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航滿
關于《題鐘題》
近日偶得一套《舊鍛坊題題題》四冊,翻讀一過,很有佳趣。此套書由自稱“舊鍛坊”主人的蕭躍華君策劃,并由其與鐘叔河、邵燕祥、朱正、姜德明四位文化老人合作完成。所謂合作完成,乃是由蕭君先搜購幾位文人的各類著作,然后請他們逐一進行題跋,隨后由其為每冊著作寫成一篇雜感文章,最后再結(jié)集出版。這四位文化老人我皆熟悉,其中的邵燕祥、朱正和姜德明三位,均與魯迅有關,邵先生的雜文創(chuàng)作有魯迅風,朱先生側(cè)重于魯迅史料探究,姜先生也曾寫過多部關于魯迅的書話文集,惟有鐘先生以編選知堂文集而聞名。此四人中,鐘叔河與朱正、姜德明兩位還同為非常優(yōu)秀的出版家,他們不但出書多,編選的書也很成規(guī)模。策劃此書的蕭躍華是有心人,他鍥而不舍地搜羅各類著作版本,為這些老先生們保存了一份珍貴的紀念,又想法設法請他們題跋,也留下了不少頗見性情的研究素材,誠為可貴也。我因喜讀知堂的文章,故而對于編選和出版周作人文集的鐘叔河先生這一卷最感興趣,而這冊《題鐘題》也有不少可供談資的話題。諸如關于“書名”這個不起眼的事情,鐘先生在為蕭躍華的題跋中就曾多次談及。
鐘叔河先生談書名,其實還曾引起過一個小小波瀾。這冊《題鐘題》中便介紹了事情的原委?!稌皶蟆废电娤壬?992年10月由海南出版社出版的一個序跋集子,在給蕭躍華的題跋中,鐘先生這樣寫道:“‘書前書后這個書名,自己覺得也還別致,但隨后便見到同名的書一種又一種地出現(xiàn)。有的人不知道我有這本書,屬于‘撞車,猶有可說;有的人明明知道有此書,還要故意重復,事后又以‘陶淵明年譜和‘中國文化史也有重名的來強辯,那就太沒有意思了。”針對這本書及鐘先生的題跋,蕭君寫了一篇文章,談及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散文集《書前書后》出版后,山東畫報出版社又出版了一冊徐城北的《書前書后》,幾年后三晉出版社還出版了一冊來新夏的文集,也用名“書前書后”。雖然來先生此書的書名系編輯建議修改,但鐘先生還是非常生氣,后來在第三版序言中強調(diào)說:“有的人明明知道有此書,還要故意重復?!贬槍︾娤壬囊庖姡瑏硇孪南壬矊戇^一篇文章來表達歉意,但鐘先生似乎并未就此釋然,在新版的前言中又提到:“愛用“書前書后”做書名的都來用吧,物競天擇,就讓時間和讀者來‘擇好了?!?/p>
對于書名的重復,《舊鍛坊題題題》的策劃者蕭躍華的態(tài)度倒是通達一些。在1987年11月岳麓書社出版的《文人筆下的文人》一書上,鐘先生又一次談到書名的重復問題,依然對坊間的抄襲及因襲等現(xiàn)象意見頗大:“文章是別個人寫的,書名是我取的。從這以后,‘XX筆下的XX正合‘書前書后一樣,重復使用的起碼有十幾二十本了?!贝藭电娤壬骶幍摹傍P凰叢書”之一,由秦人路和孫玉蓉二位編選,收錄1919年到1948年的文人回憶文章103篇。此書的編選緣由,乃是“這些文人離我們今天并不遙遠,但他們執(zhí)著追求民主、自由、科學,執(zhí)意守護道義、責任、擔當,卻與我們相去甚遠?!笔捑诮榻B了此書編選的價值之后,也對鐘先生題跋中談到的書名重復進行了解釋:“先生這次題跋又提到‘書前書后書名被人襲用一事。我建議他忘卻此事,不再重提,讓來新夏先生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中國漢字有限,出書又多,每個書名都標新立異何其難哉,您的《念樓集》一不小心不也與道光進士劉寶楠的《念樓集》同名了嗎?您就權(quán)當見到同名同姓的晚輩,親近還來不及呢,怎能責怪他‘為什么與我同名同姓?一笑?!?/p>
