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羽

一

2月13日，濕冷的南方偶然迎來天朗氣清的暖和日子，光時在柜臺上昏昏欲睡。

桑梓是第一個讓光時感到不悅的客戶，因為他明明在店門掛起了“closed”的牌子，桑梓卻還是如同睜眼瞎一般視若無睹，打斷了光時的美夢。

當然，光時絕不會承認，這樣的不悅來自于桑梓比他帥很多。

“ETERNAL禮物店，是嗎？”

因為各式各樣的不悅，光時第一次懶得畢恭畢敬地介紹，只是努了努嘴，點點頭，算是默認。

“不好意思，我知道現(xiàn)在休店?？墒俏荫R上要趕一班航班，聽說您可以把禮物帶給過去的人。我來不及等到下午了，請現(xiàn)在幫我寄出好嗎？”

“是要寄什么禮物呢？”

“鐘，一個鐘?！?/p>

二

來到10年前的光時拎著桑梓的鐘，心里還是不停在吐槽：“送鐘，送鐘”聽上去多不吉利。

深夜的操場空空蕩蕩，光時隱身看著，幾乎只有桑梓一個人跑圈，跑圈，持續(xù)跑圈，像上了發(fā)條不會停止的時鐘。10年前的桑梓還沒來得及完成自己的發(fā)育，和成年的桑梓判若兩人。

說“幾乎”的原因是，桑梓身后還有一個女孩在慢吞吞地繞圈踱步。

“那是我第一次遇見綿綿?！?7歲的桑梓那樣回憶。

綿綿手握著一張紙低頭看幾行，就抬頭望著月亮背出紙上的詞來。月光稀稀拉拉地將字跡映照得朦朦朧朧，但綿綿似乎毫不介意。

她和桑梓的背影相聚又分離，而她背誦的聲音稀稀拉拉地傳入奔跑的桑梓耳里：“我們……相遇……痕跡……”

桑梓在月光下奔跑的身影漸漸放緩，再一次與綿綿重逢時，綿綿突然對他喊道：“同學！”

桑梓在月夜里一驚，本能踉蹌一下差點摔到綿綿面前。

綿綿眼疾手快扶住他：“剛想說吶，你鞋帶散了！”

顯然不是因為踩到鞋帶而摔倒的桑梓臉紅得讓光時都覺得尷尬：“謝謝……謝謝……”

他轉(zhuǎn)身就想走，綿綿卻又叫住他：“哎！這水擰開了，我沒喝過，你要不要？”

桑梓吶吶然，綿綿卻直接把水扔給他：“我先走了，你加油！”

橢圓的操場就此失去了一個人的背影，如同躺在時鐘中央的分針告別時針。

三

桑梓從那天認識了綿綿，但是好多男生比他早許多時間就認識綿綿。在理科班里的女生值得關(guān)注，面容姣好的更值得關(guān)注。

木訥不出眾的桑梓，成為了最沉默寡言的暗戀者。他無法做出任何出格甚至是不出格的舉動來讓綿綿記住他，哪怕是讓綿綿記住匿名的他也不敢。

他只敢在晚自修偷偷出來跑步，并祈禱綿綿會來。喜歡綿綿的人可以排一個操場，但敢曠晚自修陪綿綿的人，只有他。

桑梓是有特權(quán)的，他要參加物理競賽，老師特許他一個人去圖書館自修。第一次來操場，只是因為在圖書館做題做煩了?？墒呛髞?，我們都明白了為什么。

但是，天公不作美，連續(xù)五天都下起了小雨。

盡管是小雨，光時還是打著雨傘站在操場看桑梓淋雨小跑。

光時想，桑梓抱著渺小的希望等待她。但是，綿綿腦子才沒進水，不會傻到這種天氣還出來淋雨。

第六天，下起了雨夾雪。光時幾乎感覺到了絕望，因為這種天氣，一根筋的桑梓居然還出來跑步。

地又濕又滑，桑梓摔倒又站起，站起又摔倒。

“別跑了，她不會來的?！惫鈺r輕輕說，嘆息著輕輕說。

桑梓再一次摔倒時，一只手出現(xiàn)在他眼前：“這種天氣還跑？”

