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綺思
摘 要: 《明史·禮志》以五禮為主要內(nèi)容,所涉及的年代自元末起至崇禎元年,歷敘其間禮制的因革變化,折衷詳略,是研究明代禮制的重要資料。茲從其整體簡要論述價值和缺陷。
關(guān)鍵詞: 《明史·禮志》 價值 缺陷
《明史》共計三百三十二卷,是“二十四史”最后一部。其編纂過程歷時彌久,因《明史》所代表的政治意義,清順治二年便已有意編修《明史》,直至康熙十八年方正式編纂,又經(jīng)歷三稿方成。其中《明史·禮志》有十四卷,是分門別類記載明朝的各項禮儀制度的重要文獻,所記內(nèi)容廣泛而全面,涉及明代禮儀的各方面和各階層。加之文字敘述簡潔凝練,又保存大量明代珍貴史料,具備極高的價值。不過同時《明史·禮志》也存在不少問題,需要我們辯證看待。
一、《明史·禮志》價值
1.內(nèi)容較為系統(tǒng)完整
明代禮制相關(guān)的典籍甚多,《明會典》專述明代典章制度,《明集禮》是明代第一部禮制全書,《禮部志稿》“敘述詳贍,首尾該貫,頗有可觀”。①這些皆是研究明代典章制度的重要參考文獻,但是上述典籍共同的問題是都非完整的明代禮制著作。惟有《明史·禮志》才是最能體現(xiàn)明代幾百年間的禮制基本情況的專著,因而它的完整性和系統(tǒng)性勝于其它明代修成的諸多禮書。
明末清初的私人修史確實繁榮一時,但修史所要的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單憑借個人難以面面俱到。和其它私修明史相比,《明史》的官修身份、天下儒士文臣的參與及浩瀚的典籍資料,均增加了《明史》史料的可信程度和豐富程度。并且《明史》因是清代乾隆年間刊布,距今時長較短,整體相對保存完整。因此,在研究明朝禮制時它的價值是其它經(jīng)史典籍不可替代的。
再者從明代各項禮制的因革變化來看,明代最重要的幾個階段是明太祖時期、明成祖時期、明世宗時期?!睹魇贰ざY志》卷一的總敘簡要點明這幾個時期禮制變化的原因和方向,與后文花費大量筆墨,緊扣這三個時期的禮制變化撰述的特點呼應(yīng)??傮w來說《明史·禮志》的內(nèi)容構(gòu)成一個相對完整的系統(tǒng)。
2.門類條目豐富
《明史·禮志》不僅囊括明代禮制的基本情況,它所包涵的門類條目也十分豐富。從門類看它沿用《宋史·禮志》的編寫順序,以吉、嘉、賓、軍、兇為大類,每一大類的開篇有簡短介紹,包括此類禮的名稱和大致內(nèi)容,如嘉禮篇:“二曰嘉禮。行于朝廷者,曰朝會,曰宴饗,曰上尊號、徽號,曰冊命,曰經(jīng)筵,曰表箋。行于辟雍者,曰視學(xué)。自天子達于庶人者,曰冠,曰婚。行于天下者,曰巡狩,曰詔赦,曰鄉(xiāng)飲酒。舉其大者書之。儀之同者,則各附于其類云?!雹趶臈l目看,它于每卷卷首標(biāo)明條目,簡要概括本卷內(nèi)容,一目了然。以《禮一》為例,卷首標(biāo)目:五禮、壇壝之制、神位祭器玉帛牲牢祝冊之?dāng)?shù)、籩豆之實、祭祀雜議諸儀、祭祀日期、習(xí)儀、齋戒、遣官祭祀、分獻陪祀。每個條目下的內(nèi)容均以時間為線索,體現(xiàn)同種禮制在不同時期的變化過程?!睹魇贰ざY志》所有具體內(nèi)容編寫正是綜合考慮門類和標(biāo)目,每卷內(nèi)容的編排也基本按照尊卑和禮制的重要性排序,如《禮八》標(biāo)目的順序排列即是按照自國家而至個人、自天子而至庶人、自長輩而至晚輩的原則,和前文提及的嘉禮簡介完全吻合。
3.保存大量珍貴史料
