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玲
20世紀六七十年代,我國有將近2000萬初、高中畢業(yè)生聽從黨的召喚,離開城市上山下鄉(xiāng),到邊疆去,到草原去,到農(nóng)村去,到山區(qū)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1975年7月,我下鄉(xiāng)插隊去了河南省滎陽縣馬莊。
從滎陽火車站往西南方向蜿蜒行走大概十幾里,就是馬莊。當年的馬莊在當?shù)厮闶潜容^好的村莊,一個壯年漢子的棒勞力,每天最高的工分是10分,折合9分錢,婦女隊長是女人中的強者,每天的工分是8分。而周圍有的貧困村莊,10工分才折合兩三分錢。我們一群鄭州市的中學(xué)畢業(yè)生,響應(yīng)黨的號召,背著鋪蓋,來到了這里。
從未干過體力活兒的我,經(jīng)歷了人生當中最嚴峻的考驗。牲口圈幾米深,光腳跳進糞水里,忍著翻江倒海的惡心,拼盡全身力氣,才能用鐵锨將糞撩起扔到兩米多高的圈外;冬夜凌晨四五點,腰中綁著草繩,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翻溝步行六七里去喬樓索河填河造地,臉和腳凍得紅腫,疼癢難忍;天氣干旱時還要擔水澆地,未曾挑過擔的我肩膀腫有一指多高,只好拿個毛巾折成四折墊在上面繼續(xù)挑水;收麥子了,手上磨起了明晃晃的水泡,腰疼得像折了一樣彎不下去,實在站不起來了就偎在地上割,別人休息自己也不停歇,只是想“滾一身泥巴,煉一顆紅心”,成為干得最好的人,對得起鄉(xiāng)親們給的8分工分。
那個年代,村里的地有限,生產(chǎn)資料有限,糧食產(chǎn)量有限,辛苦勞作一年也只能分到一斤油和十幾斤麥子,剩下的就是玉米和紅薯。正在長身體的知青,天天餓得慌,湯面條是改善生活的奢侈品,男知青幾口就能喝下一大碗。為了充饑,有的男知青還把面條藏在床底下的鞋子或雜物堆里。對于我們這群年輕人來說,與其說去接受貧下中農(nóng)再教育,不如說是接受了一場艱難困苦的生存磨難。
一年后,我被選調(diào)到了蔡寨中學(xué)。19歲的我,成了全校初、高中的音樂老師。為了慶祝粉碎“四人幫”,我和其他老師一起作詞、譜曲、編舞,創(chuàng)作了今生唯一的歌舞《金秋十月》。北風呼嘯的夜晚,蔡天意、杜祿、王坤和我共四個老師圍著油漆桶改成的小煤爐,一起商量怎么豐富校園生活,怎么排練豫劇《園丁之歌》。夜深了,煤球早已熄滅,但所有人都渾然不覺,仍然伸手在熄滅的火爐上烤火,王坤老師還有感而發(fā)寫出了“向火煤盡不覺冷”的詩句。經(jīng)過十幾個夜以繼日的排練,豫劇《園丁之歌》在大隊、公社、縣城成功進行了演出。我們師生同臺,雖然嗓音有些稚嫩,動作略顯笨拙,但大家充滿激情、全心投入的表演,給單調(diào)的校園和鄉(xiāng)村生活帶來了無限歡樂。
1977年,我國恢復(fù)高考制度,我考上了河南師范大學(xué),在水利部門工作近30年至退休。退休后,閑暇時間,我時常會想起下鄉(xiāng)插隊時的人或事,雖然物是人非,但那里的一草一木,人們的音容笑貌,仍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
2017年12月的一天,一個陌生電話從遠方打來,打電話的是我的學(xué)生馬桂芝,她也是當年房東家的女孩。一聲“高老師”讓往事瞬間浮上心頭,那段難忘的知青歲月仿佛穿越了時空,迎面向我撲來。滎陽靜靜的索河、馬莊青青的莊稼地、知青戶的紅磚平房、教室里棕色的腳踏琴、墨水瓶改造成的小油燈……都像夜空里的星星,清晰閃現(xiàn)。
我想起,為了省錢騎著破舊自行車從鄭州到滎陽的“壯舉”;我想起,學(xué)校排練節(jié)目結(jié)束后的午夜,我沿著崎嶇小路獨自把學(xué)生送回家的膽怯;我想起,為了修建漏雨的教室,我跑回位于鄭州二馬路的土產(chǎn)倉庫,一遍一遍向人請求批條子購買油毛氈的艱難……
40年天各一方,一聲問候讓我激動得不能自己,有驚喜、有感動、更有溫暖,聲音哽咽了,眼睛濕潤了。40年前,我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灑在了滎陽的山山水水,而今回報給我的是今生最樸實、最動人、最深情的珍貴記憶。
2018年1月16日,我下鄉(xiāng)插隊時的12位學(xué)生和鄉(xiāng)親推掉繁忙的工作,他們不顧冬日的寒冷,輾轉(zhuǎn)相約,手捧鮮花專程來到我家。潔白的百合花清香四溢,紅色的玫瑰花把我的臉龐映得通紅,年過花甲的我變得和學(xué)生一樣年輕,興奮地拿起筷子做指揮棒,歡樂的歌聲將我們帶回到40年前。
“一別四十年,喜逢寒日暖。南疆北國情,桃李芳菲晚?!蔽野严笳骷儩嵉陌俸匣?、象征友愛的紅玫瑰、象征思念的滿天星做成了干花,我把感動和回憶寫成了文字,我想,這是我對自己那段知青歲月和我國城市青年上山下鄉(xiāng)歷史的最好紀念。
農(nóng)村農(nóng)業(yè)農(nóng)民·A版2018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