嗎?”路小緞在他的注視下,聲音越來越低。
過了許久,江淮安張開雙臂,朝她無奈地搖了搖頭:“那你這次一定要想好了?!?/p>
這夜星辰依舊璀璨,窗外月影婆娑,路小緞卷起袖子抹了把臉,一步一走向他。
“江淮安,你可不可以喜歡我?”
編輯/張美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