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源
這是一條荒蕪已久的小徑。
入口處是返青的叢草,還隱隱透著些枯黃,長長短短的錯落著,幾乎覆蓋過每寸土地。低頭細(xì)看方能覺出些許疏漏之處——一點(diǎn)點(diǎn)石板的青色在其中若隱若現(xiàn),表面是長年累月經(jīng)人踩踏后的潤澤,此時已有了點(diǎn)點(diǎn)青苔附著,靠的近了,臉上似乎還能感受到絲絲初春殘雪未消的涼意。直起身來向前望去,一地青黃上是一片小樹林。這時節(jié),乍暖還寒,不知是什么樹種的枝干上還未有春意萌動,是同樹干一樣的棕褐色,觸手所及是干澀粗礪的感覺。
抬步邁上青石,一步步向前走去,腳底是微微的涼意,又有些滑膩,心里總要留有一分小心,防備一個疏忽跌了跤去。左邊斜里憑空伸出一只枝干,倒沒有什么多的枝丫,干凈爽利,幾處轉(zhuǎn)折也未改了它原本的去向,配上粗礪的質(zhì)感,竟生出些蒼勁的味道。腳尖輕踮,又一轉(zhuǎn),微側(cè)過身繞了過去,剛輕吁一口氣,迎面卻又迎上一枝生的肆意的枝干,枝丫頗多,卻長短交錯,疏密有致,雖沒有綠葉紅花點(diǎn)綴,只是恣意伸展著,便有著蓬勃生機(jī),讓人期待起春意盎然的美好。我不禁微微一笑。伸手輕輕撥過枝頭,矮身鉆了過去。
又走過幾塊石板,忽覺身后被輕輕地扯住,微轉(zhuǎn)回頭,卻未見的近處有什么枝干?;仡^欲繼續(xù)向前,輕微的扯動感又傳了過來——衣角!是大衣衣角的位置。我穿的是件幾乎及踝的大衣,被扯住的感覺就是從下方的衣角傳來的。我下意識低頭看去,是一小段枯木,斜斜的躺在道旁,枝干向外,枝丫卻朝向小徑,占了石板大概三分之一的位置,衣角就是被它給勾住的。我拈住衣緣將衣角與它分離,在衣角落下的一剎那,眼角竟似有一抹小小的白色晃過。我攏住大衣,小心翼翼的蹲下身去,輕輕撥開那段枯枝,果然有一抹鮮嫩的白。那是一株不知名的小花,周圍還沒有它的什么同伴出來,只孤零零的一個,在枯木下,在這樣尚有些料峭的早春,開開心心的帶點(diǎn)倔強(qiáng),就這樣蓬勃生長起來,向著可見的光明??汕闪?,恰恰被我自樹隙間瞧見,不可不謂是一種緣分。瞧著它自由爛漫的開著,心里也不禁生出許多歡喜。
這么一路走來,雖沒得什么花可穿,也沒什么柳可拂,只是千姿百態(tài)的橫枝縱木,自由的排布著,是大自然的作品,這么看著,野趣頗濃,也很有幾分看頭。印象里蔣勛的屋里似乎就擺了一段枯木,看上去好像藝術(shù)品一般,可據(jù)他自己說那不過是他隨手撿到的,看著有些美的意蘊(yùn),就帶回家擺著了。他說不是非要人工精雕細(xì)琢出來的才是美的,大自然里本就有著天生天長的美,只是人們都在水泥叢中過得太忙,不記得去看罷了。他這話倒讓我想起蘇軾的那句詩來——“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一樣的會體味野趣,一樣的會享受生活,一樣的會發(fā)現(xiàn)自然的美。以前我對這是不大能理解的,總喜歡越精致越好,如今看來,倒真是有些贊同了。
不知不覺已走了一會兒,一路旋轉(zhuǎn)挪移,時有些驚喜。抬頭看看前方,還未見盡頭,回頭看看,也不見了來路,忽的有了幾分不知何去何從的茫然。看著腳下,心卻想著,縱沒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結(jié)果,那盡頭也總該有些不一樣的東西。帶著這樣的想法,對小徑盡頭通向的那處便又抱有了幾分期待。又繞過一枝生的繁茂的枝干,眼前竟豁然開朗,到頭了??烧l能料到,這小徑通向的不是什么小屋,也沒有什么別的物什,只是一條大路。自大路而來,走上這條小徑,其間幾分驚喜,幾分樂趣,幾分茫然,最后竟又重回大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了原處。心下幾分失落,幾分悵惘,卻又覺得好像就應(yīng)該是這樣。
我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好像閃過什么,卻又什么也沒抓住。下意識的回望一眼,看見那枝枝干依舊那樣生長著,看不出任何變化,隔得遠(yuǎn)了,依舊看不出那里有著一條荒廢已久的小徑。只有我的記憶會知道,我在這一天,來過這里。
或許人活著就是這樣,自哪來,回哪去,其間苦樂悲歡,也只有自己知曉了。這樣想著,心里好似明悟些許,又似還是那樣。
我就這樣走著,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