《明史·禮志》之所以能保存許多珍貴史料,和其成書過程有重要關(guān)系。明末清初,私修明史的氣氛十分活躍。姜勝利先生在《清人明史學(xué)探究》一書中將清初私修明史分為四個群體:“遺民史家”、“與遺民具有某種聯(lián)系的士人”、“參修《明史》的史官”、“官僚士大夫”。③這四類人分別從不同角度為《明史》修成做出貢獻。如傅維齡是順治年間編纂《明史》史官之一,但最終因種種原因,終順治一朝《明史》也沒有切實開始編纂。不過當(dāng)時已經(jīng)開始收集明代相關(guān)書籍,傅維齡的《明書》即在這種條件下寫成,列入后來《明史》修纂的參考書目。再如康熙十八年正式修纂《明史》時,部分不愿為朝廷征召的明末文人出于保存明代史料的目的,紛紛派遣自己的弟子參與編纂工作。黃宗羲即是典型案例。他本人心懷故國,收集大量明代資料,自己也參考明代各家文集,數(shù)以千計,又費時多年,撰寫《明文?!贰睹魅鍖W(xué)案》等書,亦是明代研究不可或缺的材料。他雖不愿入朝,但推薦弟子萬斯同以布衣身份參與官修《明史》,并提供史料。萬斯同主持修訂的《明史》初稿即今日《明史稿》,張本《明史》十之八九出于此書。官史修史往往在先期會因朝代更替、典籍流失等原因而有史料收集困難,《明史》因私人修史的緣故,切實保存大量史料,奠定成書的基礎(chǔ)。
另外《禮部志稿》在明代一直未能刊布,直至被收入《四庫全書》之后,才刊行于世。究其原因與在《明史》編纂過程中發(fā)揮的重要作用不無關(guān)系。
且《明史·禮志》又有不少禮制記載未能在其它明代禮制典籍中發(fā)現(xiàn),這些內(nèi)容便極具價值。因內(nèi)容涉及廣泛,不好分類或一一列舉,僅在這里舉例說明。如《禮一·神位》所載:“圜丘神版長二尺五寸,廣五寸,厚一寸,趺高五寸,以栗木為之?!雹芏睹骷Y》此段直接注明:“國朝神位板長二尺五寸,闊五寸,厚闕寸,趺髙五寸,以栗木為之?!雹菘梢园l(fā)現(xiàn)神版的厚度僅見于《明史·禮志》,而其它文獻均缺失。
二、《明史·禮志》缺陷
《明史·禮志》的篇幅較長,又因為明、清兩個政權(quán)掌控者的民族問題,雖力求如實記載,還是存在不少問題。
1.數(shù)字模糊
《明史·禮志》中涉及數(shù)字的內(nèi)容很多,時間、官員數(shù)量、儀節(jié)、儀制等方方面面都包含其中。儀制方面主要是各項祭祀的場地建筑建制和神位、祭器、玉、帛、牲牢、祝冊之?dāng)?shù),這幾方面的數(shù)字尚且可稱清晰明確。如圜丘壇每成的高、廣尺寸,從洪武定制到永樂四年、十年、嘉靖九年、二十四年的幾番更改修訂,都記載完備。但也有模糊處理的地方,如太社稷壇“外壝崇五尺,四面各十九丈有奇。外垣東西六十六丈有奇,南北八十六丈有奇?!雹蓿痪溥B用三個“有奇”,以致還要參照別的文獻才知“外壝”的確切建制。
至于其它年月的刪減更是不勝枚舉,其中刪減不同年間的禮制沿革時間,不僅不利于禮制數(shù)據(jù)的保存,更容易還導(dǎo)致前后文的記載失序。如《禮一·祭器》:
八年,圜丘從祀,更設(shè)登一、铏二。每位增酒斝,星辰、天下神祇各三十,太歲、風(fēng)云雷雨、岳鎮(zhèn)海瀆各十五。方丘,從祀同。⑦
從《明實錄》兩段記載可知:
(圜丘)冬至祀昊天上帝于圜丘,星辰、太歲、風(fēng)云雷雨、岳鎮(zhèn)海瀆、天下神祇俱更設(shè)登一、铏二。各位增設(shè)酒斚,星辰、天下神祇各三十,太歲、風(fēng)云雷雨、岳鎮(zhèn)海瀆各十五。⑧
(方丘)皇太子攝祭皇地祇于方丘,天下山川神祇俱更設(shè)豋一、铏二。每位增設(shè)酒斚,岳鎮(zhèn)海瀆俱十五,天下山川神祇俱三十,始用。⑨
雖圜丘、方丘祭器俱增設(shè)于洪武八年,但方丘增設(shè)時間在前且為始用?!睹魇贰分袇s將方丘置于圜丘之后,又忽略不記,只一句“從祀同”帶過,《明史》此處處理史料方法似不太妥當(dāng)。
而且因禮制的變動與各個方面息息相關(guān),如明世宗期間的“大禮議”,《明史·禮志》中“廟制”、“大饗禮”、“獻皇帝廟”、“睿宗帝后陵寢”等幾節(jié),分別記錄獻王入廟、謚號、喪制等各項禮儀制定的奏議過程,與之同時修改的還有明成祖廟號變動、明孝宗神位等多項儀制變化。如沒有時間線索,則很難窺見持續(xù)數(shù)年的“大禮議”全部過程。同理,明代時間跨度二百多年,多數(shù)禮儀是洪武年間匆匆制定,明中后期又根據(jù)實際情況或廢止或調(diào)整。還有不少是明代中后期才正式制定,如經(jīng)筵日講制的確立,所以明確的時間框架必不可少。而《明史·禮志》在這方面的確有所欠缺,后人無法自《明史·禮志》中窺見各項禮制沿革如何貫穿明代數(shù)百年。
