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口述 | 張超然 整理 | 周雙超 編輯 | 田宗偉

1995年在沙牌水電站壩址察勘 供圖/張超然

我與譚靖夷院士的第一次見面，記得是在1979年。當時，我和成都勘測設計研究院的設計人員一道，前往貴州烏江渡水電站進行學習和技術交流，作為烏江渡工程的設計總工程師，譚靖夷熱情接待了我們，向我們介紹了烏江渡工程中首創(chuàng)的高壓灌漿技術以及大型人工砂石料生產(chǎn)工藝。

后來，我又多次邀請譚靖夷對成勘院承擔的設計項目進行咨詢指導，陪同他去施工一線考察, 他對成勘院的在建工程有過重大幫助，我們還一同多次參與水電相關的國際國內重要會議。再以后，我們在二灘、三峽、溪洛渡、向家壩等我國大型水電站建設中有過多次交流合作。如果從1979年我們的第一次見面算起，我們的交往前后近40年。因為譚靖夷多年擔任設計總工程師，我一直習慣喊他譚總，他對年輕一代非常關心，他老是喊我老張。我曾對他說過，我是你的學生。我也確實是他的學生，得到過他許多的關心和指導。對我來講，他不僅是我的同行，我的兄長，更是我的老師，他是我很敬重的一位老師。

二灘工程，全過程跟蹤手把手進行指導

我與譚靖夷的第一次深度合作始于二灘水電站。

二灘水電站是二十世紀建成的中國最大的水電站，也是我國由世界銀行部分貸款，國內第一個全面實行國際競爭性招標的水電工程。為此，由加拿大、瑞士、法國、美國和中國水電專家組成了世界銀行二灘水電站特別咨詢團，譚靖夷就是特別咨詢團的中方成員。從1986年直到1995年，包括第十四屆、十五屆、十六屆國際大壩委員會歷任主席等國際一流專家組成的二灘水電站特別咨詢團，連續(xù)十年對二灘工程進行每年一到二次的咨詢指導。

因為二灘是我國在20世紀修建的第一座超過200米的高壩，第一個總裝機超過300萬千瓦的水電站，工程建設采用國際招標，工程質量采用美國標準，國內沒有經(jīng)驗可借鑒。二灘工程建設過程中，譚靖夷和李鄂鼎、潘家錚等我國水電專家與外國專家一道，對二灘拱壩、地下工程施工的全過程，以及施工圖設計進行了全面的咨詢和指導，對二灘工程順利建成起到了重要作用。

我記得大約在1994年10月中旬，正值二灘大壩壩基開挖完工，為了工程質量滿足美國標準的設計要求，我特地請譚靖夷在完成特別咨詢團工作后，專門留下來進行具體指導。那次，譚靖夷對開挖后不合格的建基面處理，基礎固結灌漿方法、工藝和參數(shù)，混凝土配合比優(yōu)化等關鍵技術問題提出了非常細致的意見。他的意見在后續(xù)的施工中得到采納，為確保大壩工程質量提供了重要的技術支持。

回顧在二灘工程的十幾年，我先后作為設計總工程師，成勘院副院長、總工，向特別咨詢團做過八次匯報，每次都得到了譚靖夷非常有針對性的幫助指導。二灘創(chuàng)造了當時國內多項第一，包括大壩高度、地下廠房規(guī)模、單機容量、拱壩壩身孔口泄洪流量和導流洞規(guī)模等都為我國第一，其中拱壩壩身孔口泄洪流量和導流洞規(guī)模為世界之最，并率先在國內采用高摻粉煤灰技術，大壩混凝土設計齡期從90天調整為180天等，二灘取得的成績與譚靖夷全過程參加、全過程跟蹤和手把手進行指導是分不開的。

