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永蘋
渤海灣
這大海一下子就呼喚出了我曾經受的苦痛。
以它波浪的千軍萬馬,沿著鯨魚之背
層疊而來。令那揚起的頭顱,重重壓低。
渤海灣三月之海,傳遞著人世邊緣的寒意。
在海洋的中心,我拼命抵消的是
面見基督的壓迫。
海的此刻,莊嚴、自足、不需要觀看
更無需人的解讀。貝殼、寄居蟹、
晶瑩的小蝦、柔軟的灰藍色波濤,
打開永恒之門,連接起創(chuàng)世。
凜冽之門不僅僅開在地上,
還開在天上,但,不朝向,
也不悲憫任何人和物。
見過大海,我才了解星辰的溫柔。
這三日,在我面前
海以一種主教般的威嚴,降臨。
2017年4月
縫 隙
孩子隨時需要母親
虛空只有愛才可以填滿
——然而我躲避。
獨自一人
能讓我的體內猛烈地生長出
巖層,剝掉地衣和苔蘚。
孩子需要母親的愛
來確認自己曾經存活于世,
這位母親卻需要孤獨,
才可以確認這種存活。
哦,親愛的胎兒、幼崽,
成年人!這世界由虛空填滿
也必將因虛空而歡騰。
2017年6月
常規(guī)生活
我從公交車站帶一束紫色的小雛菊回家
它干巴瘦弱像是某種糟糕的菌類
我搭載的公交車上只有兩個人
幸運的是我們都到達同一個終點
這樣公交車就會一直開,直到我們到達。
我可以粗暴地從大街上帶回這束花
我可以做到的,讓我想到我無能為力的。
每天,從藍色的辦公大廳走出,
我的胸腔里總是存有一首詩歌的憤怒。
而夜晚的綠色草叢,發(fā)著相似的光。
2017年9月
晚 禱
今天,我看見你以你父親的姿態(tài)晚禱。
蜷縮在床上,彎曲。
而我們游戲時,我掀起你的小衣服
看見你珍珠粒般的肋骨,彎曲,
沿著你的頭顱走向一種蒼白的排列。
你的哭泣隨時到來。那是夜晚的儀式。
月亮高懸。剛才還沒入云層,
此刻它在藍色的工廠頂端灑下金色
粼粼閃動,如大海的波濤。
萬物靜默,與我們一同
等待蒞臨的睡眠。
2017.3
我的工作
我在悶熱的地鐵車廂中,
收集所有在場人的心跳,
作為廣場上的鐘聲。
2017年10月
日常的一天
每天,小鳥在沉睡著、準備蘇醒的
大腦中啄取一個縫隙。
早晨從塑鋼窗進入,未經邀請。
一天的儀式,夏日的清晨。
我用許多時日來等待
一首詩的蒞臨,
波浪一個推著一個,
人世之海。
細小柔軟的波浪,來了又回。
每日坐在同一輛車的車頭廂,
偶爾看見地鐵隧道朝向裸露的室外奔馳,
駛向哪里?是否還會返回?
2017年8月
呼 告
她叫了他五次,甚至更多次。
她叫:爸爸,爸爸,爸爸。她會害羞了。
“我也想去喝酒。”她說。馬尾辮隨風飄著,
小麻雀落在樹枝上又飛走了,偷偷地。
爸爸,爸爸,爸爸。她叫道,五次,甚至更多。
她也笑著,看見他眼中涌動的熱情,
這個時候如果是她一定會給那孩子一個
重重的擁抱,然后將她拋向空中。
有時候她比他更像是爸爸。
但是他站著,沒有擁抱,看著她
眼里涌動著壓抑的熱烈,
他愛這孩子的心全在這里面。
里面。她笑得賢妻良母,
而這一次她沒有壓抑體內的刺
舒服地微笑著,中產階級的太太。
他們揮手告別,她們一大一小沿著磚路
走向紅色滑梯,那里可以擁抱很多
平凡的善意。在路的中途,她轉頭
正看見他轉過頭來笑,像個高中生,
像初戀,雖然他們已經經歷很多
年輕夫妻的困頓、廝打,甚至厭倦
然而他們在生命的中途
在婚姻里,仍舊相愛,
每隔一段時間重新相愛一次。
2017年 夏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