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仕喜
十六歲那年,我獨自到遠離家鄉(xiāng)的一座陌生的城市讀書,不到一個月時間,新鮮與興奮的感覺全沒了,對家的思念卻越積越濃。于是第一次走進郵局,把一份對家的念想連同一個空信封一起塞進了印有學校名字的大信封里。
空信封上,我寫好自己的收信地址、姓名等信息,這樣我就不用擔心家里人會寫錯信封而使我無法收到家里寄給我的信件了。我的父母是農(nóng)村人,沒有進過學堂門,雖說后來他們也能認識一些常用的字,但那也是為了能認識孩子們寫的信才努力去學的。再后來,有了電視,他們跟著電視上的字幕也生生硬硬地記住了一些字。
家里給我回信的,大多數(shù)時候是我的妹妹。那個時候,她還在讀五年級或剛進初中的模樣,信的內(nèi)容大多是父母的意思,妹妹只是代筆而已。二十多年過去了,信里寫了些什么我已記不清楚,只是有幾個字我卻永遠難忘——“家里都好,你不要太節(jié)約。”這幾個字不似妹妹寫得那么工整,但卻看得出來寫得很用心,后面還專門添了幾個字“媽媽寫的”。我仿佛看到昏暗的電燈下,媽媽一筆一畫地寫著,一個字一個字地念著的情景,每一個筆畫里面都飽含著“兒行千里母擔擾”的情懷。
“家里都好!”這差不多是每一封家信都要寫上的句子。其實,我知道,這是父母寬我的心呢,讓我在外面安心學習,不用牽掛家人。在我實習的那一年,放暑假回家,我才聽說割菜籽、插早稻的農(nóng)忙時節(jié),父親突發(fā)闌尾炎住了院,媽媽白天在家忙著農(nóng)活,早晚還要趕去醫(yī)院照顧父親。我說,為什么不寫信給我,不讓我回家一趟呢?媽媽說,讓你回來,耽誤了你念書怎么辦呢?再說,等寫信給你,你父親也早已經(jīng)能下床照顧自己了??偸沁@樣,在我讀書,甚至后來的工作期間,為了讓我安心,無論家里有多大的難處,媽媽總是告訴我“家里都好” !
由于家庭條件不好,我從小就過慣了節(jié)儉的生活,但這并不是說,父母給予我的條件就很差。記得在那個遠離家鄉(xiāng)的城市,同寢室的幾位學友,最愛吃我?guī)サ呐D肉炒咸菜。我現(xiàn)在還記得那里面細細的肉末似乎比咸菜還要多。他們都說:“你們家的菜真好,地主似的!”好在同寢室的還有兩位家庭條件也與我相仿的室友,我們?nèi)私?jīng)常買一角錢的青菜湯就能湊合一餐。有時我們還一起到菜市場買一些便宜的蔬菜,用幾塊兒磚壘起小灶自己動手炒菜,這樣一學期下來,也能節(jié)約不小的一筆開支!有一年秋收后,媽媽到我讀書的城市看我,說:“該用的錢,你就放心地用。今年晚稻賣了一千多塊錢呢!”我以為她說錯了,忙著糾正說:“是一千多斤稻吧?!眿寢屝χf:“沒錯喲,是一千多塊錢。曉得你們兄妹幾個念書要錢,我和你爸撿了一些人家不種的湖田種,想不到今年收成這么好……”媽媽看上去很自豪,可她卻沒有發(fā)現(xiàn)當時我心里有多酸澀。
沒有什么文化的父母自然寫不出文采飛揚的家書,但為了能認識我們的句子,他們還是想盡辦法去識字。其實,再華麗的詞藻也無法寫出父母對子女的那份掛牽,那份愛,一如太陽,除了光明,除了溫暖,再也沒有多余的色彩……
(編輯 花咖/圖 錦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