蕭君在文章中提及的《念樓集》同名之事,在這本《題鐘題》中也有談及。在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年2月出版的《念樓集》上,鐘先生題跋如下:“我最討厭書名重復。此書印成后,呂煥斌君告知,臺灣‘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續(xù)編第十六輯中,有清道光進士劉寶楠‘念樓集一種,為未刊清稿本,則我的書名亦病重復矣,書此志警。”在隨后的文章中,蕭君則專門作文談及此書的書名重復問題。鐘先生因遷居二十層高樓,而“念”與“廿”同音,系二十之意,故為方便客人來訪,他便請人集周作人手書,刻“念樓”二字懸于門上。由此一來,鐘先生便有了“念樓”之稱號,而先生為他的這冊文集也取名《念樓集》,也有認可之意。雖然自己最討厭重復書名,但當湖南廣播電視臺呂煥斌臺長將臺灣影印的《念樓集》復印件送到了念樓鐘先生處時,先生說他“啞然失笑”了。對此,蕭君的評語也有趣:“竟與道光二十年庚子科二甲第四十五名進士劉寶楠如此心心相印。”這位劉寶楠,號念樓,與鐘先生的名號也歷史性地“撞車”了,蕭君為此寫道:“先生‘書此志警,說明‘最厭重復尚有可能重復,其他著作取書名不可不慎也。”
鐘先生作為著名出版家,以主持編選“走向世界叢書”引起學界關注,此叢書收錄辛亥革命前國人親歷東西洋的筆記和游記,原計劃出版一百種,后總計出版三十六種。1985年中華書局以《走向世界》為名,輯錄鐘先生為這些著作所寫的序言,并以“近代中國知識分子考查西方的歷史”為副題,列入該社策劃的“中華近代文化史叢書”出版。鐘先生在給蕭君搜購的《走向世界》一書的題跋中寫道:“本書后記引繆賽句云:‘我的杯很小,但我用我的杯喝水。其實要堅持只用自己的杯喝水,亦大不容易也?!辩娤壬牧硪粋€壯舉,就是以個人之力編選知堂文集,而他對于自己編選的知堂文集的書名也是頗為得意的。諸如在1986年岳麓書社出版的《知堂書話》前,就有如此題跋:“此為四九年后中國大陸以周作人姓名印行的第一種書,也是我編印周作人著作的第一種。兩個‘第一,彌足紀念也?!痹偃纾?987年岳麓書社出版《知堂序跋》,鐘先生又為蕭君淘來的著作題跋如下:“《知堂序跋》與《知堂書話》互為表里,編是接著編的,讀也最好能接著讀或同時交錯著讀也?!庇纱丝梢姡娤壬鳛槌霭婕?,在乎的是編輯出版的創(chuàng)造性,而不是人云亦云。
對編選和出版周作人文集,鐘先生是有著特別的感情的。上世紀五十年代末,鐘先生被打成“右派”,隨后又被開除公職,他白天賣苦力拉板車養(yǎng)家,晚上則挑燈夜讀周作人的文集,后來他寫信給周作人,周氏不但很快回信,而且還贈送了書法條幅和簽名著作。因此,被平反后,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重新出版周作人的著作。在為1989年岳麓書社出版的周作人散文集《藝術(shù)與生活》上,鐘先生的所寫的題跋也是頗值回味的:“所謂‘周作人自編文集,其實岳麓書社在二三十年前就開始出了,讀者反映普遍良好。本可一氣呵成,可惜因故中斷,不然就輪不到別的出版社來出風頭了?!痹缆磿绯霭嬷茏魅宋募?9種,但終因鐘先生去職而停息,鐘先生自然也耿耿于懷此事的善始而未能善終。此處提及的“周作人自編集”乃是后來止庵主持校訂的36冊周作人文集。對此,蕭君特別強調(diào)鐘先生是對于自己未能“一氣呵成”完成心愿而生氣,而他并不是“走自己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之人”,并認為鐘先生是“歡迎大家來做周氏著作的編訂工作”。此處還有議論,鐘先生曾不止一次對其說:“止庵的書名取得好,我看過他的書,書名就是取得好?!笔捑粰C智,文末又補充說:“其實,先生的書名也是頗有特色?!?/p>