從三個版本來看,萬《志》記載歷史事件力求考據(jù)全備,借助于《明實錄》理清所有時間、人物,凡涉及數(shù)字的地方基本如實記敘。王《志》這些部分已經(jīng)相對粗化,《明史·禮志》與王《志》文字相差不大,應(yīng)該說《明史·禮志》的數(shù)字模糊化傾向就是承繼自王《志》,這樣的傾向和他們本身的身份有一定聯(lián)系。
2.文字過于簡略
《明史·禮志》本是追求完整記敘明代各項禮制,詳略得當(dāng)。但實際情況是,王《志》在萬《志》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簡化語言,將不少照搬《明實錄》原文的地方刪減概括。而《明史·禮志》與王《志》文字相差不大,是在王《志》的基礎(chǔ)上這樣的做法一定程度上使得王《志》文字趨于精煉。但是也帶來更大的問題。比如多次使用類似“洪武元年定制,凡行禮,皆遣使持節(jié),如皇帝大婚儀”⑩中“如……”這種句式。雖可在一定程度上避免文字繁蕪,但容易導(dǎo)致明明有異同之處的兩種禮制被一概而論,與史實相悖。同時大量的刪減還使得《明史·禮志》最易被人詬病文字過于簡略,使人難以理解,需借助《明會典》《明實錄》等文獻輔助閱讀。這樣的做法極易削弱《明史·禮志》的作用。如《禮一·壇壝之制》:
二十一年增修壇壝,壇后樹松柏,外壝東南鑿池二十區(qū),冬月伐冰藏凌陰,以供夏秋祭祀之用。{11}
《明實錄》:
增修南郊壇壝于大祀殿丹墀內(nèi)。迭石為臺四,東西相向,以為日月星辰四壇。又于內(nèi)壝之外亦東西相向,迭石為臺,凡二十。各高三丈有奇,周以石欄陟降為磴道。臺之上琢石為山形,鑿龕以置神位,以為五岳、五鎮(zhèn)、四海、四瀆并風(fēng)、云、雷、雨、山川、太歲、天下諸神及歷代帝王之壇。壇之后樹以松栢,外壝東南鑿池,凡二十區(qū),冬月伐冰藏凌陰,以供夏秋祭祀之用。{12}
《禮部志稿》{13}、萬《志》{14}皆與《明實錄》大致文字一致,而王《志》{15}與《明史·禮志》則刪去壇壝的建造位置和體制。顯然,這是《明史·禮志》在纂修過程中承襲王本的刪減結(jié)果。雖然達到精簡文字的目的,但同時造成《明史·禮志》所記錄的壇壝只余有一個大致構(gòu)造,無實際參考價值,也無法體現(xiàn)洪武二十一年的增修變動的方面。并且刪減后的文字更是造成突出外壝鑿池功用的錯覺,弱化建造壇壝本身的目的。
《明史》是清人編寫,要提綱挈領(lǐng)地記載前朝人員、事務(wù)和制度。但《明史·禮志》文字的缺陷性使得明代文獻數(shù)據(jù)的重要參考價值凸顯,違背當(dāng)初編撰的初衷。
并且過于精簡文字之后還會削弱時間與禮制沿革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這一點在《明史·禮志》中尤其突出。試舉一例說明,如明代“太常寺”官署名稱的沿革,在《明史·禮志》中并未能充分體現(xiàn)。明太祖吳元年始置太常司,據(jù)《明史·樂志》可知,主要因當(dāng)時缺乏專管禮樂的人才,太祖設(shè)置太常司,掌祭祀禮樂諸項事務(wù)。洪武三十年改司為寺,官制不變,自此“太常司”改為“太常寺”。而《明史·禮志》未能完全將二者名稱按時間正確記載,以致兩個官署名稱混淆,既有“二十一年定制,齋戒前二日,太常司官宿于本司”{16},也有“凡陪祀,洪武四年,太常寺引《周禮》及唐制,擬用武官四品、文官五品以上,其老疾瘡疥刑余喪過體氣者不與”{17},前后混亂,不僅未能遵照史實還增加讀者理解難度。
3.階層導(dǎo)向明顯