光時目瞪口呆地看著綿綿打著傘來到桑梓面前。

四

雨夾雪之后的三天又接連下雪，操場上一深一淺留下了兩個人的腳印。

綿綿除了那天扶起了桑梓，卻沒多做太多的交流。她反反復復背著手里的詩，說是要參加三月市里的朗誦比賽。

她沒有問桑梓的名字，而是問他為什么每天跑步。

桑梓說：“我要參加春季運動會的長跑項目。雖然下雪了，我還是要快走保持一下運動量?！?/p>

桑梓靜悄悄地跟在綿綿背后踱步，有時卻又怕自己走得太慢顯露端倪。黑夜里兩個人的身影組成一面鐘，但這面鐘發(fā)條松了，時針和分針都已變慢。

綿綿背的東西，桑梓一遍就已熟記。他經(jīng)常會提醒綿綿背錯的地方。明明是一首小詩，綿綿花了十幾天，才在操場背熟了它。

朗誦比賽的前一天，桑梓祝綿綿好運。

綿綿卻看著遠方的月亮喃喃：“也祝你好運?！?/p>

五

2月14日，情人節(jié)，綿綿在市里得到朗誦比賽第一名的消息在前一天傳來。

不得不說，綿綿的班主任太過開明。綿綿領(lǐng)導的手工社團為了促銷紙玫瑰，玩起了非常先進的“secret lover”。綿綿提前一個月找來一幫女生，每個人分配一個號碼，將所有的號碼都寫到紙里，折成玫瑰賣給男生。買到玫瑰的男生可以準備一個禮物，在情人節(jié)對應號碼的女生就能收到他們的禮物。

桑梓前半生的好運都用在了這個活動里。他抽到了屬于綿綿的號碼——81。

但是，綿綿最后沒有收到他準備好的這面沒有指針的鐘。

“就像一朵害羞的云，遇見耀眼的太陽便退散?！?/p>

果然，光時失望地看著這個時空的桑梓沒有敢送出這面鐘。

更致命的是，綿綿隔壁文科班的校草竟然將一條項鏈送給了綿綿：“綿綿，我抽到了你的號碼?！?/p>

校草將玫瑰拆開，光時恨不得揍他一拳：“你是瞎還是當大家都是白癡！”

圍觀的眾人看見“81”默不作聲。誰都看見了“18”號的女生沒人送禮物，而玫瑰紙上的印章倒轉(zhuǎn)著。

可桑梓也一起沉默，他沒有勇氣拿出被自己揉得看不清的紙團。

“謝謝?！本d綿在眾目睽睽之下接受校草的禮物。

六

桑梓說，綿綿后來和他考入了同一個大學，還有那個校草。他們又到了同一個單位，成為了每天打個招呼，點頭之交的同事。

或許綿綿記得他，或許不記得了。校草已經(jīng)成了她的男朋友。聽別的同事說，他們快結(jié)婚了。

光時的很多第一次都給了桑梓。

他第一次沒有完成桑梓的囑托，帶著鐘又重回到2018。

當他回來時，桑梓已經(jīng)坐上了飛機，也接收不到光時的電話。

光時只能給他發(fā)短信。

“對不起，桑梓，我沒有向綿綿送出你的禮物?！?/p>

“因為，你不一樣的，綿綿也不一樣。為什么一個聰明的女孩子，要用十幾天才能背完一首小詩；為什么一個專注背詩的女孩子卻能看見一個跑步的人鞋帶散了；為什么你拙劣的在雨雪天氣練習跑步的謊言，她從不拆穿；為什么，就偏偏是你，能拿到81號？”

“又是為什么，你保存著她送你的水瓶，卻從沒有仔仔細細看過瓶蓋?！?/p>

“上面寫著‘Nice to meet u?！?/p>

“相信我，她也有著不為人知的故事，等著你。我期待你們一起前來，取回這面鐘。”

七

綿綿在三月獨身一人來到ETERNAL禮物店，問光時索要這份禮物。

但她還是和校草結(jié)婚了。

“我在高一的作文里寫，我想要一件禮物，就是和心愛的人分享他的時間。他肯定讀過這篇文章了?！?/p>

“可惜他不記得高一那場大雨，他把他的傘留給我。他不記得他用早餐錢買下了我高一折出的丑陋小青蛙。”

“可惜他沒有在17歲送我這面時鐘。但是謝謝你，鼓勵出差乘航班趕回來的他在我結(jié)婚前告訴我，他喜歡我。而我終于能說出我的秘密。可是可惜，隔著10年的勇氣，也換不回最好的我們。”

綿綿走時，光時還在回味10年前聽綿綿背的小詩。

前兩句他永不遺忘：

我們偶然相遇/沒有留下痕跡

所以，只有光時和那時月光知道，他們曾相遇。

責編涼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