鐘叔河先生的書名取得好,這本《題鍾題》中也多次論及。且不說鐘先生頗為得意的《書前書后》與《文人筆下的文人》,在為蕭君淘來的《小西門集》《鳥籠集》《青燈集》《記得青山那一邊》等書的題跋中,他就對于這些書名分別進行了進一步的解釋,言辭之間也有幾分的自得之情。2014年由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的文集《左右左》,書名乃取自先生的一篇同名文章,內(nèi)容乃是回顧自己平生從“左”傾學生到反動“右派”,再到1979年平反后的人生波折。鐘先生在此書序言中寫道:“每出一本書,每寫一篇文章,都翻來覆去地宣揚民主自由理念,使人們覺得不民主不自由總是不好的,現(xiàn)在的政治和文化還不完美,不是一種理想狀態(tài)”。對此,蕭君在文章中有論述,也是有見識的:“其實,‘左和‘右是相對的,并且可以互相轉(zhuǎn)化。但無論怎么‘轉(zhuǎn),民主自由是任何一個正常國家繞不過的坎兒,不論執(zhí)政者對其有什么樣的愛恨情仇?!辩娤壬鷮τ诖藭淖缘茫€體現(xiàn)在此書序言中的一番調(diào)侃:“但愿它不會像《書前書后》那樣,又引起第二、第三、第……回‘書名雷同來,那就真成了小學生齊步走了。”
與上述的《左右左》相類似的一本書,則是2004年由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天窗》,書名也是取自鐘先生書中收錄的一篇同名文章?!短齑啊芬晃牡膬?nèi)容系先生談其從七歲到五十歲沒有住過通明透亮的房子,每每半夜從黑暗中醒來,只有頭上的一塊天窗的微明,故而他對于“天窗”這個詞語特別有感情。此書原名為《天窗集》,出版時被出版社的編輯刪去了“集”字,最終只留“天窗”二字,但書中內(nèi)容還是保留原有的兩輯,一為“念樓雜抄”,一為“天窗小集”。對此,鐘先生解釋說:“《天窗》之外又開個小‘天窗,所以不嫌重復,無他,亦只是表示我對天窗的特別紀念而已?!庇伞短齑凹犯臑椤短齑啊?,鐘先生“從善如流”,算是接受了出版社的意見。但也有堅不接受的事情。2002年湖南文藝出版社策劃出版《百家文庫·散文方陣·鐘叔河卷》,就使得鐘先生很不高興,在題跋中他這樣寫道:“這是人家好意為我出的一本書,我卻不喜歡它,因為我是向來不愿排在什么‘方陣里頭齊步走的。所以后來將送來的一百本樣書扯掉封面和序跋,換上一個‘偶然集的封面拿來送人了。此屬原本,蕭君購得,亦屬難得?!庇纱似鋵嵰部梢?,雖然只是小小書名,對于鐘先生,還是有著一種深深的寄托的。
《知堂美文選》瑣屑
湖南的鐘叔河先生去年贈我一冊《知堂美文選》,隨贈書還有一封復信,其中提及了他編選知堂文集的事情:“知堂文字是我的最愛,所以才編它,才印它,只怪自己才力不濟,未能善作善成,有負知者的期望也。茲奉上《知堂美文選》一冊,有拙序一篇,希望能予以批評指正?!贝耸碌木壠穑耸俏以バ耪劶霸缆磿缟鲜兰o八十年代陸續(xù)整理出版的周作人文集,但遺憾沒有將知堂的自編文集完璧。念樓先生曾贈我一冊《兒童雜事詩箋釋》,這次又贈我一冊由他編選的《知堂美文選》,并在此書的扉頁簽名鈐印,可謂舍下的又一珍藏。我將這冊文選一直放在手邊,時常翻閱,對于鐘先生編選知堂先生的文集十分欽佩。鐘先生在《知堂美文選》的序言中這樣寫道:“因為我喜歡周作人的文章(不僅僅是他的美文),又因為周作人在他生命的最后幾年中在我心中引起的一點知己之感(雖不敢妄托,卻也不敢隱瞞),又因為能得到周氏后人的信任和委托,我以十年之力搜集、整理,編成了一部周作人散文全編,共收文三千余篇?!边@里提及的散文全編,便是最終由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十四卷本的《周作人散文全集》。