《明史·禮志》十四卷,按吉、嘉、賓、軍、兇五禮順序鋪展,每卷內(nèi)記敘順序基本沿照皇家、品官、庶人的階層變化展開。這樣的順序并沒有可指摘之處,但很明顯可以從這樣的順序中看出,《明史·禮志》記載的主體是和皇家相關(guān)的各種禮制。以嘉禮舉例,《明史·禮志》嘉禮篇卷首概括嘉禮所有內(nèi)容:“行于朝廷者,曰朝會,曰宴饗,曰上尊號、徽號,曰冊命,曰經(jīng)筵,曰表箋。行于辟雍者,曰視學(xué)。自天子達于庶人者,曰冠,曰婚。行于天下者,曰巡狩,曰詔赦,曰鄉(xiāng)飲酒。”{18}其中“行于朝廷者”和“行于天下者”的禮制主要制定和執(zhí)行對象都是皇族和品官,只有“鄉(xiāng)飲酒”禮是于民間舉辦,但還是以府州縣長吏為主。惟有冠禮、昏禮設(shè)置單獨章節(jié)“庶人冠禮”、“庶人婚禮”,以記錄普通庶民禮制。以嘉禮可知其它四禮情況類似,《明史·禮志》涉及的禮制內(nèi)容大多與庶民無關(guān),反映民間禮制的篇幅過少。當(dāng)然這樣的問題與皇家數(shù)據(jù)保存相對比民間記載要完善的特點不無關(guān)系,但總體而言這是《明史·禮志》內(nèi)容編排的缺陷之處。
《明史·禮志》作為研究明代禮制的重要文獻,需要從各種角度對它考察研究。本文以中華書局點校本《明史·禮志》為研究對象,適當(dāng)參考另外兩個版本,在前人的基礎(chǔ)上,繼續(xù)發(fā)掘其價值和缺陷,以期對《明史·禮志》研究有所裨益,諸多不當(dāng)之處還需指正。
注釋:
①[清]紀昀等.《禮部志稿·提要》.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1頁.
②[清]張廷玉.《明史》卷五十三.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345頁.
③詳見姜勝利《清人明史學(xué)探研》.天津:南開大學(xué)出版社,1997年,第3-4頁.
④《明史》卷四十七.第1231頁.
⑤[明]徐一夔等.《明集禮》卷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9頁.
⑥《明史》卷四十七.第1229頁.
⑦《明史》卷四十七.第1232頁.
⑧[明]胡廣等.《明太祖實錄》卷一百三.“洪武八年十一月丁丑”條.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1722頁.
⑨《明太祖實錄》卷九十九.“洪武八年四月甲辰”條,第1680頁.
⑩《明史》卷五十五.第1394頁.
{11}《明史》卷四十七.第1227-1228頁.
{12}《明太祖實錄》卷一百八十九.“洪武二十一年三月乙酉”條,第2836頁.
{13}[明]俞汝楫.《禮部志稿》卷八十一.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第9頁.
{14}[清]萬斯同.《明史》卷四十四.第324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622頁.
{15}[清]王鴻緒.《明史稿》志第二十九.敬慎堂刊本.臺灣:文海出版社,1962年,第511頁.
{16}《明史》卷四十七.第1241頁.
{17}《明史》卷四十七.第1242頁.
{18}《明史》卷五十三.第1345頁.
參考文獻:
[1][清]張廷玉.明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4.
[2][明]胡廣等.明太祖實錄[M].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
[3]詳見姜勝利.清人明史學(xué)探研[M].天津:南開大學(xué)出版社,1997.
[4][明]俞汝楫.禮部志稿[M].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5][清]萬斯同.明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6][清]王鴻緒.《明史稿》敬慎堂刊本[M].臺灣:文海出版社,19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