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貓
考完試后我們就要出去實習了。
我回了一趟學校,處理一些七七八八的事情,收拾東西。
宿舍里堆著六七個拉杠箱,很多大大小小的箱子,大家都在裝箱打包。我站在衣柜面前,看著掛起來的那套綠色套裝,內(nèi)心有點猶豫。我問她們:“你們的校服呢?”
答:“扔了啊。”
全然不假思索,我想哭。
我?guī)е耷粚λ齻兇蠼校骸澳銈冃睦餂]有一點點留戀嗎?”
答:“你丫就別裝了,校服那么丑?!?/p>
這么一對比,顯得我好娘啊。
雖然校服月的時候,我為了不穿校服和高跟鞋動不動就逃課。
但心里就是會有一點不舍啊。
我也扔了。
房間里一片混亂。龐雯在回郵件,T在打電話聯(lián)系搬家公司,源仙在看著我收拾東西。
我翻出很多電影票,機票,動車票,有一個咖啡盒里面裝滿了各種紙條和卡片,有一些是讀者寫給我的,有些是朋友寫給我的,我的編輯在一張卡片上寫:“認識你多年,還是捉摸不透你的想法?!蔽业陌嚅L在一張圣誕卡片上寫:“Hey,每個人心中的奇怪女孩。”還有很多,我們坐在行李箱把這些信件重頭看一遍,然后扔進了雜物箱里,雜物箱的下一站是垃圾桶。
我丟掉很多東西,甚至是還沒穿過的新衣服,還沒拆開的禮物。還有大沓大沓的雜志。我的書桌上還擺著一頂亞麻色的中長卷發(fā)套,是我很懷念長發(fā)的那段時間買的。有次我?guī)е@頂假發(fā)跟她們出去吃燒烤,認識了一個男生,我們一起約了個會。后來我還在路上碰見過他,他沒有認出我來。我把這頂假發(fā)送給了龐雯,我跟她說:“當你還不確定的時候,可以帶這個假發(fā)去約會,不喜歡的話,摘下假發(fā)這場約會就當沒存在過。”
最后一次在這個宿舍和這幾個女孩打火鍋,喝酒,唱歌,玩游戲。以往我們打火鍋的時候,喜歡聊誰喜歡誰,誰和誰在一起了,誰和誰分手了,我喜歡的那誰?,F(xiàn)在我們開始聊實習,工資,城市,仿佛有一個大如宇宙的未來在等著我們。也許離開學校,就意味著失去了戀愛大過天的資格。
T問我:“是不是你這次走了,我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說:“是的,你別想再見到我了。除非你變成百萬富翁,我就會像條狗一樣爬到你身邊?!?/p>
是的。希望在你們心里,我就是這樣一個勢利鬼。
在我們看不到彼此的時候,也不要被那個勢利鬼看低。
這個冬天我一直覺得很寒冷。一個人搬來搬去,去旅行,去紋身,生病,喝醉。偶爾也有約會,但感覺不到溫暖。就是一種在深夜馬路上打不到車的感覺,有點憤怒,有一點慌,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抱著希望哪輛車會在我身邊停下來。沒想到在衣柜的下層翻出了一個取暖器,忘了是上個冬天還是上上個冬天副班送給我的,我還從來沒有打開過。一插上電,我靠這就是我最需要的東西啊,比宿舍那臺破空調(diào)還暖和。
這看起來像某種啟示:有些東西我已經(jīng)擁有了,但我對此一無所知。
抽屜下面還有一瓶白葡萄酒,是我很喜歡的一個文字博主送給我的。對于2017于她來說是告別桃花源走向曠野的一年。所謂桃花源是指“在一個沒有干擾的完美環(huán)境里得到庇護”,陶淵明式的“采取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曠野則是認為一個人無需被庇護,而是站在廣袤的世界拿出智慧和勇氣面對一切挑戰(zhàn)。
告別學校走進社會也正是這樣一個過程:鐘聲響了,你要走了,終于你要告別象牙塔,獨自面對這個又美麗又危險的世界。
多年來我一直在這兩種意象中搖擺不定:想呆在自己的小房間里,但獨自跑到離家很遠的大城市;害怕和自己的鄰居say hi ,但敢跟馬路上的大叔要煙;對一切流行保持警惕,同時試圖創(chuàng)造一種新的流行。
簡單來說,我是這樣的人:你要開party ,我一定不想去;但是不邀請我,我就去自殺。
在我高中的時候,有一次我從網(wǎng)吧出來,抽著一根煙往學校走,路上有個在等客的摩托車司機,他看著我,用那種戲謔的,新奇的,百無聊賴的眼神看著我,咧著嘴說:“女孩子咧,年級輕輕的咧,抽煙哦”。
我走得更快,只想快點甩掉那雙渾濁的眼睛。當時我在心里惡狠狠地想,我一定離開這個鬼地方,無論如何我都要。去一個抽煙沒人看你的地方抽煙,可能這就是我來到上海這座城市的初衷。
而現(xiàn)在我的心越來越明了,關(guān)上房間門來跟自己談判是不行的。
我高估了自己,面對空曠的時間,我感覺自我在被吞噬。我以為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讀書,看電影,寫日志,樓下有便利店和咖啡館,馬路對面有電影院和書店,這樣就是自由和快樂。但原來如此寒冷,冷到我想要一個擁抱,于是就需要去跟人打交道。
沒有人需要我,我感到失落,因此我需要一份工作??赡馨踩赡苁娣?,我們常常誤以為安全和舒服是最重要的。
根本不是,我們想要的其實是某一瞬間的安全和舒服,我們真正渴望的,其實是有人愛我,有人需要我,有人因為我的存在而過得更快樂。在這個世界上,什么都不做是不行的,沒有幾個人承受得起“什么都不做”。哪怕你很有錢,或很漂亮,很多人愛你,你還是要去做點什么,人需要感覺到自己的價值。終究我沒有那種天分,可以活成一座美麗的孤島。
我已經(jīng)不想舒服了,我舒服夠了,我要戰(zhàn)斗,我要被看見,我要創(chuàng)造出點什么。
走向曠野,摸索這個世界的形狀和規(guī)則,哪怕?lián)浣?,也說是跟人打架,為了顯得酷一點。
責編:涼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