既然編選《知堂美文選》,就必然要對“美文”二字予以解釋,鐘先生在序言的開篇中寫道:“周作人于1921年首創(chuàng)‘美文一詞,他在現(xiàn)代美文創(chuàng)作上的首席地位,有胡適、魯迅二位作證,大約無可懷疑?!辈橹茏魅恕墩劵⒓分兴盏摹睹牢摹芬晃?,開篇這樣定義他心目中的“美文”,“記述的,是藝術(shù)性的,又稱作美文”,“這種美文似乎在英語國民里最為發(fā)達,如中國所熟知的愛迭生,闌姆,歐文,霍桑諸人都做有很好的美文,近時高爾斯威西,吉欣,契斯透頓也是美文的好手。讀好的論文,如讀散文詩,因為他實在是詩與散文中間的橋。中國古文里的序,記與說等,也可以說是美文的一類?!辩娤壬谛蜓岳镞€引用周作人《兩個鬼的文章》中的相關議論:“我的確寫了些閑適文章,但同時也寫正經(jīng)的文章,而這正經(jīng)文章里面更多的含有我的思想和意見,在自己更覺得有意義?!辈橹茏魅嗽凇哆^去的工作》中的《兩個鬼的文章》,以為這篇作于1945年11月的文章中,還有句話十分重要:“我寫閑適文章,確是吃茶喝酒似的,正經(jīng)文章則仿佛是饅頭或大米飯?!敝苁系倪@句話十分形象,但也說明了閑適文章的同樣重要。
讀作家的作品,首要讀的,應是作家的自編集,這樣對于更為深刻理解作家的本意很有必要。但他人編選的文集,也為我們理解作者的寫作提供了另一種的視角,諸如鐘叔河先生編選的《知堂書話》和《知堂談吃》,以及舒蕪先生編選的《女性的發(fā)現(xiàn)》和劉緒源先生編選的《周作人論兒童文學》等,都是為我們更好的理解周作人提供了參考。同樣,一些文集和選集的編選,也對于我們理解周氏有所幫助,諸如黃喬生編選的《苦雨齋文叢·周作人卷》就以其在文體上成就來編選,分為文論、序跋、游記、書話、筆記、小品等內(nèi)容,而錢理群編選的《周作人散文精編》則以主題來進行分類,分為民俗風物、生活情趣、追懷故人、文化評論等部分,可以算作是周作人的散文類編。鐘先生編選的這冊《美文選》,則側(cè)重于周作人的“閑適文章”,即注重其“正經(jīng)文章”之外的內(nèi)容,也是別具一格的編選。其實,周氏的那些“正經(jīng)文章”也寫得很美,鐘先生還曾編選過一冊四卷本的《周作人文選》,標準就是周氏的“文章之美”,而這其中囊括的,就是廣義的美文了。
雖然鐘先生在這冊《知堂美文選》中選了78篇所謂的“閑適文章”,但他在序言中特別強調(diào)其中兩篇特別的文章,一篇則是1921年寫就的《碰傷》,另一篇則是他在1957年所作的《談毒草》,前者是周氏見到北洋政府鎮(zhèn)壓學生而作的感想,極具諷刺意義,周氏晚年對于此篇文章也是頗為得意的;后者則系其對于“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政策私下所作的一點補充,現(xiàn)在看來也是一篇經(jīng)典的雜文。前者我在讀周氏文集《談虎集》時便有所留意,而后者因作于1957年,未曾收錄其自編集中,就不曾留意。這次由鐘先生特別強調(diào),查閱陳子善先生編訂的《周作人集外文·四九年以后》,才得知此文刊發(fā)于1957年4月25日的《人民日報》,署名“啟明”。鐘先生在序言中強調(diào)此兩篇文章,乃是“有點‘搭界的文字”,“我想以此說明,周作人并不是只在寒齋喝苦茶的人。對于讀他全部文章的人,當然用不著如此費辭;但對于只看看選本,尤其是又聽過些‘文學批評的讀者,恐怕也還有必要?!边@一編者的心思,不能說是辯護,至少也是良苦用心了。