從三峽工程到金沙江下游電站，嚴格把關工程質量

1996年，我調到三峽總公司任總工程師。因為舉世矚目的三峽工程以及金沙江上的溪洛渡水電站、向家壩水電站等國家重點工程，我們有了更多交流的機會。

1999年，為了確保三峽工程質量，國務院三峽建委決定組織成立三峽樞紐工程質量檢查專家組，對工程質量行使有權威、高層次的專業(yè)把關。

從1999年到2009年，在三峽工程主體工程完工前，專家組一年兩次的檢查活動，譚靖夷作為專家組成員每次必到。2007年，他還接替年事更高的張光斗院士，擔任了專家組副組長一職。

譚靖夷對三峽工程質量要求以嚴格著稱，檢查過程常?！按得蟠谩薄Ｂ犎R報過程中，數(shù)據(jù)有不確切的地方他會馬上給你指出來，作為匯報人，準備工作一定要十分充分，千萬不要被他問倒。一旦問倒，譚靖夷會窮追不舍，讓你很不好意思。譚靖夷經(jīng)常在聽取匯報、參加為專家組安排的現(xiàn)場檢查之外，還要再次親自到現(xiàn)場施工作業(yè)面作更深入的調研。

三峽工程質量檢查專家組都是由具有豐富專業(yè)知識和實踐經(jīng)驗的專家組成，無論是質量總結報告，還是回答專家組指出的質量問題整改落實情況，材料準備工作都要求十分充分，工作質量要求很高。在三峽工程建設高峰時期，我作為三峽集團總工程師，先后9次向質量檢查專家組作匯報，每次都感覺壓力很大。在正式大會匯報前，我時常會提前向譚靖夷征求意見和建議，請教施工中遇到的難題。會上專家發(fā)言沒有說充分的地方，會后他就利用晚上休息時間單獨與我交流，親自指導。譚靖夷對我的幫助和指導讓我非常難忘，也非常感激。

借鑒三峽工程的做法，2005年，三峽集團成立了由中國工程院院士潘家錚和譚靖夷為顧問、中國工程院院士陸佑楣為組長、我任副組長、15位專家組成的金沙江水電開發(fā)質量檢查專家組。

在2006年開始的金沙江下游水電開發(fā)質量檢查專家組組織的檢查活動過程中，譚靖夷先后十多次到溪洛渡和向家壩工地進行指導。從工程施工組織設計和輔助企業(yè)優(yōu)化、工程導截流、壩肩開挖與基礎處理、地下廠房開挖與支護、大壩混凝土澆筑與溫控防裂等施工技術和質量控制，到電站的運行、管理，都提出了寶貴的意見，兩個電站的順利建設和成功運行上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這期間，譚靖夷已年近九十，每次仍然堅持到施工一線。讓我印象深刻一次是在2013年4月，專家組組織對溪洛渡工程進行第八次、向家壩第七次檢查。當時譚靖夷已92歲，我很為他的健康擔心，試探著打電話問他的兒子是否能參加，了解父親的兒子堅定地回話說“會來”。譚靖夷到了成都后，我還是放心不下，就勸譚靖夷只去路程近的向家壩工地，溪洛渡現(xiàn)場距離太遠，就不必去了。后來，在譚靖夷堅持下，他全程參加了這次檢查活動，并對改進工程質量提出了很好的咨詢意見。想不到的是，這次竟然是譚靖夷最后一次到金沙江水電工地，也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見面。

譚靖夷高超的理論水平和豐富的實踐經(jīng)驗，敢于負責的態(tài)度和精益求精的精神，以及做人的低調和對事業(yè)的執(zhí)著對我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我永遠是譚靖夷的學生，從譚靖夷身上，我學到了很多，他一直是我十分敬重的老師。

斯人已逝，精神永存。譚靖夷一生投身于中國水電事業(yè)，不圖名利。60多年水電生涯中，一直堅持深入施工一線，在一線發(fā)現(xiàn)問題，解決問題，參與建設與咨詢中型、大型、特大型水電工程80余座，積累了非常豐富的實踐經(jīng)驗。他是從施工一線做起來的，是來自水電施工企業(yè)的第一個中國工程院院士。他那種一絲不茍的作風，影響了幾代水電人，永遠是我們水電人學習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