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亦萌 新鄉(xiāng)學(xué)院

作為愛爾蘭當代小說家，克萊爾·吉根的作品多以愛爾蘭鄉(xiāng)村為背景?！蹲咴谒{色的田野上》是她的第二部短篇小說集。2011年版共收錄了八篇小說，其中多以愛爾蘭鄉(xiāng)村的普通人為主人公，描述了他們的人生體驗。小說語言平實，但讀起來卻總給人以平淡中驚見真相之感。

海明威在《午后之死》中提到“如果一個散文作家對于他想寫的東西心中有數(shù)，那么他可以省略他所知道的東西，讀者呢，只要作者寫的真實，會強烈的感覺到他所省略的東西，好像作者已經(jīng)寫了出來。冰山在海里移動很莊嚴宏偉，這是因為它只有八分之一露出水面”。[1]

吉根的作品便很好的詮釋了海明威這一“冰山理論”。她在一次訪談中也提到她致力于在自己的作品中清除一切作者“著力為之”的痕跡。只給出線索事實，其它的交由讀者來完成。

下面以她第二部短篇小說集中的同名代表作《走在藍色的田野上》為例加以說明。

小說中，吉根的用語簡約，沒有華麗辭藻的堆砌但描述相當細膩，讓讀者讀起來很容易跟隨作者的筆觸躍然于真實的場景中。小說開篇即是婚禮開始的場景。女人們拿著紅色的香氣濃郁的花，樂手開始演奏，晨光照入，神父已就位，新娘在父親的陪伴下走上臺階。短短數(shù)句已可以讓讀者在腦海中還原出現(xiàn)場場景。但是在這段描述中作者卻加入這樣一句“疑慮的情緒在教堂的人群中彌漫開來”[2]，讀者不禁要問一個普通的教堂結(jié)婚的場合究竟會有什么值得人懷疑的事呢？

接下來神父登場，作為婚禮的主持人和重要見證人，他理應(yīng)深諳婚禮宣誓詞，但作者卻說他話說的不夠連貫，除此之外在宣誓的這一幕中作者沒有再對神父有過多的描述。之后宣誓結(jié)束，在這樣一個“神清氣爽”[3]本該是喜慶的日子，神父的感覺卻讓人意外。他先是望著庭院出神，面紗在他手里也是硬邦邦的，接著他想脫掉這身衣服離開教堂一路走到水邊去，但是打開房門看到真實世界那便是他的職責(zé)。作者像是一個旁觀者一樣客觀地敘述了神父的思想活動，不多著一墨卻讓讀者對神父的行為產(chǎn)生深深疑惑。神袍、教堂門口的街道對于神父來說便是層層枷鎖，很明顯他渴望擺脫這一切卻不能。

一切又歸于平靜。神父走到草坪上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同新郎握手、送上祝福。在同新人合影時作者寫到“神父湊過去，但并沒有碰到她”(新娘)，“他注視著她頭皮上的那道白線把富有光澤的紅色秀發(fā)一分為二”[4]。這一處似乎可有可無的描寫難道只是為了引出對新娘的描述嗎？吉根在此給讀者留下了玩味的空間。神父看似自然卻是著意的回避，不加留意卻將新娘的細節(jié)盡收眼底。這隱藏在字里行間的“八分之七”究竟是什么呢？作者沒有任何想要直接敘述前因后果的打算。

合影結(jié)束，大家回到辦婚宴的旅館內(nèi)閑聊。神父和盾恩小姐簡短的說了幾句便發(fā)現(xiàn)對方愿意獨處，他便走開了。面對新娘的母親雖然不情愿虛假的恭維但還是善意的夸贊對方。作者就這樣通過一些簡單客觀的描述給讀者展現(xiàn)了神父善解人意的一面。接下來，神父在衛(wèi)生間小解，碰到伴郎杰克森有意露出自己碩大的陽具，說話也粗俗不堪。神父回到吧臺認為“杰克森或許已經(jīng)知道了”[5]。通過前文杰克森的表現(xiàn)，讀者自己似乎能對作者一直隱秘的事件約略猜出一二?；槎Y宴席開始，人們聊著天，希諾特嘟噥著“我們都知道白色的教士服有多骯臟”[6]雖然有盾恩小姐的解圍，但這句話卻讓神父倍感煎熬，這又讓讀者的猜測更進一步。

接下來是舞會。新娘在跳舞旋轉(zhuǎn)中，新郎想拉住新娘卻一把抓住了新娘脖子上的項鏈，項鏈上的珍珠灑落一地，其中一顆珠子向神父滾來被他一把抓住。神父把珍珠交還新娘，看見新娘滿眼淚光，想要帶新娘遠離這里，這曾經(jīng)也是新娘期望的。這次吉根雖未將神父與新娘的過往交代給讀者，但讀者已經(jīng)從字里行間猜測到二人的關(guān)系。

再回過頭來看新娘的種種表現(xiàn)，雖然作者對新娘著墨不多，但僅有的描述也足夠讀者一步一步判斷出背后的故事。先是在教堂宣誓現(xiàn)場，新娘顫抖著雙手簽下自己的名字，作者細致的描寫到那黑墨水的筆跡是如此拘謹，相較之下新郎是洋洋灑灑大筆一揮，這更映襯出新娘的無限悲傷。新娘合該如此呢？之后合影現(xiàn)場，新娘拿著花的雙手也在顫抖，終于望向神父的雙眼也是冷冰冰的。舞池中看著歸還珍珠的神父，雖然眼含淚光卻倔強的不肯讓眼淚掉落。讀者從這鋪陳不多的描寫中沒有看到新娘本該有的喜悅卻讀出了傷痛和她對神父的怨憤。由此讀者便能對背后的隱秘猜出幾分。

讀克萊爾·吉根的小說總有在平靜中現(xiàn)驚雷之感。如同她在《走在藍色的田野上》那樣，用樸實不能再樸實的筆調(diào)平靜地描述著鄉(xiāng)村的景和人，在描寫中不經(jīng)意間加入引向高超的鋪陳，由讀者自己組織這些信息讀出背后的故事。完美地詮釋了海明威的“冰山理論”，由于描寫的真實便能讓讀者強烈的感覺到省略的東西。這便是吉根小說的魅力所在。