畢竟是編選過《周作人散文全集》的編者,鐘先生對于知堂老人的文章可謂別具會心,《周作人美文選》中收錄的不少文章就別具一格。鐘先生在序言中談到:“我選的七十八篇文章,只占三千篇之三不到,但寫作跨度同樣從光緒戊戌到‘文化大革命開始,長達六十八年,與周作人的寫作生涯相始終?!贝藭牡谝黄闶亲饔?898年的《戊戌日記》,而最后一篇,則是周氏作于1965年的《四月八日的日記》。對于前者,鐘先生在注釋中寫道:“清光緒二十四年戊戌,這一年周作人年十三歲,在杭州。此系是年日記之選抄?!睂τ诤笳?,鐘先生也有小注:“從周作人手書日記中摘出?!庇纱舜_可見,周氏從十三歲開始,到其生命的終止,都在這冊小書中予以展示,而其中文字,皆可觀也。難得鐘先生這般的慧心明眼,且費了很大的心思。尤其是周氏在《四月八日的日記》中所寫,乃有大限將臨的意味,末一句如此寫道:“余寫遺囑已有數(shù)次,主要只是意在速朽,所謂人死消聲滅跡,最是理想也?!币源俗鳛槿珪慕K篇,令人讀后悵然。
《美文選》的特別,還在于將周氏的譯文入集,其中納入周氏早年以文言翻譯的《匈加利之原野》和《第十四夜》,又有周氏晚年從日文翻譯的《蝦油黃瓜》。這種譯文入集的情況,在周作人早前的集子中,也是有過的,其實周氏早已將譯文、小說等皆作為文章來看待的。我們由他的這兩篇譯文,也是可以體會到周氏其非同一般的眼光和韻味。另外一個特別,便是其中的一篇文章《Baub on》。此文作于1932年,而其實只是周氏為1934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希臘擬曲》中的《昵談》一篇的附注。盡管只是一篇注解,但也是旁征博引,文辭暢達,真正顯示了周氏的風范。這里的Baub on,周氏翻譯為“角先生”,鐘先生又注釋為:“舊時對女子用淫具偽陰莖的俗稱?!敝苁贤砟暝凇吨没叵脘洝分姓劦奖贝蠊逝f的胡適之,對于此也有提及,可為補充:“關于這冊譯稿還有這么一個插話,交稿之前我預先同適之說明,這中間有些違礙詞句,要求保留,即如第六篇擬曲《昵談》里有‘角先生這一個字,是翻譯原文抱朋這字的意義,雖然唐譯苾芻尼律中有樹膠生支的名稱,但似乎不及角先生三字的通俗?!睂τ谶@個請求,“胡適笑著答應了”。
鐘先生在序言中還寫道:“每篇都在題下注明了寫作年份,可見文章與世變相因,作者思想與風格的逐漸形成,也能看得比較清楚?!睂τ谶@種按照編年的排列方式,我是很贊同的。但也有一點小小的意見,乃是原本周氏在文章末尾注釋的寫作時間多被刪去了。對于這一點,可能是編者為了避免重復而造成的,但其實這也是文章的一部分,盡管大多數(shù)并不對理解文章有所妨害,但我以為還是不刪去為最好。這里僅舉《美文選》中所收錄的一篇《石板路》,此文文末原本有:“三十四年十二月二日記,時正聞驢鳴”。這看似不經(jīng)意的一筆,其實卻是大有內(nèi)容,錢理群在編選《周作人散文精編》時,對于這句話予以如此注釋:“本文是周作人于一九四五年十二月六日因漢奸被捕入獄前所寫的最后一篇文章。本日北平各報載:北大代理校長傅斯年(五四時期《新潮社》骨干,是周作人的學生)對記者說:‘偽北大之教職員均系偽組織之公職人員,應在附逆之列,將來不可擔任教職。周作人在日記中寫道:‘見報載傅斯年談話,又聞巷中驢鳴,正是恰好,因記入文末。后來周作人還寫有《騎驢》一詩,云:‘倉卒騎驢出北平,新潮余響久銷沉,暗含譏諷之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